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误了点,回来晚啦。”孟以安一边摘围巾一边说,话音刚落就发现氛围不对。从她身后门边钻出一只穿着毛绒绒外套的白团子,仰起胖鼓鼓的脸冲陶姝娜笑,手里还挥舞着蓝色仙女棒。
“球球!”陶姝娜抱住小女孩就是一顿揉,“球球今年上一年级了吗?上学好不好玩?”
球球咯咯笑着挣脱,一路跑到姥姥面前扑进怀里,老太太严厉的面色顿时有所缓和。
“小姨,……小姨夫?!”陶姝娜一眼看到进门的人,吓了一跳,孟以安的丈夫邱夏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皇冠头饰,手上还套着两只根本套不进去的蓝手套,还滑稽地摆了个公主亮相的动作,逗得球球大笑。
“这是干嘛呢?cosplay?”陶姝娜看了一眼球球,灵光一闪,“我知道啦!球球,你是不是把爸爸变成了艾莎公主!”
球球兴奋地尖叫:“姐姐!被你发现啦!”拼命挥舞手里的仙女棒,“我跟你说,赢了的人才能变艾莎公主呢!”
“……在飞机上跟她爸玩游戏来着。”孟以安摇头笑了笑,看了一眼老太太,低声问,“娜娜,怎么了?”
“姥姥发火呢,我姐没回家,跟男朋友跑了。”陶姝娜小声跟小姨说。
“跑了?”孟以安奇道,“李衣锦那么乖,怎么会跟男朋友跑了呢?”看了一眼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孟明玮,两个人都没接她的话茬。
“那可就巧了,我这次回来,偏偏忘了给她带礼物,这下好了,她可别怪我咯。”孟以安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的箱子,陶姝娜立刻闻着味儿凑过去。
“是吗是吗是吗是吗?”陶姝娜盯着孟以安在箱子里挑挑拣拣,“是那个吗是那个吗是那个吗!”
孟以安笑,拿出一个新款 switch,“当然是!你让我给你带的,我在东京跑了十几家店才买到!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型号。”
陶姝娜兴奋地大叫,“小姨你是我偶像!太爱你了!”
“你啊,就你惯着她们。”老太太摇摇头说,神色之间已经没有那么严厉。孟明玮拆开孟以安送给自己的羊绒围巾,摸了摸,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怎么样,我们一家人没迟到吧?还有几个菜没做?公主来帮忙了。”邱夏也适时地帮了孟以安一把,“我们还带回来两瓶红酒,挺不错的。先醒上,一会吃饭的时候大家尝尝。”冲球球挤了挤眼,“还不快来帮尊贵的公主更衣!”
球球蹦过来把她爸的双手从手套里解救了出来,又顺走了他的皇冠。
孟明玮没说话,把围巾放在一旁,转身去了厨房。
球球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 ipad,挨着姥姥坐下,“姥姥,我给你看我们冬令营的视频!我滑雪滑得可好了!……不行,你得戴老花镜才行!要不看不清!因为我滑得特别快!……”
孟以安进了厨房,洗了手,接过孟明玮手里还没洗完的菜。
“怎么回事?”孟以安问。
第一章 家宴(2)
说来懊恼,这竟是李衣锦三十一年来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虽然心里没底,但她对周到还是信任的。他们认识十二年,在一起八年,也算是经历过了漫长磨合的爱情长跑。她尽力把此时家人们的脸色从脑海中抹去,试着去享受一个陌生而新奇的春节,和即将面对相处多年男友的家庭成员的好奇和忐忑。 为表诚意,她千里迢迢地把行李箱装满了带给他家人的礼物,虽然全都是从网上或任意一个城市的特产市场可以买到的东西,但她还是觉得亲自带去比较好,甚至为此少装了好多自己换洗的衣物。虽然周到早就告诉她见不到他妈,但她也为他妈准备了礼物,心想就算见不到,礼物带到了也好,以后他迟早会转送。 人哪能一年到头见不到妈呢?周到的形容也太夸张了吧。从小在她妈360度24小时无死角监控下成长起来的李衣锦心里想。 不过她和周到平时也不聊这些,他逢年过节也和别人一样放假回家,区别只是李衣锦总是接到她妈连环夺命电话轰炸,而经年累月她也没怎么见过周到接家里来的电话。问他,他就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能偶尔用用老人机,不会发信息,也不愿意打电话。 预防针打了不少,准备得也算是充分,李衣锦还是在迈进周到家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周到的爷爷奶奶跟他大伯一家人住在一起,据他说,他爸去世之后,爷爷奶奶就卖了乡下的房子和地,搬到城里来跟大伯一家人住了,所以他平日里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就节假日回来,也只是吃个饭住一晚就走。这一次,他特意跟爷爷奶奶说,要带女朋友回来,才计划多住一天。 前提是一切都能按照计划来的话。 一进门,一声高亢的鸡叫让李衣锦胆子都飞了,连开门的人都没看清楚就躲到周到身后。 “你你你你家还养鸡?”李衣锦惊魂未定地问。 “……不养啊。”周到有些迷茫,“奶奶,我们回来了,你们这干嘛呢?” 李衣锦这才从周到身后探出头,看到开门的应该就是周到的奶奶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举止也太没有气度了,连忙站直身子,努力堆起笑容,“奶奶好,我…
说来懊恼,这竟是李衣锦三十一年来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虽然心里没底,但她对周到还是信任的。他们认识十二年,在一起八年,也算是经历过了漫长磨合的爱情长跑。她尽力把此时家人们的脸色从脑海中抹去,试着去享受一个陌生而新奇的春节,和即将面对相处多年男友的家庭成员的好奇和忐忑。
为表诚意,她千里迢迢地把行李箱装满了带给他家人的礼物,虽然全都是从网上或任意一个城市的特产市场可以买到的东西,但她还是觉得亲自带去比较好,甚至为此少装了好多自己换洗的衣物。虽然周到早就告诉她见不到他妈,但她也为他妈准备了礼物,心想就算见不到,礼物带到了也好,以后他迟早会转送。
人哪能一年到头见不到妈呢?周到的形容也太夸张了吧。从小在她妈 360 度 24 小时无死角监控下成长起来的李衣锦心里想。
不过她和周到平时也不聊这些,他逢年过节也和别人一样放假回家,区别只是李衣锦总是接到她妈连环夺命电话轰炸,而经年累月她也没怎么见过周到接家里来的电话。问他,他就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能偶尔用用老人机,不会发信息,也不愿意打电话。
预防针打了不少,准备得也算是充分,李衣锦还是在迈进周到家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周到的爷爷奶奶跟他大伯一家人住在一起,据他说,他爸去世之后,爷爷奶奶就卖了乡下的房子和地,搬到城里来跟大伯一家人住了,所以他平日里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就节假日回来,也只是吃个饭住一晚就走。这一次,他特意跟爷爷奶奶说,要带女朋友回来,才计划多住一天。
前提是一切都能按照计划来的话。
一进门,一声高亢的鸡叫让李衣锦胆子都飞了,连开门的人都没看清楚就躲到周到身后。
“你你你你家还养鸡?”李衣锦惊魂未定地问。
“……不养啊。”周到有些迷茫,“奶奶,我们回来了,你们这干嘛呢?”
李衣锦这才从周到身后探出头,看到开门的应该就是周到的奶奶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举止也太没有气度了,连忙站直身子,努力堆起笑容,“奶奶好,我叫李衣锦。”
“嗯,知道知道,周到早就告诉我们啦,”奶奶笑得很慈祥,看起来很亲和的样子,李衣锦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了下来,刚想跟在周到身后进门,突然被奶奶拦住。
“等一下等一下。”奶奶说。
周到回头,“怎么了?”
奶奶眼疾手快地挪过一个火盆,盆里烧得红通通的炭还冒着火星,放在了门口李衣锦脚底下。
李衣锦又懵圈了,隔着火盆望着周到,小心翼翼地张口做口型,“这什么啊?”
周到也懵圈了,“奶奶,这是干什么?”
奶奶仍然一脸慈祥地笑着,“衣锦啊,你的生辰八字呢,周到已经跟我们说了,我和他姑这个月初一去算过了,你们呢,八字不太合,命里带灾,不过呢,按照大仙给的法子破解,就一定平安无事,我们都安排好啦,你放心,来,跨个火盆,去去邪气。”
李衣锦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就命里带了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邪气,像是前朝话本里逆来顺受的委屈媳妇。但看这阵势,不跨这火盆,应该就进不去他们家的门。
和周到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很少提起他的家庭,李衣锦也想过将来如果谈婚论嫁,会出现她预料之外的矛盾,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风格。
周到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奶奶,”他把手里的行李一放,“你让我问生辰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李衣锦不想自己一来就让周到和家人吵起来,连忙继续表示了自己的大度,“没事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手提着自己的箱子,一手提着买的大包小包礼物,战战兢兢地跨过了那个盆。进了门,她才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他们一家人,都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她把箱子放下,“奶奶,这是我给你们带的礼……”
话音没落,她就发现了刚才那只鸡高亢鸣叫的原因,它的脖子被周到的爷爷提着,血正汩汩流进碗里,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张符纸,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方言,然后把符扔到火上烧成了灰,灰落在接了鸡血的碗里,颤颤巍巍地被端到了她面前。
“快快快,把这香灰喝了,保你们小两口来年事事顺遂,早生贵子。”奶奶慈祥地说。
李衣锦哪见过这种阵仗,她无助地望向周到,惊恐得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我对孩子不负责,实在是这两年来考察的国际学校多多少少都还是有没办法调和的弊端,没有能让人放心的。我就是做这个的,我还能不知道吗?”席上大家其乐融融推杯换盏的时候,孟以安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底下玩的球球,跟一旁的陶姝娜说。
“小姨,你就是太完美主义了,要我说啊,就看球球开不开心,她开心,念什么学校不一样?”陶姝娜一边忙着吃一边说。
“你以为是你呢?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到大我都不管你,我要是像你小姨那么讲究教育,你早就考上常青藤了,读研的时候也不用巴巴地申请去交换。”孟菀青说。
“哇哦,您老人家还知道常青藤!我随随便便就给您考状元考国内顶尖大学还不够?”
“咱们娜娜可是全家唯一一个博士呀,比我厉害,是不是?”孟以安在一旁笑着说。
“哪有!小姨那可是知名教育品牌创始人,儿童教育专家,您老人家可比不了。”陶姝娜笑嘻嘻挤兑她妈。
“谁是老人家?”孟菀青抓出重点。
“我错了,人美心善年轻漂亮的孟菀青女士。”陶姝娜连忙补充。
孟明玮坐在一旁给老太太剥虾,什么都没说。
陶姝娜伸脚去够桌子底下的球球,“行啦行啦,别玩了,那可是你妈给我的礼物,你看个新鲜就得了!赶紧起来,陪姥姥吹蜡烛。”
蛋糕适时地摆上了桌,还按老太太的传统,端了两只白水煮蛋放在她面前。
球球从桌子底下爬起来,撞到了脑袋,嗷地叫了一声,惹得众人大笑。
“这撞得可不轻,桌子都晃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起来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快过来,姥姥给揉一揉。”
“没事!姥姥,我头抗撞。”球球哈哈一笑,“我滑雪的时候也差点撞到头,我可机灵了,嗖!一下,我就翻了一个跟头!我厉害吧?”
老太太看了一眼孟以安,“你以后别带孩子去那些危险地方。”
“妈,没事。”孟以安笑,“都戴着头盔和护具呢。小孩好动,磕磕碰碰难免的,没大事。”
大家七手八脚把蜡烛点上,球球陪着姥姥一起许了愿,吹了蜡烛,就开始分蛋糕。
老太太拿过那碗煮鸡蛋,递给了孟明玮一个。
这是孟明玮唯一享受特例的时刻,每年的生日蛋,她和妈一人一个,连外孙女们都不能抢。虽然鸡蛋早已不是稀罕物,但这些年过去,这也是唯一能让她想起从前那些日子的时刻。
吃过蛋糕,大家都跑去客厅看电视,留下孟明玮在厨房包饺子。她左思右想,还是关上厨房门,又拨了一遍李衣锦的电话。
仍然关机。
孟明玮一直悬着的心更忐忑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包着饺子,一边仔细回想之前她给李衣锦打过的每一个电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想不出任何端倪。从来对她不敢有任何隐瞒的李衣锦,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骗过了她。也是她太大意了,以为不管孩子长到多少岁,始终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此时的李衣锦,逃出她妈手掌心的快乐早已荡然无存。坐在别人家热热闹闹的饭桌上,旁边是相处多年的男友,面前是色味俱佳的家宴,她紧紧地闭着嘴,放轻呼吸,努力克制从胃部到喉头一阵一阵翻涌上来的恶心。鸡血的腥,纸灰的呛,那奇异的味觉嗅觉混合在一起,由外而内地刺激着她的感官,使她完全没有办法分心,所有的力量都在与生理性的干呕做斗争。
而她面前的这桌陌生人正在开心地推杯换盏,合家欢乐,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像每个家庭一样。
酒过三巡,周到把李衣锦带来的礼物打开,亲自送到爷爷奶奶面前,也给其他的人都准备了好多东西,大伯家的堂兄堂妹,姑姑家的表姐表弟,见者有份。
分发了一圈,每个人也都对李衣锦说了客气话,席间洋溢着亲切友好的气氛,直到李衣锦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了最后一个礼物。
“周到,”走了一圈的李衣锦终于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一些,勉强能够正常开口说话了,“这个是我留给阿姨的,既然这次见不到,你帮我转交给她吧。”
她话音一落,突然觉得席间氛围不一样了。开心地拆着礼物的表姐,倒着酒的大伯,说着话的爷爷奶奶,所有人都骤然间静了下来。
周到也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她有些疑惑,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很自然地把礼物盒子推给周到,“怎么啦?这个礼物留给你妈妈。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说。”
这句话终于彻底终结了一桌美满和睦的年夜饭。“啪”地一声,爷爷铁青着脸,把刚倒上酒的酒杯摔在了桌上,辛辣的白酒溅了李衣锦一头一脸。
周到还没来得及对塞进自己怀里的那个盒子做出反应,就被眼疾手快的奶奶抢了过去,用袖子一划拉,一把掼在了地上,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儿女们回来过个年啊,怎么这么命苦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衣锦僵在原地,这一个晚上经历的事情太过魔幻,她已经无法合理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行为。
爷爷拉着脸瞪着周到,“你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我没说。”周到说。
李衣锦问,“说什么?”
周到又不敢说话了。
“我命苦啊!……一个个的儿孙都不孝啊,我这心里难受……”奶奶还在嚎哭,周到的姑姑过来一边帮她抚心口,一边低声对周到说,“算了,老人家心情不好,要不一会到我家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