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姜言一好奇地问。
“嗯……怎么说呢……你知道,现在的影院都是环绕声?像我这样佩戴助听器的,环绕声对我而言反而听不清。”
“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把声音浸泡在水里。可以听见,却听不清。”
“就算集中精力去、听也听不清,虽说有字幕,但下意识还是会想要听清楚,所以很累人。”
大抵是说了长句的原因,他后面的话音愈发模糊,稍微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而且,那音效很响,声音的振动、受不了,只会加重耳鸣。”
姜言一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似是要将每一个字都背下来。
“耳鸣?”
“大部分听障人都伴随有耳鸣,24小时不间断的。有严重的会引起头疼。”
姜言一心脏一紧,“会吐吗?”
“严重的话,可能会哦。”那男生说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身边、有听障生?”
姜言一垮下肩点了点头,“我同学……”
“那他挺不容易的。听障生在普校学习,很有勇气。他听力损失分贝高吗?”
姜言一一噎,“我不知道……”
那男生一副了然模样,“他应该不怎么合群吧?”
“嗯……”何止是不合群,简直是孤僻。
“不要嫌弃。”他说,“很多听障人比较自闭,很在意自己残疾,和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
“怕被排挤被孤立,很正常,原谅他们吧。”
姜言一手指摩挲着礼品袋的边缘,沉吟不语。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把你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分那么一点给他……嗷!”
正升华主题呢,他突然嗷了一嗓子,给姜言一吓一跳。
“好小子,我们在外面晒得要死要活,你倒好窝在里面跟人家小妹妹聊天是吧?”
“又在装阳光开朗残疾人呢?”
“什么叫装!”那男生揉着被踢的屁股,“我就是身残志坚的励志好青年!”
“好好好,你身残志坚,你励志,你给我滚出去帮忙摆易拉宝去!”
这人能这么直白地损人,可见他们是很好的兄弟。
姜言一不禁感叹,要是闻迟默也有这么开朗就好了。
“去就去嘛,怎么还踹屁股,在学妹面前多丢人啊!”
两人同姜言一说完再见,便去门口帮忙了。
等走到门口,那男生突然“啊”了一声。
“又怎么?”
“忘了告诉那个妹妹,下次别在听障人士背后说话,会吓着他们。”
“所以你刚才被小妹妹吓着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诶你!”
打打闹闹间,也就忘了回去找姜言一。
而姜言一却被这件事困了整整一个暑假,日思夜想的,感觉自己要去道个歉。
以至于开学再见到闻迟默时,姜言一对这个人产生了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被情绪的藤蔓一点点缚住了心脏。
是因为愧疚吗,所以才会更在意?姜言一找不出答案,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黏到对方身上,甚至对闻迟默有了探究欲。
想知道他到底听不听得清老师说话。
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头疼。
想知道他的耳鸣有没有很剧烈。
想知道……想知道……
她以为时间长了,自己就不会关注他了,却没想到时间过去一个月,她非但没好,“病症”还越来越严重了。
梦里都梦见了闻迟默!
姜言一崩溃地把头抵在书桌上,发泄似地“啊——”了个长音,把进来送水果的陈女士吓了一跳,忙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姜言一撅起嘴,委屈得要哭了似地对陈女士说——
“妈——我该不会真的要早恋了吧?”
“好像还是我单恋他……?”
“呜呜呜呜。”
完蛋了!!
第26章
(26)
关于“单恋闻迟默这件事”, 姜言一接受得很快。
甚至没再去好好思考自身的感情锚点——到底是真喜欢上了闻迟默,还是说仅仅因为过度的“在意”,让她误解了。
但这样的做派又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喜欢就追, 讨厌就远离,从不过度纠结,自我消耗。
她总那般无畏, 像是个横冲直撞的莽夫,径直闯进闻迟默的世界。
即便闻迟默大部分的时间不会理会她, 从那双墨黑的眼里投来的目光向来凉薄, 又蕴着怒意。
姜言一却不怵他了。
接触过了就会知道,闻迟默根本不是什么煞神, 反而更像只被人驱赶的流浪猫。
“如果你愿意的话, 就把你对这个世界的喜欢, 分给他一点。”
无端想起这句话, 姜言一侧身,支着下巴,盯着闻迟默瞧。
她发现闻迟默其实挺帅的, 就是平时实在太凶,那种戾气盖过了他的帅劲,让人不敢细看。
闻迟默的睫毛很长, 平平地铺开。鼻子高挺,架一副眼镜的话……姜言一脑补了一下,微微一笑,嗯, 有点斯文败类了。
再往下是唇, 闻迟默的唇型削薄,唇线比唇色稍微浅一些, 所以看上去异常的锋利,像刀片泛着冷光的刃,启口就能伤人。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这两瓣唇都死死黏在一起。能不说话,他就不说。偶尔张口也很无情。
姜言一止不住地想,这两片唇的温度会不会也低?会像是染着雪吗?
眼神再往下一些……
就被那人猛然抬起的眼给扼停了。
闻迟默的两道浓眉不耐烦地蹙起,眼神仿佛在问她看够没。
姜言一讪讪缩了缩脖子,在上课铃声中,将屁股转了回去。
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半圈,随意书页上写下一行——
【时常皱眉,试图恐吓(划掉),表达不爽。】
-
金秋十月,是他们的成人礼。
除了学校组织的统一成人礼外,老罗为缓解他们的学习压力,别出心裁地要在班级里也来这么一场。
要他们每个人准备一件送给“对方”的成年礼物,正经的、搞怪的都行。等到周五收集起来,大家一起开盲盒,也算是高中时代他们留给彼此的回忆。
大家吐槽老罗矫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一边又绞尽脑汁想准备什么礼物。
姜言一往后靠了靠,余光瞥见趴着那人的发旋,若有所思地鼓起腮帮。
怎么想这人也不会参与吧?
果然等到要收集礼物的时候,闻迟默两手空空。
姜言一抱臂瞧着他,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闻同学,你也太不配合我工作了。”
路过的数学课代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煽风点火,“咱们宣传委员的工作再度遭遇滑铁卢。啧啧,作孽哟~”
姜言一瞬间装得委屈巴巴,下半嘴唇不满地撅起,露出粉嫩嫩的内里。
闻迟默原本凝在她唇上的眼神一顿,慌乱地偏开。
他冷下脸,那种拒人千里的低压磁场弥散开来,将空气压得紧缩。
起身欲走,姜言一却无知无觉般杵在那,封着他的去路。
往另一侧绕行,又被那人拽住。
“诶!”粘粘糊糊的音调拖住了闻迟默的脚步。
他的眼睛从被攥住的衣袖寸寸上移,钉向姜言一,又在与姜言一对视的那一刻空了那么几秒。
她的眼睛很湿,像是被雨淋过似的,无辜、柔软又可怜。
“……”这人又来了,动不动就跟被欺负了似地,眼里开始涌上眼泪!
但姜言一压根就不是哭,她是憋了个哈欠,毕竟跟闻迟默正在交锋,打哈欠太丢人了。
所以硬生生憋了下去,憋得鼻酸,才涌上眼泪。
正愣神呢,闻迟默开了口,嗓子因长时间没发过声而低哑不堪,他说:“没有人,会愿意。”
没有人会想要他的礼物,他们从来不曾将他视作这个班级的第35人。
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礼物落到他手里,在他们看来那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更何况,他的18岁成年礼早就在那一年休学治疗中过完了。
这件事无论被赋予什么样神圣的意义,都同他没有关系,也不具任何的意义。
他看着姜言一的眼神冷漠又平静,却让姜言一难受起来。
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撞了一下,一开始感觉不到疼,而是酸楚。等那酸渗进每一根血管里,细细密密的痛才涌上来。
但姜言一不曾细究过,在这一瞬间她对闻迟默生出的或许是同情,又或者是她过分的丰富的情感让她被迫共了情。
她悟到的仅仅是——她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心疼成这样?
看来她真的是已经很喜欢闻迟默了啊!
闻迟默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见她连眼眶都渗出红来,心里愈发烦躁。
“又怎么?”他语气极差地问。
“没什么。”姜言一吸吸鼻子。
“那就放开。”
“哦……”她忘了自己还拽着人家。
气氛陷入尴尬,没人说话。两相对视间,一个无辜眨眼,而另一个则不敢在看。
半晌,闻迟默绕道要走,却又停下,看着那冲他摊开的微红手掌怔怔。
姜言一说:“我会想要的。”
“闻迟默,你的礼物,我会想要的。”
排队领饭的众人陆续回到教室。
喧嚣将他们之间的沉默吞噬,也将那还未被人察觉的暧昧咬断。
午休时间,老罗进到班级里,要大家开盲盒。大家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地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礼物是他们自己买的,连时间都要从他们的午休里扣。
太没人性。
老罗笑着听他们逼逼赖赖,等他们停了才冷不防出招:“刚刚那几个嗓门最大的,晚上加一套题!”
一时间,哀嚎遍野。
而闻迟默便在这时起身离开了教室。
“诶诶诶,老罗,这个人这么不尊重你,你就忍了?”刺头开始挑事,“你让我们接纳人家,人家可没把我们当人。”
一堆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罗你这不公平了!”
“你这是偏心啊!难道是因为人家残~疾~,你就偏袒吧!”
怪声叠起。
老罗悠哉哉地将一双胖手慢吞吞地往讲台上一搭,身体前倾,从要掉不掉的镜片后头看向那几个刺头,“说得挺好。”
“既然这样,那你们也到走廊上去吹吹风,这样就公平了。”
见他们不动,老罗催促,“快去啊,一会儿人家走远了,领先你们那么多步数,你们心里又该不平衡了。”
“……”刺头骂骂咧咧又为唯唯诺诺,“我们还要抽盲盒呢……”
“那就给我把嘴闭上!”老罗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吓得全班肃静,“人家要是没什么事,会这么自说自话离开教室吗?”
“你们怎么知道他没跟我打过报告?嗯?一个个的就知道挑事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编排人家!没空处理你们那张嘴,还挺乐呵,都舞到我头上来了!”
一时间,班里的气氛凝固,众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老罗没想扫大家的兴致,骂完之后便喊姜言一上去开始主持活动。
姜言一做了两种方案,一种是传统抓阄,拿对应号码。
第二种是半盲盒,大家先抓阄排号,然后按照顺序去最后一排挑选最和眼缘的礼物。
“第二种最损,选二!”
“朋友们,拼运气的时候到了!”
结果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节目效果拉满。
“靠!谁啊!!站出来!谁家好人在海报筒里面卷三年模拟五年高考!杀人诛心啊!”
“谁能想到,我选这么个破烂袋子里居然是块手表呢?”
“别凡尔赛了你!”
“靠!谁他妈在这么精致的盒子里就放支水笔!?谁!看老子抽不抽……”
姜言一噗嗤一笑。
刺头立马指过来,“姜言一,这他妈你放的!?”
“是啊。”姜言一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抢在刺头前面开口,“希望你高考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助!”
刺头要把笔扔向她的动作一顿。
姜言一带了点鼻音,无辜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草!”刺头骂了一声,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咬牙切齿地收回手,绿着脸憋出一句:“我特么谢谢你!”
姜言一温和笑笑:“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同学。这点祝福应该的。”给刺头气个半死。
“姜姜,这里还有最后一份,没人领诶。”班长把一本明显看着是书的礼物拿过来递给姜言一,“好像都发到了,除了……”
姜言一偏头看了看那依旧空着的座位,“嗯,给我吧。”
吵吵嚷嚷的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 课铃声响起时,闻迟默回来了。
他在喧闹中离场,又在沉静中归来。
他像是这热闹尘世的匆匆过客,踽踽独行。
放学后,班长来找姜言一一同回家,姜言一却说自己要晚些走。
她等到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完,才拿出了那份无人认领的礼物。
因为预料到闻迟默不会参与,她准备了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