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连这都跟你说?”孟明玮忍不住问。
“对啊,”孟菀青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平时聊聊天八八卦,我就知道了呗。”
孟明玮没作声。从小乖到大的李衣锦,直到她大学毕业第二年,孟明玮才发现她在跟男朋友同居,而在那之前她连周到这个人的存在都完全不知道,她气得连续几天都没睡觉。
“我真的太累了,”陶姝娜拉着李衣锦走进小区,满口抱怨,“我是夜猫子,我有一个室友早上六点起来打坐,晚上我就得跟贼一样,吃东西都不能出声,我一定要搬出来。作为一个博士研究生,我有资格享受自己合理的夜生活。”
李衣锦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根本不想跟自己的表妹合租。但她之前和周到的房子月租六千二,她一个人根本负担不了同等条件的房子。她也舍不得搬远,光坐地铁上班就要一个半小时。
“我们就租两居室,而且客厅要大,我每天要拉拉筋,踢踢腿。你不也有好多东西要放吗。最好是地板。暖气不能是老式的那种。厨房要有门,不要开放式,油烟太大。洗手间要干湿分离。要是主卧带自己洗手间就更好了。”陶姝娜一边按电梯,一边念叨。李衣锦听着,忍不住心里发酸,陶姝娜这种天之骄子从象牙塔一出来就对生活品质挑挑拣拣,她和周到曾经过的那种每次交完房租卡里就剩三位数,掰扯着挤出一个月吃穿用度的日子,陶姝娜是不会理解的。
“晚上小姨要一起吃饭。”陶姝娜说,“她说本来想叫你和你男朋友的,既然你分手了,那就我作陪吧。”
“小姨夫呢?球球呢?我以为你们一家都来呢。”陶姝娜进了餐厅看到自己坐在那的孟以安,立刻问。
“她爸带她去玩啦,不用管他们。”孟以安随意地说,把菜单递给她们俩,陶姝娜也不客气,开始专心研究点菜。
孟以安看了一眼李衣锦,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给你的。”
李衣锦还没打开,陶姝娜一眼瞄到了盒子上的花纹和 logo,“这不是草间弥生嘛!”她好奇地说。李衣锦打开盒子,果然是一个草间弥生的波点花纹玻璃瓶。
“给你的藏品添砖加瓦,喜欢吧?”孟以安笑着说。
“喜欢。”李衣锦翻来覆去地看着瓶子,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
“你和周到怎么了?”趁陶姝娜去洗手间,孟以安有些担忧地问她。“我还以为你俩过年回家是好事将近呢。”
李衣锦咬咬牙,还是把在他家的事情说了。在她妈面前她没有办法讲的话,她从来都跟孟以安说,因为孟以安不会跟她妈告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她不知羞耻,也不会摆着大人的架子教育她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在她心里,小姨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设身处地地担心的人。
她花了周末一整天时间,把自己所有的家当,搬进了和陶姝娜一起新租的房子里。周到明白她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走之后,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闷声不响地帮她把一个个精心包裹的储物箱搬下楼放到搬家公司的卡车上,还叮嘱了师傅好几遍易碎物品小心轻放。他穿着洗旧了由外穿变成了家居服的卫衣和睡裤,趿着拖鞋,满头是汗,挽高了袖子的胳膊肘上还有搬东西时蹭了墙留下的白灰。李衣锦远远地看着他,他比毕业那年胖了点,常年对着电脑肩颈不好导致驼背有些明显,还多了几根白头发,但她还是想起了当年第一次遇到时他从山坡上狼狈滚下来的样子,虽然当时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还差点以为学校后山闹鬼。
周到把箱子放好转身回来时,李衣锦拦住他,问,“你真的不想跟我解释了?”
最后一次机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在心里想。只要他说实话,甚至只要他开口,她就把箱子全都搬回家里去,她就不走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想,怎么说两个人的感情也值得彼此坦诚相对,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她真的会彻底失望。
失望顺理成章。周到没有给她任何惊喜,他沉默着,像每一次争吵的时候一样,转身进去搬下一个箱子了。
李衣锦愕然呆立了片刻,跟着上了楼,回到房间门口,却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她推开门,看到周到脚边的一摊碎片。留了这些年的汽水瓶,终究还是在她搬走的时候粉身碎骨了。
第三章 最好的朋友(1)
搬了家的第一天早上李衣锦睡过头了,她忘了以往每天闹钟是在周到手机上响的,昨晚她没睡好,不知道是因为认床还是因为陶姝娜的卧室里一直放音乐。迷迷糊糊去洗漱,刚把洗面奶泡沫抹脸上就听见手机在卧室床头响,她又回来接电话,是同事看她没回,催她赶紧上线收邮件。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又回去洗脸,陶姝娜闭着眼睛从卧室里晃出来,没好气地冲她说,“你在家里能不能手机静音?电话铃声那么响我在隔壁都能听见,我不是说过了我通常晚上三点睡,上午不起来吗?” 李衣锦本来就窝着被同事扔了烂摊子的火,但还是顾忌表姐妹之间的脸面,应付了一句,“知道了。” “还有,早上起来小点声,我觉轻。”陶姝娜说。 “都九点了,不早了。”李衣锦忍不住怼回去,“……你住宿舍的时候你室友是怎么忍你的?” “哦,她们比我起得晚。”陶姝娜并未发觉李衣锦在怼她,“我们一般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从实验室回来,有时就不回来。” “你不是说你室友早上六点起来打坐吗?” “那是其中一个室友啊。我们寝室24小时都有人在睡觉,也都有人醒着。”陶姝娜认真地说。 “……” “你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可怜的社畜。”陶姝娜说,突然反应过来,“九点多了?你上班不用打卡的吗?” “我们不打卡,下班晚,所以上班时间也晚。”李衣锦无奈地解释。 “哦!”陶姝娜好奇地说,“那不是还待遇挺好的吗?不用挤早晚高峰,还不用扣考勤。那为什么大姨总是嫌弃你的工作,说是哄小孩的?” 李衣锦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她。陶姝娜倒也不介意,闭着眼睛晃回了卧室。 “你真的要和你表妹合租?”搬家那天周到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喜不喜欢她没有那么重要。李衣锦心里想。至少没有房租重要。但她不想跟周到这么说,就算他肯定能猜到。 李衣锦在门口换鞋时发现,她昨晚先放进鞋柜的鞋子被陶姝娜后来放进去的两排鞋盒和一排鞋子挤到了最里面,她连着掏出了好几个鞋盒好几双鞋,都没能找到自己那双。她沮丧地站起身锤了…
搬了家的第一天早上李衣锦睡过头了,她忘了以往每天闹钟是在周到手机上响的,昨晚她没睡好,不知道是因为认床还是因为陶姝娜的卧室里一直放音乐。迷迷糊糊去洗漱,刚把洗面奶泡沫抹脸上就听见手机在卧室床头响,她又回来接电话,是同事看她没回,催她赶紧上线收邮件。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又回去洗脸,陶姝娜闭着眼睛从卧室里晃出来,没好气地冲她说,“你在家里能不能手机静音?电话铃声那么响我在隔壁都能听见,我不是说过了我通常晚上三点睡,上午不起来吗?”
李衣锦本来就窝着被同事扔了烂摊子的火,但还是顾忌表姐妹之间的脸面,应付了一句,“知道了。”
“还有,早上起来小点声,我觉轻。”陶姝娜说。
“都九点了,不早了。”李衣锦忍不住怼回去,“……你住宿舍的时候你室友是怎么忍你的?”
“哦,她们比我起得晚。”陶姝娜并未发觉李衣锦在怼她,“我们一般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从实验室回来,有时就不回来。”
“你不是说你室友早上六点起来打坐吗?”
“那是其中一个室友啊。我们寝室 24 小时都有人在睡觉,也都有人醒着。”陶姝娜认真地说。
“……”
“你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可怜的社畜。”陶姝娜说,突然反应过来,“九点多了?你上班不用打卡的吗?”
“我们不打卡,下班晚,所以上班时间也晚。”李衣锦无奈地解释。
“哦!”陶姝娜好奇地说,“那不是还待遇挺好的吗?不用挤早晚高峰,还不用扣考勤。那为什么大姨总是嫌弃你的工作,说是哄小孩的?”
李衣锦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她。陶姝娜倒也不介意,闭着眼睛晃回了卧室。
“你真的要和你表妹合租?”搬家那天周到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喜不喜欢她没有那么重要。李衣锦心里想。至少没有房租重要。但她不想跟周到这么说,就算他肯定能猜到。
李衣锦在门口换鞋时发现,她昨晚先放进鞋柜的鞋子被陶姝娜后来放进去的两排鞋盒和一排鞋子挤到了最里面,她连着掏出了好几个鞋盒好几双鞋,都没能找到自己那双。她沮丧地站起身锤了锤腰,看到衣帽架上也挂满了陶姝娜的大衣和外套,光用来搭配的帽子和围巾就有好多副。
李衣锦感到费解。在她的偏见里,理工科博士难道不都是古板的科学怪人吗?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搞科研,时间安排要精确到一分一秒的那种?家里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得像实验室器材的那种?穿衣风格像乔布斯那种?没听说过明星八卦没刷过微博热搜没打卡过网红餐厅的那种?她这个走在时代前沿的傻白甜宅女表妹,怎么不太一样呢?
“陶姝娜!”李衣锦终于爆发了,“你把你的鞋给我收拾了!”
“你怎么还没走?”陶姝娜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我鞋怎么了?”
“你把柜子全占了,我放哪?”
“你随便放哪……放门口我也不介意,不小心踩到你别赖我。”
“……你给我出来!”
她这些年除了回姥姥家,基本没再和陶姝娜有太多的联系,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合租,她意识到,有些事情,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比如陶姝娜可以一秒惹毛李衣锦的能力。
陶姝娜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大家也这样觉得。但事情的关键在于,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反而让李衣锦显得浑身都是错。
原本她也算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不管是跟小伙伴们在外疯玩到满身灰土脏兮兮地回家,还是爬到姥爷的书桌上把蘸了墨汁的毛笔吃进嘴里,都不会被家里人批评。直到陶姝娜出生,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三岁就能熟读唐诗三百首倒背小九九,五岁就是远近闻名的小小神童,孟明玮横向比较着自己家女儿,终于激发了她敏感的自尊心。
在一次因为李衣锦又在学校犯错误被老师请家长之后,年仅十岁的她跟妈妈一起走在回家路上,欣赏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对于即将到来的人生命运的转折没有丝毫觉察,还在想着放学回家能吃到姥姥做的黄花鱼。
不过是因为上课吃东西被老师批评了。她想,又不是什么大事,和她玩得最好的小伙伴冯言言每天都带小零食来学校,偷偷分给李衣锦吃。冯言言说,她妈做菜特别好吃。
“妈,冯言言让我有空去她家吃饭。”这样想着,她就向她妈问出了口。
但她妈不知道在想什么,紧锁着眉头,完全没有听见李衣锦的话,无意间眼神扫过她天真的小脸,神色变得更加复杂古怪。
“李衣锦。”孟明玮斟酌着开了口,“你知道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什么吗?”
“啊?”李衣锦自然地应道,“什么啊。”
一看这孩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欠揍样,孟明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强压着脾气说,“你们班主任说,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她怀疑你有多动症。”
“什么症?”李衣锦不明就里地抬头看着她妈。
“……那你为什么把蚂蚁放在你同桌铅笔盒里?”
“因为她问我老师讲的是什么,她听不懂。”
“跟蚂蚁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她的,听不懂的时候,就玩蚂蚁。”李衣锦理直气壮地说。
“……谁教你的?”
“……冯言言。”
那一天李衣锦收获了出生以来的第一顿打,之后便开启了她妈十几年如一日严肃活泼团结紧张的教育大法实践。孟明玮不相信,当年考上了大专因为不爱念书差点退学去结婚的孟菀青,凭什么能教出从小到大的学霸女儿陶姝娜。但她不相信也得相信,李衣锦高考刚过一本线差点掉档被调剂到分最低的专业的时候,陶姝娜跳了级还拿了全国奥赛一等奖。李衣锦考研没考上还找不到工作的时候,陶姝娜放弃了保送的学校还以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在李衣锦看来,她的不够好,是这些年来她妈郁郁寡欢抱怨满腹的主要原因之一。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孟明玮不仅没能像妹妹们那样有机会读书,她的女儿也被人家轻松比过,而她越在意,孟菀青一家就越不在意,仿佛这些都是天生命里带来的,不费吹灰之力,这让她更加心里不平衡。
“这道题怎么讲了还错讲了还错?!”
“数学为什么又没及格?!”
“背一个单词能背一天?!”
“别人都会就你不会?别人能记住就你记不住?!”
“你要是这次考完试还让老师叫家长,你就别回来了!”
“……”
“我真没管她,”每次看着孟明玮吼着呜哇哭叫的李衣锦写作业时,孟菀青就苦恼地摊摊手,“我又不懂学习,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她说的倒是真的。她和陶姝娜,聊电视剧,聊明星八卦,聊社会新闻,聊家长里短,就是不聊学习。到现在她都不太清楚陶姝娜的专业,属于哪个学院,博士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但孟菀青也不是完全不管她。在陶姝娜的学霸生涯中,也有一次非常难得的被老师“请家长”的经历。陶姝娜读初中时的一天,班主任很严肃地打电话给孟菀青,让她务必立刻到学校来一趟。孟菀青当时正在理发店做头发,顺口问了句能不能等我烫完再去,班主任老师说不能,她只好弄掉刚卷好的一头卷儿,一边心疼自己的钱一边埋怨着去了学校。
到了办公室一看自己女儿低着头站老师办公桌旁边,孟菀青一下就心疼了,心想自己这聪明伶俐的宝贝闺女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当下一边起范儿跟班主任问好一边心里暗暗做准备,就算是记大过退学什么的,也得帮孩子说好话求情,千万不能把孩子前途毁了。
她坐在老师面前胡思乱想,然后老师伸手递过来一张纸条。
“啊?”孟菀青不明就里。
“你们家陶姝娜,好学生还早恋,家长不管管吗?”老师一脸严肃。
孟菀青低头看纸条,上面是两个人你言我语一来一往得热热闹闹,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陶姝娜的笔迹。
“我下次带你去看另一场,更厉害,你绝对想不到。”
“说话算话?”
“当然。”
“那你可别告诉老师。”
“不会的,我也没告诉我妈,她肯定不让我带女生去。”
“那以后咱俩一起去。”
“好。”
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小男生小女生相约瞒着老师家长出去约会,还你情我愿的。
孟菀青没说话,抬头瞄了一眼陶姝娜,她站在一旁,趁老师不注意,给她妈递过来一个眼色,倒不是害羞也不是慌张,只像是一不小心被抓包了的“我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