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她的竟是刘将军。
吴清荷虽觉得意外,但还是朝前几步行礼:“给将军...不,给师母问安。”
“过来罢,上一回我来你家,忙着和你娘商谈你入营的事了,未来得及见你,这算是我们师徒正式见面,往后我们可得有很长一段相处的时间,我选你当学生,是看中你身上有大将风范,你入我麾下,我必会倾囊相授,不遗余力地栽培你。”
刘将军含笑摸她的头,吴清荷听完心头一暖,认真地躬身行礼道谢:“多谢师母,不过您今日来,所为何事?”
难道是因为她前几日摔了刘辰的事而来么,但刘将军看着不像是来责备她的。
“我那日听闻你在马场与辰儿玩摔跤,才知你身体已经好到可以骑马了,既是能骑马,那许多事都可做了,我虽答应你娘,开春才可把你带走,但习武的事,总是宜早不宜迟,因此我从现在起就要时不时考你的骑术与箭术,你可同意?”
她说这话时便收起了笑容,极其严肃。
吴清荷眼前一亮:“当然同意,求之不得。”
“好!现在就骑马,跟我回军营,那里可有全京城最大的马场,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刘将军在前,如一阵风掠过,她的马高大健壮,刘将军轻松地翻身上马,吴清荷牵着月亮紧随其后,二人骑马穿过半个京城,直到吴清荷能看见如黑云般乌泱泱一片在营中习武的士兵。
“刘将军领着吴女君回来了!快快放行!”
门口的守卫看清来人,朝里大喝一声,紧接着二人才可长驱直入,一路骑到营中去。
“刘将军回来了!快,把今日的公事都报与将军听。”
“将军,兵部那边也有不少的差事...”
吴清荷刚随刘将军下马,就眼瞧着好几位副将围了上来,都挤在那等着与刘将军汇报公务。
这也正常,刘将军是一军统帅,她每日定是从早忙到晚。
“他爹的,怎么都赶在这时候来找我,没见着我在带学生么,真是麻烦,阿朗,你先带着小丫头在营中转一圈,待我忙完就来找你们。”刘将军不耐烦地骂了句,随后点了某个副将,那副将赶紧应一声,两步走到吴清荷跟前。
“小女君,走,我带你去新兵营转一转,提前带你熟悉环境。”
吴清荷其实更想看刘将军是如何处理公务的,但见这位副将笑得和蔼,便也颔首:“那有劳您了。”
“今年入秋后,早已有新兵陆续入伍,新兵卯时起,开始一日的训练,晚上亥时才可歇下,若没有遇上什么必得回家过的节日,那便是每半月才可休两天,您虽是宰相之女,可亦是要遵守军规,同大家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阿朗副将领着吴清荷行走在新兵的帐篷之间,温声与她解释起来,吴清荷一路都在认真地环顾四周,阿朗瞧见她这个模样,忽而又想到什么,以稍小些的声音同她说道:“待你入营之后,可得千万小心些,这里有些将士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是因为听了我在外面做的事么。”吴清荷神色平静地朝前走,前面好像有很多人在习武。
“不是,是因为刘将军要收你当学生的事,你没拿到第一勇士的封号,她破例收你,营中有人不服,其中最讨厌你的,要属营中的沈校尉,她女儿是今年的第一,沈校尉一直觉得是你抢了她女儿的机会,前面训新兵的,就是她。”
阿朗副将朝前一指,吴清荷循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群新兵瑟瑟发抖地站在一个壮女子面前,而那壮女子正拿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冷声质问:“这是谁的东西?”
一个新兵微微颤颤地举起手:“我...我的,是我营外的未婚夫绣给我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刘校尉瞥她一眼,一脚踹向那新兵,将她踹翻在地,随后径直将那个漂亮的香囊扔进一旁的篝火里。
“大人,那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只是个定情信物而已,我只是遵照习俗携带在身当个念想...”那新兵想从校尉那夺回荷包,却又被打了一拳。
“新兵蛋子不允许带这种东西进来,谁下次要是再叫我搜出什么小情人给的香囊,腰带,那我必然是全烧了,全烧成灰!”
沈校尉咬着牙骂人,最终看见吴清荷,恨恨地瞪一眼,朝另一边吐口唾沫,走过时还撞一下吴清荷的肩膀。
“你这小丫头走运,但新兵都得经我的手,走着瞧,等你入营,我会时不时盯你,搜你的身,看你是不是半点错也不出。”
“吴女君?吴女君?”阿朗副将喊她一声,吴清荷才猛然回神,低声应了下,临走时忍不住看向火里的那个香囊。
火里的香囊...被烧成灰了,不在军营中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每一个针距都要保持均匀, 对,这样绣才漂亮...”
夜色如水,屋里的蜡烛已燃了一半, 晚间该喝的那碗药早已见底, 瓷白的一只碗被人搁在桌边, 柏乘披着件外裳,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里逐渐绣出的图案,他指尖有不少细小的伤口,但他自己不甚在意。
河叔坐在他身侧指导着刺绣,低头扫一眼他的手, 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半晌,柏乘神情雀跃地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河叔,我把这只小鸟绣好了。”
他说话时眼里有动人的光彩,河叔忙接过来看, 笑着夸他:“公子真聪明,一教就会,明明是昨日回来才学的刺绣,今日就已能绣一只小鸟,依我看呐, 今日绣到这就行了,您的身子不宜熬太久。”
柏乘昨日归府后,就要了针线来学刺绣, 一学就学到夜半,今日又是天刚亮就迷迷糊糊地起床, 坐在桌前继续练, 一直练到现在。
听到河叔要他休息,柏乘眨了眨眼, 摇摇头:“我不困,河叔,你说我绣出来的东西好看吗,模样漂不漂亮?”
他刻意转移话题,河叔小声叹口气,无奈地一笑:“自然是好看的,只是公子若再不睡,身体累坏了,明日可就不能再学刺绣了,主君也会担心的,还是赶紧睡下吧,身体最要紧。”
大人自是以他的身体为重,柏乘安静地听完,半晌才点头答应,房里的蜡烛顿时被熄灭大半,河叔亲自盯着他更衣躺上床,看守夜的下人已坐在廊下,才放心地关门离去。
院里静悄悄,守夜的下人安心地靠在门边闭眼小憩,他们家小公子一向都很安静乖巧,睡觉从不使唤外头的下人做事。
子时,打更人的锣鼓声悠悠响起,又逐渐远去,偌大的府邸也在深夜中沉睡。
“窸窸窣窣...”一片漆黑中,层层帷帐里亮起一点微弱的烛光。
柏乘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轻手轻脚地点了床头的蜡烛,屏住呼吸听窗外的响声。
良久,窗外只有下人的打鼾声。
现在很“安全”,柏乘轻吸口气,从枕头下摸索出一个蓝色的小香囊,那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因为他把自己平日里喝的药材,当作香料塞进去一部分。
他扬起嘴角,在烛火下轻柔地摸过香囊,这两日里,他白天跟着河叔学,夜里再偷偷绣到香囊上,如今他时间格外紧,毕竟他和吴清荷表露心意,纯粹是那日突然决定的,要是早知他不用再把心里的喜欢当秘密藏起来,他一定很早就会开始绣香囊了。
针线盒就在枕侧,他拿来便开始穿针引线,少年人最需睡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疲倦,睫毛如蝴蝶般扑闪了会,但很快他又想到些什么,在暗淡的光线下轻浅一笑,小声提醒自己。
“不可以犯困,明日就是女儿节了,清荷还等着收我的香囊呢。”
——
“有劳副将亲自送咱们小女君归家了。”
“这是将军的命令,并不麻烦,女君今日好生出色,我们将军考过她的箭术与骑术后,兴奋得宛若捡到稀世珍宝般,也是,像女君这样的苗子,本就是珍宝,将军还想教女君舞长枪,把她也栽培成近战的好手...”
门外是阿朗副将在与张姨交谈,吴清荷心不在焉地听了会,就坐在椅子上发呆,她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个烧成灰烬的香囊,这让她面色看着有些凝重。
送走副将,张姨推门而入,给她端来盆洗脸的热水,吴清荷慢悠悠起来,忽而问个问题。
“张姨,倘若...我在女儿节收了一个香囊,但不带在身上,而是收纳起来放在家中,可不可以?”
“啊?这怎么行。”张姨对她这样的想法感到奇怪。
“女儿节的香囊意义重大,收下就该一直携带在身,代表自己与对方情投意合,要么干脆不收,拒绝送香囊的公子,若是收了却不一直放在身边...就是不重视对方的心意,这送香囊的人若知道,总该要伤心的。”
吴清荷安静地舀起盆里的热水,埋头洗脸什么话也没说,张姨心中有些不安,又赶忙提一句:“女君,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明日可就是女儿节了,千万...不能做出伤人心的事情来。”
动作一顿,吴清荷摇头,站起身擦净脸上的水珠:“只是好奇罢了,随意问问。”
这一日自早上开始,京城便沉浸入了女儿节的甜蜜氛围之中,大街小巷里年轻的女君们,有不少都在腰间佩戴了精致漂亮的香囊,各式各样的香味弥漫开来,绵绵情意让人陶醉。
“我的香囊瞧着比你的好看。”
“哟呵,一边去,这是我的小心肝没日没夜给我绣的!”
这样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吴清荷全当没听见,等她进学堂里才发现,竟也有不少女君悄悄带上了香囊,就这样站在夫子眼皮底下读书,而公子们也羞哒哒地聚在一块,等着找喜欢的女君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怀着心事走一路,吴清荷在马场边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柏乘永远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他今天穿得像一朵盛开着的鸢尾花,黑发间别了个小巧的坠饰,正不停地晃着脑袋左顾右盼,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柏乘盈盈回头,带着笑向她跑过来。
吴清荷下意识地想要倒退两步,好似觉得今日阳光太刺眼,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清荷,我在这里!你今天来得好迟,不过没有关系,我等你的时候也很开心的。”
他很快就站定在她面前,吴清荷垂眼看地,说话的声音轻到只有柏乘可以听见:“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你...绣好香囊了?”
柏乘以为她还是有些害羞,所以说话才小声,因而特意凑近了听,听完便翘起嘴角:“当然了,我答应要给你绣一个漂亮的香囊,就一定会做到的。”
话毕,他迫不及待地抬起手,吴清荷抬眼,看见一个小香囊,这香囊的布料选的便是锦缎的料子,阳光落在上面,便是波光粼粼的湖蓝。
香囊透着与柏乘身上一样的香味,就好似这小香囊是他自己的一部分,香囊的正面绣鸳鸯,女儿节时送的香囊,大都这个图案,可反面,被少年绣了两个小字,“柏”与“吴”。
真漂亮,虽然那鸳鸯绣得并不算精巧,但这绝对是吴清荷见过最好看的香囊了,可是...
见她一直盯着那个香囊,柏乘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这两日的辛苦全都值得。
“怎么样,喜欢吧,我来帮你把它系在腰间,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他走上前,很认真地嘱咐她一句,动作温柔地触上了吴清荷的腰带。
吴清荷终于回过神来,眉心微动,在他抬手的瞬间,自己向后退一步。
柏乘的手突然落了空,他愣了瞬,抬头不解地望向她,随后又看一眼那个香囊,自己思考了会,问她道:“你有什么想要我再绣上去的东西吗,还是这个香味你不喜欢?”
“不是,都不是。”吴清荷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发涩。
“我...可能没法收下你的香囊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吴清荷能明显感觉到, 她说话的时候,柏乘的呼吸有一瞬停滞,她看见他眸子颤动了一下, 随后很无措地低头, 整个人几乎就要黯淡无光。
“等等, 不是因为香囊不好看, 我很喜欢它。”
她赶忙抬手捧住柏乘的脸,紧跟着添一句话,最后几个字落下时格外的认真,才让少年回过神来, 很听话地顺着她的力道再度抬头,只是眼眸氤氲了雾蒙蒙的水汽,看着有点委屈。
真糟糕,吴清荷才讲几句话, 就要让他哭出来了。
她在心中责备自己,很努力地放缓语气和他解释:“我快要入军营了,管新兵的校尉会搜人的身,把新兵的香囊烧掉,我没办法像你期待的那样一直将它携带在身, 又不忍心把它落在家里吃灰,所以才...不好意思收你香囊的。”
话毕,是好一阵安静, 柏乘如同有点悲伤的小动物,波光粼粼的眼睛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澄澈动人, 吴清荷心中生出股浓浓的负罪感, 她垂眸叹口气。
“...对不起,是我没搞清状况就让你绣香囊了, 你可以生我的气。”
柏乘勉强扬起嘴角,缓缓凑近抱住她,小声安慰:“我不生你的气,你不用和我道歉,这些都没有关系,就算你现在没法收,它和我的心,也全都属于你,不介意多等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