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在边塞的时候,应该过得很辛苦,夜里穿着中衣,随时准备迎敌,这样也没办法睡好觉。”
说话间,他突然低头抿唇笑了下,笑容复杂,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可救药了,一想到吴清荷这三年在边塞受苦,他心中对她的恨就淡下去,变成心疼。
吴清荷鲜少与别人谈起自己在边塞的生活,偶尔提起便有些恍惚,半晌后才犹豫着摇摇头。
“还好,我很早就习惯了,只不过,稍微有点点难熬...”她眼中闪过丝内疚,再度与柏乘对视,看着他漂亮澄澈的眼眸,继续说下去:“因为我一直没有和你...”
没有和你好好通信,没有得到你的原谅,整整三年没有收到你的只言片语。
柏乘眸子微动,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唇:“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睡觉吧。”
他不喜欢提起这些,一提就要逃,吴清荷只好将自己剩下的话都咽回去,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转过头闭上眼。
又安静下来,甚至能够将屋外的风声听清,吴清荷沉默着酝酿起睡意,突然发觉柏乘握住她的手,悄然将她的手掌抓到他那里,一阵窸窣声后,吴清荷的指尖感受到肌肤才会有的温暖,炙热的温度下是心脏有规律的跳动。
她的手就这样贴在柏乘的心头,柏乘在夜色中轻声笑了下,随后牢牢握住她的手,缩在被窝中满足地发出声叹息,旋即便在没说话,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闭上眼睛。
吴清荷身体动了下,看一眼带着浅浅的笑容渐入梦乡的柏乘,无奈地扬起嘴角,便也随着他,没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一个出奇宁静的夜晚,直至天明时醒来,两人才恍然发觉,昨晚的柏乘没有做噩梦。
于是第二个晚上,柏乘还是在深夜中悄悄去吴清荷的床上睡觉,再有第三个,第四个...
治梦魇的医师似乎是不用找了,但是第五日的清晨,李医师带着自己的药箱,被吴清荷派去的士兵请进府中为柏乘把脉。
李医师提前与吴清荷商议好,会配合二人将此事保密,因而来的时候全程有人高马大的士兵陪同,她被这些人盯得莫名紧张,不过好在,很快她便将自己的情绪抛至脑后。
“真是个喜事,不容易啊,我给公子看病将近三年,这是脉相最好的一回。”
病人的身体有好转,李医师难掩欣喜,笑着抬头与柏乘说道,柏乘披着件吴清荷的衣衫坐在榻前,只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他看一眼医师的表情,转眸思索间告诉她:“我也觉得,这几天的状态很好,我再没有咳血过。”
身体有好转,那喝的药便也需调整,李医师伏在案边写新的药方,听他的描述,便与同他聊起来:“公子来吴府才几天,身体就开始转好,想来吴将军一定是花心思照顾您的。”
“嗯,她每日都会监督我喝药,还会陪我休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她愿意给我多久,我就好好生活多久。”
柏乘低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翘起嘴角,李医师听见他说的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她不甚了解吴清荷与柏乘的过往,只希望这二人的感情一定要是和和睦睦,因为她逐渐发现,脆弱漂亮的柏公子,骨子里是为吴将军而生的疯狂。
手腕上的疤痕,每日喝不下的药,长久的阴郁...这些是李医师能看见的东西,她知道,她的所见所闻绝对只是冰山一角。
李医师读不懂这般程度的痴情,也羡慕不来,只能点头附和他:“会的,将军一定会一直这般陪在您身边,您也要好好养身体,莫让将军太担心了。”
一张药单写完,李医师又拿出银针,为柏乘进行了一回针灸,仔细叮嘱柏乘新药的药材有哪些地方需得注意,今日的诊脉便算是结束了,李医师收拾起自己的药箱,临走时想起来些什么,摸摸脑袋回头看柏乘:“公子,有件事,我恐怕得和您说说。”
柏乘将自己的袖口整理好,平静地抬眼看她神情:“您但说无妨。”
“我的医馆,是您给安排下来的,地契是您的,我也知晓,医馆附近一条街的铺子,都是您的地盘,您的生意,只是前几日开始...便有伙计挨个来铺子撵人,劝我们赶紧卷铺盖走人,说是铺子要易主了。”
那是京城最好的地段,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柏乘的产业,他听见这话皱了皱眉,眸光微冷:“没有这回事,我没打算把自己的生意让给别人,来撵人的伙计,有说她们是谁派来的么。”
“抱歉啊公子,我忙于病人的事,没查出来。”
李医师怀着歉意低头,柏乘也不骂她,礼貌地安慰道:“无事,您也不用担心,医馆一直都是您的,柏家报恩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剩下的,我会自己去处理好。”
“是,那就多谢柏公子了。”
今日外头冷嗖嗖的,不时刮起大风,阿悦被吴清荷留在府中照看柏乘,但没有将军的时候,柏公子就无欲无求,闲来无事的阿悦只好靠在走廊里打盹,正要睡着的时候,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响,柏乘披着件外出才会用到的裘氅走出来,站立在寒风之中。
“哎?公子,您是要出门么。”
阿悦赶忙站直,走过去问他。
这是副将,负责将他的事报给吴清荷的,因此柏乘点点头,说得仔细了些:“对,生意上碰到些事,需要我亲自去解决,不过这些事不会引起我娘他们注意的,没有人能发现如今我和清荷住在一块。”
“那不如让下官同您一道去,遇到个什么,下官也好与将军汇报。”
柏乘不想多麻烦别人,但知道这应该也是吴清荷给自己副将的任务,便也没有拒绝,话语客气:“好,那麻烦你了。”
——
因为来议和的胡人内部产生了分歧的原因,圣上终于还是召集了各部尚书进宫议事,想出对策来,有人觉得胡人这算是出尔反尔,按照要求与她们做了生意,结果得到好处也不肯卖个乖。
不过圣上与吴清荷都没有对这件事感到太意外,只是议事结束后,圣上又私下召来了吴清荷,再三提醒她。
“胡人本就狡诈,议和有波折,朕不意外,还请将军做好准备应对一切,你是这次战事的功臣,胡人最恨你,想来,若真的发生什么,也必然是冲你而来。”
“臣明白,臣与胡人打过交道,因而格外熟悉她们,议和也是一场战争,臣绝不轻敌。”
吴清荷在殿上单独与圣上做了允诺,因此自然比别人要多一份重担,自宫里一出来,就对阿羽吩咐道:“加派人手盯紧议和的队伍,同时...加强京城的防守士兵,严格排查城外来的人,议和快要开始了,我们得确保一切都平安无事。”
阿羽认真地记录在簿,她知道这次的议和恐怕不会顺利,心里不免隐隐有担忧:“将军,议和倘若失败,我们便又要回边塞打仗了吧。”
“对,若是失败,一定会再次出兵,打到议和的事谈拢为止。”吴清荷上马车的动作一停,回身看向自己的副将。
“再打一次...百姓应该已经不想再有战事了,大家都厌倦那样的生活。”阿羽情绪低落起来,两姐妹的家人都死在战争中,是吴清荷慧眼识珠提携二人,带着她们回京。
吴清荷扫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抿唇拍拍她的肩:“不用太担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会令胡人乖乖签好契约,再不让战事卷土重来。”
这话由她说出来最可信,阿羽忙不迭点点头朝她笑起来,二人坐上马车,只是车妇还没来得及勒住缰绳,远处狂奔来一匹马,拦住马车的去路。
“将军!将军!”
阿悦喘着粗气来,吴清荷认出是她的声音,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失礼,不能在将军面前咋咋唬唬的。”阿羽先一步提醒她,阿悦赶紧摇头,骑到马车边,紧张兮兮地悄声告诉吴清荷。
“将军,柏公子被人欺负啦。”
吴清荷怔了下,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柏公子,他因为先前同意朝廷的生意这事,吃了不少亏,有人就借机欺负上来了,将军快去瞧瞧吧,柏公子看着真可怜,那可是您的人,欺负到您头上,您得哄哄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公子早些时候离府, 在自己的铺子中走几趟,很快就神色不对劲地在茶馆约客,他约来的是另一位做生意的老板, 姓许, 这许老板说话一点也不友善, 是柏公子的对家, 似乎还给公子使绊子了。”
街上过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吴清荷让阿悦带路,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家茶馆前, 如今正是晌午,人们回家用饭,茶馆内冷冷清清,只剩个店小二坐在门前打盹, 吴清荷下了车便朝二楼去,二楼的雅间大门紧闭,交谈声透过窗户纸传出来。
“柏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听闻您最近一直在亏钱, 要我说...我也不是想强占你的铺子,是想从你手里买下来,减轻一点您的负担。”
许老板笑嘻嘻的声音传出来, 这话里夹带着刺,怎么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我没打算卖商铺, 有亏损又如何, 做生意都有起起伏伏,不劳您多费心。”
对面的人虽也是笑着回答, 话语里却透着冷意,含有丝警告的意味在里边。
柏乘手里的商铺都在最好的地段,这让不少人眼馋,可他是太傅之子,又年年都赚得盆满钵满,那时并没人敢肖想他手里的东西,但如今他开始亏损,太傅似乎有隐退之意,这种大楼欲倾倒之势在有心之人眼里,就是赚钱的好时机。
这位许老板最先找上门想要强买强卖,试图把他的商铺占为己有,她的生意一直被柏乘压上一头,见他有颓势,她就第一个赶上来抢他的肉。
“听闻您和胡人的生意要开始了,朝廷是有在外面帮您,但百姓对胡人的厌恶还在,虽说对您生意的抵制不如之前,但我只要再推波助澜带起风头,公子会满盘皆输,倘若您还不肯卖铺子,我就打算高价把您手底下的账房伙计全挖来,您走下坡路了,她们早晚要换个饭碗,我一抛橄榄枝,谁会不接呢。”
她也是有备而来,出言威胁柏乘,柏乘没再回应她,片刻后,房屋内便传来桌椅挪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响,沉闷又难听。
“柏公子不说话,我便当您是答应了,明日我就会命人带足银两,去您的酒楼找您要铺子去,您只管放心,我出的价钱很公道,这钱您拿着,肯定是赚的,您也别怪我不讲理,要怪,就怪您自己好端端地非要掺合朝廷的生意,自伤元气。”
许老板站起身朝外走,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吴清荷刚好领着副将走过,许老板迎面差点撞上,她不认识吴清荷,干咳两声收起笑容绕道走,吴清荷低头扫她一眼,随后看向雅间内。
柏乘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紧闭,见不到窗外景物,他面色凝重还有种被冒犯到的怒意,察觉到门外还有人,他以为是许老板的伙计,很不悦地蹙眉望去,旋即眼眸微动,怔了怔缓缓起身。
“你怎么来了。”
“我的副将跟我说有人欺负你,所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需要我出面把这件事解决掉吗。”
吴清荷自行进雅间,在柏乘对面坐下,托腮望向他,柏乘这几日按时喝药休息,脸颊上透出种山茶花花瓣的颜色,而不仅仅只有苍白。
这是被吴清荷小心呵护着的柏乘,她很想一直看他这个模样,不再为任何事烦神。
“欺负我...”柏乘浅浅一笑,觉得副将有些小题大做,但他看见吴清荷听见这种话愿意来,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暖流。
“你刚刚是在门外都听见了么,其实还好,这样的事在生意场上很常见,不算欺负,我手上有那个许老板做生意缺斤少两的把柄,她不会得逞的。”
他拿起茶盏抿了口茶,恢复平常的模样,但纵使柏乘已经有了解决这件事的对策,吴清荷也没觉得很轻松。
“我不应该出面找你来做生意的,胡人的事,给你带来太多麻烦了。”
在柏乘答应这事之前,吴清荷就已经在陈韵那替他回绝了这桩生意,但是她实在没想到柏乘会追出门,当着她和陈韵的面点头应允下来。
“...不麻烦,等你们谈和成功,我就能靠这桩生意赚回来,再说了,做生意这么些年,亏损一点算什么,我负担得起。”
他说话间徐徐伸手,指尖触上吴清荷的手腕摩挲,抬眼看她时有种难言的情绪,吴清荷垂眸看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眉峰微扬。
“那时如果没有这桩公务在,你根本不会来找我吧,而且是再也不来了。”
吴清荷听见这话抿了下嘴角,犹豫间心虚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当时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算彻彻底底从他生活中消失,默默祝他幸福。
她心虚地直眨眼睛,侧着脸不讲话,柏乘知道她是默认了他说的东西,心里稍微有一点酸,抬起手摸摸她的脸:“只要你别再离开我,我就永远不会觉得这桩生意是亏本买卖。”
非常温柔的话语,像织成的一张网,兜在他最底线的地方,只能包裹住吴清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