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吴清荷匆忙摆摆手,张琴听罢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赶紧给她找出白色的宣纸与毛笔来,吴清荷提笔立刻在白纸上落下一点墨色。
柏乘亲启:婚事暂时延期,事态紧急,我需去边塞一段时日。
这些话太过简短,帐外匆匆路过的士兵已经开始催促起来,吴清荷想了下,又赶紧垂头,在后面补上几句:无需担心,三月后我会返程,回来与你成亲,边塞有龙沙,可治你病,我想为你一搏,求你原谅我。
她在末尾补好“吴清荷书”几个字后,便将这薄薄一张信纸小心折叠好。
信写好了,该如何送去呢?她没时间再去柏府一趟了,只能委托人送信,环顾四周,她还是觉得张琴最可靠,也最值得她信赖。
“琴姐,我今夜就要走了,我只信任你,你认识柏乘,他也认识你,由你帮我送信最为牢靠,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张琴不是精锐军队,不需要今夜就动身,她还有几日的闲暇时间,况且她把小女君当自己的妹妹,妹妹要她帮忙,哪有不帮的?
“放心吧,俺一定帮你把信带到。”张琴拿过信,立刻拍一拍胸膛向她保证。
吴清荷也把张琴当姐姐看待,见她答应下来,就放心地扬起嘴角,眼中满是感激:“谢谢琴姐。”
将这件事交代好,吴清荷便火速赶往马厩去牵马,张琴帮她将信封包好,也准备连夜出发去送信。
路上的士兵都匆匆忙忙,张琴边走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走走停停,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张琴抬头,看出这人是个官职很高的副将,副将板着个脸,让她心里一慌,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您这是...”
“张琴,甲等普通士兵,来将军的军帐里,将军有事要和你谈。”
话毕,副将转身就走,只留下张琴在风中凌乱,她入伍将近十年,从未被将军召见过,不知道此回召见,是好是坏。
“快点跟上!”
“...是。”
张琴哆哆嗦嗦进了将军的军帐,刘将军还依旧坐在帐中,她正与自己的儿子交谈些什么,见到她进来,也不多寒暄,直接道:“我的学生吴清荷,在军营中只和你的关系最好,你的母亲,是吴府家奴,我说的这些都没错吧。”
刘将军把自己的学生了解个透彻,自然也知道张琴这号人,听她这样问起,张琴忙不迭点头:“您所言皆是真的,小女君算是俺家的主子,也是俺的妹妹和朋友。”
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真的把吴清荷当妹妹来看,刘将军忽略她的话,继续沉声问她:
“她今夜就要随我走了,你是她信任的人,又算是她的家仆,她可有交给你什么东西,让你送给柏家公子的。”
“将军您倒是料事如神,小女君确实给了俺封信,让俺代为转交给柏公子,不过您放心,小女君让俺做的事,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她办成的。”
张琴咧嘴一笑,以为刘将军是担心她办事不力,不过,她今日想得有些太过美好了。
刘将军的眸色晦暗不明,低声念一句:“是么...”随后伸手:“把信给我,我要看看。”
张琴愣了愣,伸手下意识地护住怀里揣着的信,但面前的人是一军主帅,还是吴清荷的师母,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心底的不安收起来,把信缓缓拿出,递了过去。
那封信落入刘将军手里,她指尖滑过,“撕拉”一声将信封撕出个口子来,随后将信纸拿出,抖一抖展开,凑近阅读一番。
她身旁的刘辰也忍不住,凑过去看一眼吴清荷的信,这样的举动让张琴觉得刘将军并没有好好尊重这封信,她隐隐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说出来。
柏乘亲启:婚事暂时延期,事态紧急,我需去边塞一段时日,无需担心,三月后我会返程,回来与你成亲,边塞有龙沙,可治你病,我想为你一搏,求你原谅我——吴清荷书。
“她写的太多了。”刘将军看完后,留下句话,张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反手拿起桌上一把剪子,“哗啦啦”几下,将信纸剪下大半,只剪到“我需去边塞一段时日”那一句,而后就将剩下的部分放在烛火上。
一点即燃,吴清荷写的字化为灰烬,张琴简直不敢相信,眸子颤动间就要扑上来:“这是小女君的信!”
“这封信,没有写这么多的必要,把剩下的包好送去即可。”
刘将军将剩下的一点信纸给她:“你照做即可,不必告诉吴清荷,这是我的军令,不可违抗。”
“她可是您的学生,您怎么能烧她的信呢!”张琴想要去捞那剩下的信纸,但那信纸遇火便化为灰烬,她只能握住一手的灰。
“张琴,作为士兵,主帅的命令不容你反驳,想想你家里年迈的母亲,你可担得起违反将军命令的代价?”
张琴看着残缺的信,眼里泪水打转,但最后也只能小声道:“负担不起。”
“这就对了,往后到边塞,你就不是甲等士兵,而是吴清荷的手下,陪在她身侧照看着她,往后她再给柏家写信,就把这些信悉数带到我这里,你可明白?”
将军的威严压得人抬不起头,张琴垂头小声应道:“明白。”
名叫张琴的士兵含着泪出了军帐,帐中没有外人,刘辰这才忍不住问母亲:“娘,虽然我也不喜欢吴姐姐和那病秧子在一起,但您现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不狠,那封信的后半段,我必须剪,因为那三个月的承诺是我骗她的,她就算攻下雪狼城,我也不可能放她回来。”
刘将军起身开始穿上沉重的盔甲,刘辰有些疑惑地皱眉:“娘,您这是...”
“我此番在边塞了解敌情时,不幸遇上兰家的二姐,她重伤了我,就在胸腔下的位置,这个地方有些致命,骑马时都会被牵扯到,娘无法静养,伤口久久不愈,时日不多了。”
她穿好盔甲,丢下一句话:“刚才我同那医师聊天,顺便以病人的身份找那医师诊脉,医师说,我能活的时间,恐怕要比柏家那病秧子还短。”
“什么?”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劈到刘辰身上来。
“所以吴清荷回不来的,她要接我的帅印,不过我也是做母亲的,将心比心,倘若我儿子奄奄一息时,只想嫁给心爱的人,那我无论如何都会把那人绑回来,让二人成亲,因此,柏家恐怕还会纠缠下去,今日她为他违抗我的命令,明日柏家再纠缠,这小丫头保不齐会从战场奔回来,一军主帅,怎么可以有任性的时候。”
刘将军隐隐有些担忧,转过头看向刘辰,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已被她的伤势所震惊:“我绝对不能让柏家纠缠吴清荷,也绝不能让这丫头奔回来,如今最好的处理,就是隔绝二人的联系,让她安心作战,而后接我帅印。”
若是她们成功夺下雪狼城,那柏家的孩子有活下来的可能,那等归来时,二人再相见,自会说清一切,届时再怎么怪她这个长辈,她也无所谓,若是没能夺回雪狼城,柏乘没活下去,也没等到吴清荷,那...只能算他命薄。
“战场上牺牲的人太多了,为和平与天下百姓,再多牺牲一个人,算不得什么,我也好,那小病秧子也好,只要能胜利,牺牲便是值得的。”
刘将军握紧手中的剑,语气坚决。
今夜,吴清荷出征的第一晚。
她骑马来到营前与刘将军碰面,离开了承载她十七年欢声笑语的京城,背着夜色骑马朝前,一路疾驰,三千精锐紧随其后,面前是她可靠的师母。
众人出城,在一夜里穿过数座城池,直到天将拂晓,刘将军才宣布停下休息,靠在两边的树下小憩一个时辰。
时间短,大家赶忙躺下,不一会便一片鼾声此起彼伏,吴清荷没有睡,而是坐在刘将军的旁边,低声问她:“师母,我们的信差什么时候才会往回送家书?”
“你才刚离开几个时辰,便这般想家,想那个小公子了?”刘将军瞪她一眼,更加确信了自己得隔绝二人的联系,以防吴清荷被纠缠得无心恋战。
还好她临出发前做了些准备,提前和每一个留下的副将对好了话术,届时把吴清荷讲成一个只顾功勋不顾情义的王八羔子,柏家若是有骨气,自此便不会再多纠缠下去。
没有别人的纠缠,吴清荷很快也会收心的,至于她写的信...根本就不可能送到柏乘手里。
“至少到边关时才会送信,你现在写也送不回去,赶紧休息。”
刘将军说完话,便自己闭眼躺下,吴清荷借着朦胧月光,又点了一盏烛灯,随后在师母熟睡后悄悄提笔。
初六,柏乘亲启。
今夜是我出征第一日,我托琴姐送信与你,望你不要生气,敌情来得突然,我亦猝不及防,不是有意要延迟婚期,师母帮我打听到,雪狼城的龙沙能治你的病,于是我同意出征一搏,我不想只和你相处两年,我想与你白头偕老,求你无论如何,谅解我的不辞而别。
少女目光温柔,带着浓重的歉意,在她离开柏乘的第一晚,又认真写了封解释的信。
这是她的第一封家书。
彼时她也并不会知晓,自己认真写下的一字一句,很快便会被付之一炬,落到心爱的人手里时,只剩下破碎的一角。
十七日,三千精锐到达边塞,吴清荷跋山涉水,来到一片草原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凉的绿,她到达时刚巧碰上胡族的第一次来犯,数千名胡人要掠夺边关的物资,她第一次参战,将目之所及的胡人打得落花流水,身上也挂满无数伤痕。
还好刘将军预判的时间正确,三千精锐击退了第一波胡军,几日后,五万大军姗姗来迟,吴清荷手臂上缠着绷带,还去寻找张琴,张琴看见她的一瞬间,眼神躲闪了下,但很快还是上前。
“琴姐,那日我让你送的信,柏乘看过后,可有说什么吗?”
“俺...俺也不知道嘞,军营里刚好有差事给俺,俺走得匆忙,没来及问,对不起啊,小女君。”
张琴话语里满是歉意,吴清荷心尖虽然滑过丝失落,但下一刻又摇摇头:“没事的,信送到了就好,辛苦你了,琴姐。”
“不辛苦,对了,刘将军命俺以后专门来当你的帮手,多照顾你一些,你若有想送回去的信,都可以交给俺了,俺就当你一个人的信差,专程给你送信。”
她遵照着刘将军的命令,说一些违心的话,说话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吴清荷却眼睛一亮,但她也并不立即应下,只是说道:“这样会很辛苦。”
“不辛苦,俺正好也有机会常回家看俺娘,多好的事。”
张琴赶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吴清荷眨眨眼,点头应下,出门片刻,再回来时手上有厚厚一沓子信,张琴看了眼,全是柏乘亲启。
一沓子信,经由最信赖的姐姐来到自己的心上人面前,但她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吴清荷有一丝迷茫,同时有些慌乱,她感觉柏乘这回好像真的因为她的不辞而别生了很大的气。
气到不回她的信了。
不过她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些。
廿九,大军抵达雪狼城,胡人果然如刘将军得来的情报那样大规模来犯。
几次冲突后,吴清荷与胡人交战十余回,雪狼城有厚厚的城墙壁,胡人骁勇善战,边塞的环境又恶劣,大风吹起时,像锋利的刀割过面庞。
吴清荷很不适应。
廿九,柏乘亲启。
我已抵达雪狼城,这里很糟糕,我有些不适应,但我一想到,城里有可以救你命的药材,我便觉得兴奋和期待,我期待与胡人正式一战,你可有消气?望你原谅我,我知错了,绝不再犯。
这封信写完后数日,两军正式交战。
但刘将军却临时改变自己的作战计划,不让吴清荷上场了。
“此番战事,胡族是奔着割我们的地来的,她们派出了两员大将,胡人贵族兰氏的二姐和三妹,一人为左贤王,一人为大将,这二人出战,我们必死无疑啊!”
“是啊,将军,您可还要按照原先的计划来么,吴校尉没打过几场仗,她若上场,恐怕会被兰家两名大将虐杀!”
刘将军没有预料到兰家二姐妹会一齐上阵,她早先就被兰家老二重伤,因此对二人的毒辣程度有很深了解。
雪狼城恐怕还是攻不下来的了,可她和吴清荷,必须有一个人活下来,否则群龙无首,军中势必大乱。
她已是将死之人,可吴清荷才刚冉冉升起。
开战当日,整装待发的吴清荷坐了冷板凳,师母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让她上场杀敌,而是命她待在后方。
吴清荷不想接受,但出征在外,主帅的话大过天,她不得不坐在帐中,目送几万兵马朝前。
中高级将领上场了大半,只剩她托腮坐在帐中,很不服气地望向远方雪狼城的墙壁,不过,不出一个时辰,前方就传来了消息。
“报——!兰家二姐在城下与刘将军对决,将军敌不过她,几乎就要命丧于那胡人的刀下了!”
“士气不振,将军失利,此番我们要完蛋了,今日一战后,恐怕就要退后数十里,将此地让给胡人,想要攻下雪狼城,只怕是遥遥无期。”
“刘将军性命堪忧!我军几乎要成一团散沙!”
前线不断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忧心忡忡,
吴清荷没有真的坐以待毙,在后方当个被师母保护的懦妇,而是来到剩下的骑兵中,同她们宣布:“我是刘将军的学生,吴清荷,我打算侧面突围,配合主帅攻城,可否有勇士愿意跟随,为朝廷效力,解救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