“姐姐,姐姐,我是大头。大丫姐姐,我是大头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小乞丐起初还只是看着,在连玉垂首看来之后,人忽然激动地喊着往前扑。
柏松的刀鞘向前一顶,他就摔了出去,倒在地上。
连玉喃喃重复了一遍:“大头?”
倏然,灵光一闪,她吩咐道:“柏松,将他的裤子扒了。”
柏松转头,惊诧道:“小姐……”
心道,赶走不行可以打一顿,怎么,怎么可以扒人家裤子呢。
小姐从醒过来,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冷冰冰的,不爱笑,也不爱动,但是,也不能扒人家裤子啊。
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小姐的场景,感觉屁.股有点凉。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这个小乞丐撑把伞,不要经受同样的屈辱。
他还是决定努力劝导小姐一下,虽然现在的小姐,很不好说话。
“小姐,要不就算了吧?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连玉转过头,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柏松座下的马鞍。
柏松觉得,更凉了。
连玉:“把他的裤子扒了,你去看看他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块桃子形状的红色胎记,然后告诉我具体在什么位置。”
“嗯?小姐,你认识他。”柏松好奇道。
连玉:“也许。”
柏松立刻跳下马去,将小乞丐提到自己的马另一侧,保证能用马身遮挡住,小姐和飞霜都看不见。
“小孩,你老实一点,想认姐姐呢,要先验明正身,我家小姐可不是谁都能蹭上的。”他说着话,就要去脱小乞丐那条破到大腿的裤子。
也就是现在还是夏末,这要是冬天,冻也要冻死了。
他手还没有触到,小孩自己倒是刺啦一下将裤子退了下来,叫到:“我有,我屁.股上有仙桃。”
有,是有,小乞丐左边大半个屁.股都红红的,那印子还真有点像神仙笔触的仙桃。
“好了,穿上吧。”
柏松从马后转出来,向连玉禀报道:“是有个仙桃红印,在左边,挺大一块。”
连玉点点头。
这孩子是她在村舍中醒来时,那家的小儿子。
那时候他一趟一趟跑出去要吃的,没穿裤子的屁.股,每次都会因为跑动,从上衣的边缘露出来,上边有个醒目的红色胎记,形状像是画上去的桃子。
连玉唤道:“大头,你过来。”
小乞丐王大头提好裤子,从马后走了出来,眼泪汪汪地喊道:“姐姐。”
连玉问道:“你爹娘呢?”
王大头:“爹娘都死了,浦州发生兵乱的时候,被闯进来的乱兵杀了,我和哥哥被爹娘关在地窖里,才活下来的。”
连玉:“那你大哥呢?”
大头忽然跪了下去,猛磕了三个头,哭道:“我哥哥被抓去充军了,姐姐,你能不能去把哥哥救出来。”
“什么时候抓走的?知不知道抓到了哪里?”
大头回道:“昨日抓走的,就在城外的新兵营盘内,他们今天又来抓人了,还没有抓够。”
连玉道:“柏松,带上他,去救人。”
不管他们的父母,做过什么样的打算,但在当时,这两个孩子是曾经对落难的她赤诚相待过的。
在那样一个困窘的家里,每一口饭其实都很珍贵,但是他们两人一直努力将更多的饭留给她吃。
哥哥说过,她生来体弱又查不出病症,出身蓉城侯府的母亲,曾请了云天观的玄霄道长入府。
道长言,她是天魂有失导致的体弱,无药可医,随着成长,会有天命之衰,难以活到成年。
玄霄道长赠了一枚引魂玉佩让母亲给她挂在身上。
说是,若身之将死时,天机相合,引魂玉碎,可将流离异世的魂魄牵引回来,天魂补全,而后挺过这一个生死难关,病弱的身子便能好了。
时也命也,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才得善果。
当日那一家人,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捡了回去,不管是好心还是坏意,都在阴差阳错之间,用一碗粗粥,助她挺过了生死难关。
她因天魂补全而产生了身体变化,也是得益于那一碗粗粥,才快速恢复过来。
若是没有遇到便罢了,今日遇到了,她却是做不到不管的。
连玉扯起一块红纱巾,遮住面容,一行人跟着大头的指引向前奔驰。
耳朵轻颤,她已经能够听到,兵营之中吵吵嚷嚷的声音,被抓兵丁的哀嚎叫苦声,士兵们的训斥抽打之声,自是印证了大头的话,并没有说谎。
奔行十里后,一处简陋的营盘出现在眼前,横木围栏处绑着一排瘦弱的男人,几名士兵拿着浸过水的木条,一边抽打,一边叱骂:“跑!让你们跑!入了营,就是兵,谁跑谁就是逃兵。”
“第一次,对你们算是小惩大戒。”
“若是再有第二次,直接砍头。”
后边整整齐齐站了几百号的新兵,在围观这场惩罚。
木条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夹杂着凄惨的尖叫声和士兵的叱骂声,疯狂地钻进他们的耳朵之中。
是杀鸡,更是儆猴。
这些年中原之地战乱频发,云京召集各地兵马平乱。
势力大的,直接抗旨不出,地盘小的,还要依仗朝廷的认可,明面上接旨派兵,但又舍不得手下的精兵良将去替别人守城,便临时拉一批壮丁,送过去糊弄一番。
这样的壮丁营,毫无战力可言,基本就是送人头的存在。当然,若是运气好,错过了两军交锋,也能捡回一条命。
三人的马,停在营盘门口,立刻便有人围了过来,喝问道:“做什么的?”
柏松道:“来要人,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哟呵,口气不小,来要人。你也不打听打听,进了我们秃爷帐下的兵,有没有能走得了的。”
“走也行,命留下,尸体抬走。”
寒光一闪,柏松人没下马,刀已经架在了那叫嚣之人的脖子上,冷声道:“别废话,叫你们秃爷出来。”
“你……你……”
柏松的刀刃又往前送了半寸,那人老实的闭上了嘴,打着眼色让同伴快去叫人。
另一名士兵立刻转身跑回营盘内。
旁边围栏处,打人的、挨打的、被迫围观的,全都向这边看来,那抽人的声音听上去,都不如之前有力了。
不多时,一个身形壮硕、脑袋锃亮的大汉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士兵。
这秃爷的名号,真是名副其实,头上一根毛都没有。
“什么鸟这么肥的胆子,敢来爷这里要人。”他人还没跨到门口,声音已经扬了起来。
“朔北孟府的鸟。”连玉回道,声音清亮,却又似雪山的寒冰一样冷。
话音刚落,那秃爷已经站到了门前,一脸凶相地看着马上的几人。
连玉手中挑着一块朔北节度使门下的令牌,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柏松淡淡道:“先礼后兵。”
秃爷瞪着他们,要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个先礼后兵法。
柏松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抛了过去,笑道:“秃爷的手下,误抓了一个我们的人。”
“乾州征兵,这也征不到咱们朔北百姓的头上吧?”
“不过,谁让咱们路过,走到了乾州的土地上呢,秃爷手下没能认出来,也能理解。”
“这锭银子是给秃爷的补偿,那人,秃爷可以放了吗?咱们两相也能落个交情。”
秃爷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锭子,紧绷的肉脸突然松弛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道:“原来是朔北的兄弟啊,那确实是手下的小崽子们弄错了。”
“咱们乾州还不至于,缺人缺到朔北去。”
他侧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吆喝一声:“放人。”
那士兵道:“放,放人,放哪一个?”
大头立刻高喊道:“王大壮,王大壮。”人瘦的像个柴火棍,那声音却又高又亮,冲天而起。
让连玉又想起了,当年昏暗土屋子里那一声一声掀翻房顶的“娘———”
那几百只被儆的猴后边,响起了一声回应。
接着,一个与大头一样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就被押送了出来。
大头惊喜地叫道:“大哥,大哥,我找到姐姐了。”
秃爷将他往前一推,笑道:“好了,人已经放了。”
连玉道:“后会有期。”然后调转了马头,挥鞭而去。
飞霜行过王大壮身旁,一把将他提上了马背,道:“抓稳。”也跟着奔了出去。
柏松双手抱拳,笑道:“秃爷,后会有期。”带着大头,拍马跟上。
一个士兵弯腰凑过来,笑问:“爷,怎么就放这小子走了?”
秃爷用手中的银锭子在他头上磕一下,哼笑道:“蠢货,谁跟钱过不去?”
“那咱们咋不直接抢了她们?”士兵又问。
秃爷又在他脑袋上用银锭子敲了一下,道:“因为想帮你留着这颗蠢猪头。”
他将银子往怀里一塞,回了自己的营帐。
一个乞丐而已,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是每个都有人来赎,他倒是可以好好发上一笔横财,可惜个个都是贱命一条,连十个铜板都不值。
三匹马,五个人,奔行了十多里,又到了乾州城外。
连玉吩咐柏松,在城门处买了一些吃食和用品,直接绕过乾州,向颍州去。
路过一条小河时,停了马,让大头和他哥两人去河里洗了澡,换上柏松买的干净衣服。
大头倒是自来熟,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
他哥大壮很是局促,先是紧张地叫了一声“妹妹”,又觉得不合适,赶忙道歉。
柏松看他那个不自在的样子,遂安慰道:“你跟着我一样,叫小姐吧。”
大壮立刻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接着又磕了三下:“我为爹娘当年对小姐所做的事情道歉。”
连玉淡淡道:“起来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若是计较,今日也不会救你。”
“你们是走,还是以后跟着我?跟着我,就要给我做事,听我的话。”
大头听了,立刻奔过来,叫道:“跟着姐姐,听姐姐的话,大头都听姐姐的。”
大壮拉着他的手,将他按着跪在地上,喝道:“不要乱喊,要叫小姐。”
连玉看着大头憨呼呼但眼神明亮的样子,开口道:“想叫,就继续叫姐姐吧。”
“你呢?”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大壮。
大壮:“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就跟着小姐。”
连玉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一行人,过颍州,入寿州,已经进入淮南道内。
这一路上,柏松和飞霜也教会了大头和大壮骑马。
他们在寿州分别,大头和大壮领了第一个任务,带着连玉手书的一封信,去江都寻找一位故人。
连玉三人则转道往东,去了海上。
一个月后。
八月二十三,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宜嫁娶。
淮南道江都城,迎来了一件举城欢庆的喜事,节度使萧扶城要迎娶淮南道第一美人光州刺史之女柳若芯为妻。
如此一场盛大的婚礼,不只江都城,就是整个淮南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笙锣鼓乐,宾客满堂。
吉时将至,有一辆马车从街道的另一头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刚刚落地的花轿。
控马的车夫却是一个高手,三两下便将奔马控制住,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萧府门口。
在一众人惊魂未定之时,马车前室上坐着的一男一女已经跳了下来,那少年轻轻打开马车的车门。
里面走出来一个一身红纱裙的少女,少女垂着头,乌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容。
她走到车边,那少年一抬手,将她从车架上抱了下来,放在地上。
红衣少女抬步向大门内走去,一头乌发垂在背后,用一条红色丝带堪堪拢住。
行至门槛处,那里燃烧着的火盆,仿佛阻了她的路,她停了下来。
那少年便一跃而上,将火盆扔到台阶下扣灭。
这一下,大家才反应过来,那可是新娘子成亲要跨的火盆,这人竟将其扔了出去,还扣灭。
火盆灭了,可是犯大忌讳的,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