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娶一个重病在身,活不了几年的夫郎,于谁而言都是件难且麻烦的事,做长辈的明白,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但我的孩子已经爱你爱到疯狂的地步,我作为一个母亲,请你明天来娶他,就算不按照你说的那些来办也无妨,只要你来,我就放他和你走。”
“这不是火坑,您也不用求我。”吴清荷把她好好扶起来:“他是我的挚爱,只要他可以幸福,那么我做什么都愿意。”
柏太傅欣慰地叹口气,温和地笑一笑:“好,那就好。”
吴清荷披上蓑衣,骑着月亮踏过街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这场雨一直没停歇,它冲刷走了夏夜的热,秋日的萧瑟随水汽翻涌,她在马背上,就在心中拟好了告假的折子,同时开始思考迎亲队伍里该挑哪些人比较靠谱。
等向师母交代清楚后,她就得回吴府,让下人们记着装饰起来,对了...张姨早两年便不在吴府待着了,而是在京郊种田,她也要记得请她来观礼,还有,最重要的婚书...她其实早就写好了,正准备今晚送给柏乘的,如今被烧成灰烬,无妨,她重写一遍。
“今夜有的忙了,振作点,明天你就要成婚,你要娶的,是这世上最好最爱你的小公子。”吴清荷觉得身体有些疲乏,她轻轻拍一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提醒自己一直保持清醒。
军营里的狼藉被收拾大半,吴清荷骑马入营,径直朝刘将军的军帐去,这个时辰,她有些担心师母已经睡下了,但还好,帐内灯火通明。
吴清荷知道,自己告假肯定会挨骂,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屏住呼吸往军帐去。
“将军,吴校尉回来了。”
门口的副将看见她,便转头与帐内汇报,军帐的门帘直接被拉开,迎她进来。
“参见将军,师母,我回来晚了,请您恕罪。”
吴清荷先行了个礼,抬起头才发现刘将军面色严肃地看着张地图,她身侧看站着来送饭的刘辰,刘辰见到她面上一喜,但在母亲面前,什么也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站着。
“回来了,好,去收拾收拾,今夜我们要出发去边塞,作为精锐军队,秘密出兵。”
刘将军说话间站起身看向她:“你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
边塞,名扬天下。
这是吴清荷等了很多年的东西,她做梦都想和侵犯边塞的胡人一战,但此刻像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
“怎么了,不开心么,你马上要征战沙场,与为师一起迎敌作战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见她一声不吭,刘将军觉得不对劲,皱眉盯着她。
“...师母,我不能走。”
吴清荷低下头,直截了当地给她一个回答。
刘将军一愣:“你说什么?”
“我不能走。”吴清荷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抬头直视刘将军:“我是打算向您告假的,我要回家成亲。”
军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刘辰惊得合不拢嘴,扫一眼吴清荷,又看一眼刘将军,而刘将军向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片刻后阔步到她面前,毫不犹豫抬手挥出一拳。
吴清荷没有躲闪,腹部硬生生挨了一拳,巨大的痛意让她瞬间额前沁出冷汗,但她没有退缩,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
“再说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刘将军拎起她的领口大声怒吼,吴清荷从来没惹她生气过,因此这是她第一次朝最让自己骄傲的学生发怒。
“我要回家成亲。”
“砰!”一声,刘将军径直朝她的脸上挥了一拳,刘辰都被吓得惊呼一声,吴清荷尝到舌尖有血的腥味。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那该怎么办,您来教一教我吧,我已经自身难保了...”吴清荷哽咽一声,毫不畏惧刘将军的拳头,抬头直视她,眼底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
“您可能不知道,我的恋人快要死了,他想要我娶他,我明天就要和他成亲,我不能今夜就走,我不可以愧对爱我的人。”
纵使再意气风发,武艺高强,但吴清荷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面上也会浮现出孩子遇到难题时才有的迷茫。
“砰!”一声,又是一拳,刘将军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一日,把自己这个无比满意的接班人狠狠揍一遍。
她看出了吴清荷的悲伤,她的心也跟着难受,若是可以,她也很想放吴清荷归家,但是...刘将军摸了摸自己胸膛下的某一处,那里的痛在告诉她,吴清荷作为被她挑选出的下一任主帅,绝对不可以留在京中。
“我不管什么愧不愧对恋人,你,必须随我出发。”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男主视角)
翌日, 柏府的下人们自清晨便开始在府中张灯结彩,将红灯笼挂在屋檐上。
“柏家这是要办什么喜事?”
“不知道,太傅家只有位公子, 莫不是柏公子要成亲了?这实在有些突然...”
路过的行人们见到, 纷纷议论起来, 可张罗布置的下人们表情都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所有人都保持着异样的沉默,让外人琢磨不透。
河叔在庖屋前等待着,不多时便有人提着食盒出来:“这是今早的药,医师昨晚说了, 以后小公子一日服三顿药,每日里悉心养护,没准...是能撑两年的,小公子今夜就要去吴府了, 我们再不能为小公子熬药,一切便拜托您了。”
府里的下人知道柏乘恐怕仅有一两年的寿命,心情都颇为沉重,河叔叹气点点头,提起食盒朝外走去, 穿过长廊回到院子里时,瞧见房内围着不少人,大家聚在梳妆镜前看小公子, 脸上的笑容都带两分悲伤。
“发尾再挂一颗红宝石,红色的才喜庆。”
“对了, 稍微抹一些桂花口脂, 这显得人气色好。”
柏乘的脸色苍白,眼眸里像是盛着琉璃的细碎光芒, 嘴角抿起羞涩的弧度盈盈回头,给大家展示自己的打扮,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今天好看吗?”
精致的喜服需要量身定制,一夜是无法赶工出来的,柏乘便穿一件大红的衣裳来代替,他今日像完全绽放的花朵,美丽到在场所有人一生都无法忘记。
似乎有人忍不住轻声抽泣了下,旋即所有人纷纷附和:“好看好看,我们小公子最好看了!”
“是啊,吴女君看到一定会喜欢。”
提到吴清荷,柏乘喜滋滋地眨眨眼睛,睫毛像小蝴蝶扑闪,他站起身垂头看一眼自己的打扮,抬眸看向屋外正愣神的人:“河叔,现在是什么时辰?”
河叔回过神,勉强笑起来:“巳时,公子,您该喝药了。”
他拎着食盒往屋里走,柏乘便乖乖到桌边坐下,嘴里小声念叨一句:“好慢啊...都巳时了,清荷怎么还不来。”
“吴女君想必正在认真准备,公子不要心急...对了,您离开时,头上应带着红盖头,这种东西意义非凡,不能随便找东西来代替,我与几位照顾您的下人,一道绣出来一块,时间仓促,还不够好看,请您笑纳。”
下人们围拢在桌前,一齐拿出块绣着鸳鸯等图案的红盖头,柏乘眸子微动,他小心接过后,抬起头笑容灿烂:“谢谢,我会盖着它出嫁的。”
他今天很开心,好似昨日被医师判定时日不多的人不是他,可河叔知道,小公子昨夜躺在床上,连起身都费劲,夜里还在咳血,可早上天一亮,他就立刻起床洗漱穿衣,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毅力。
因为要嫁给心爱的女君了,那个人支撑住他瘦弱的身躯。
河叔心中泛起酸涩的欣慰,正想再说些什么,大门的守卫突然捏着封包好的信,一路小跑进院子里:“公子,公子!军营里有人送信来了,是吴女君给您的!”
婚书来了,柏乘紧张地深吸口气,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盯着那封信,喃喃道:“是我的婚书,清荷给我送婚书了。”
院里的人都兴奋起来,笑着相互对视,围在柏乘身边,守卫气喘吁吁跑来,将那封信递给柏乘时,柏乘还不忘问她:“清荷人在哪里呀,她为什么不进来?”
“这个...不是吴女君送的信,是她身边一位叫张琴的士兵,新婚妻夫在成亲拜堂前,总要避一避的。”
守卫绞尽脑汁想出一番解释,柏乘觉得有道理,如同最信任人类的小动物,听罢努力点点头,含笑毫不犹豫地拆开信封。
信封内露出白色的信纸,年纪大些的下人忽而皱眉,小声与旁边人嘀咕:“婚书不是该用红纸的么。”
“吴女君比较不拘小节吧。”
柏乘也不管信纸是什么颜色的,径直将信纸抽出,映入眼帘的却是寥寥几行字。
白纸黑字,分外清晰,但内容却无关什么“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话,这更像是一封没写完的信,连落款的署名都没有,可字迹却又是吴清荷的字。
柏乘亲启:婚事暂时延期,事态紧急,我需去边塞一段时日。
看清这句话话的下人们顿时呆住,面面相觑,神情皆是难以置信,院子里一时哑然无声,柏乘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有些不畅,艰难地撑着桌面深呼吸,凑近一字一句看过去,眸中浮现出丝茫然。
“...我是不是因为生病变笨了,怎么有点看不懂清荷的婚书呢...”他说话时微微蹙眉,伸出手指轻轻敲一敲自己的额头,之后又俯身凑近,神情认真似是想要把这几句话研究透彻。
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屋檐下的红灯笼,欢乐的气氛因为这一封信凝固,大家大气不敢出,可是柏乘一直垂着头,趴在桌上安静地看那封信,疑惑的模样让人心疼。
“公子,这好像不是婚书呀,这是一封离别信!”
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这沉默,柏乘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信,好似没有听懂别人说的话,缓缓抬头看他们,又低头扫一眼字,随后轻声问拿信来的守卫:“那位送信来的张琴,送信时有说些什么吗?”
守卫没看到信,但见大家的笑容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皆是震惊和失望,便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她回想许久,为难的摇摇头:“那位叫张琴士兵送完信就走了,连门前备好的喜糖都未拿,只告诉我们,这是吴女君送来的。”
“怎么会这样,婚事突然就延期了...”
“还要去边塞,这,这归期也不说明白么。”
...周围人的交谈声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柏乘卷了进去,他逐渐痛苦地蹙眉,紧紧捏着那封信垂头咳嗽,河叔赶忙扶住他,对旁边的下人们挥手:“不要添乱,少说些,公子的身体还没好!”
所有人立即噤声,面带忧色看向柏乘,柏乘的脸色越发不对劲,可他还是摇摇晃晃地起身,想要往院外走。
“公子,您要去哪?”
“公子!”
“怎么这样吵,现在就迫不及待要离开家了,那小丫头真是把我儿子整颗心都骗走喽。”
柏太傅正走近,听见下人们的呼喊声,又迎面遇上柏乘,便微笑着调侃,谁知她看见柏乘的眼眶逐渐泛红,下人们的脸上表情也颇为诡异。
“发生什么事了,婚书送到没。”柏太傅笑容渐淡,直视着自己儿子的脸庞。
“送到了...但是...我看不懂。”
看不懂?柏太傅瞧一眼他手上的信,一把拿过,自己快速扫一遍。
寥寥数语,看过后,柏太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遭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下,河叔忧心忡忡地上前:“主君,咱们小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柏太傅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与怒气,抬头看她的儿子,柏乘打扮得漂漂亮亮,可眼眶里蓄着雾气,整个人都木木的,像没有灵魂的瓷娃娃,漂亮又空洞。
他的心被人剥下带走了,只留一具空壳在这里。
“走,跟我去军营!”柏太傅握拳,手臂都在颤抖。
昨日经历过大火,军营内到处是废墟,士兵们没法训练,都拿着扫把清扫地面的灰土,柏府的马车驶过大门,便立刻被守门的士兵拦下。
“来者何人!”
“正一品文官,官职太傅,想要现在入营。”
柏太傅面色阴沉,向士兵展示自己的令牌,士兵走近,接过她的令牌看了看,随即道:“太傅大人,兵部有规定,文官若没有陛下的手谕,或是将军本人的邀请,便不得擅自入军营,就连吴相在时,也得遵从这规矩。”
来的仓促,柏太傅自是没能要得圣上的手谕,她今日为了自己儿子的婚事告假,都没有上朝,听到不得入营,她有些烦躁地叹口气,看一眼一路沉默的儿子,便自己下了马车朝前。
“你们刘将军和吴校尉在不在营中,烦请你把她们中的哪一位喊出来,我有事需要问。”
是太傅的命令,且不逾矩,士兵点点头道:“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帮您问问话。”
士兵转身,消失在门口,片刻后,便有个身着盔甲的人出来,只不过...不是吴清荷,也不是刘将军,是个柏太傅不熟悉的武将。
柏太傅眸色渐冷,那武将朝她行礼,而后展示自己的令牌:“我是刘将军身边的副将,被将军留在营中处理军中琐事,太傅大人,听闻您要找将军和吴校尉,真遗憾,她们昨夜便走了,您谁也见不到。”
理智支撑着柏太傅,她踉跄一步站稳,深吸一口气:“敢问,到底是什么急事,让她们连夜出发。”
“您今日没见过圣上么...这是军营的最高机密,本不该对外人说的,但您是太傅,按理说该知情,我们将军前不久去过边塞,知晓了胡族即将来犯,于是要先发制人,她昨夜便带着三千精锐先行出发,两日后,京城内五万大军也会陆续离京前往边塞,简而言之,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