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群岛——易难【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9 17:25:49

  陶姝娜她们班主任是个快退休了的男老师,头发花白性情执拗,平日里除了抓成绩抓纪律根本没有别的话。孟菀青体谅他一把岁数管着一堆半大孩子也不容易,心想就大不了跟孩子一起挨他一顿训,服个软,回家再好好跟孩子聊。
  “两个人逃学!逃掉下午自习课跑出去不知道干嘛了,这还是好学生呢,蔑视学校纪律,对自己和同学不负责任,你这个家长怎么当的?啊,我知道你们家陶姝娜长得好看,讨男孩喜欢,那就勾着人家一起逃学?王若轩平时可是本本分分一男生,要是学习被耽搁了,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跟他家长交待?管好你们家孩子,小姑娘安分一点,别整天想这想那没个正形!……”
  “老师,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孟菀青眼睛一立,作势甩了一下自己头发,意识到拆得急三火四的卷儿有损自己形象,不免心里又一阵抱怨。“您怎么知道是陶姝娜干扰他还是他干扰陶姝娜?两个人一起逃学,那男孩呢?您就把我和陶姝娜请办公室来,这不太公平吧?”
  “你这家长怎么说话呢?”老师胡子都快被孟菀青气飞了,“你们家是姑娘,我特意单独请你来,就是怕姑娘没面子,你在这跟我叫什么板?”
  “怎么就没面子了?俩小孩一起犯错,为什么就只是我们家姑娘没面子?”孟菀青不卑不亢。
  “你你你,你这家长跟孩子一样,不知羞耻!我在这教育你不要纵容孩子早恋,你怎么不知好歹?”
  “我为什么要羞耻?就算我家孩子真早恋了,我也不会这么教育她,更不会说她不知羞耻!”孟菀青说,“女孩长得好不好看,招不招男孩喜欢,不会带坏任何人。那是他们男孩的问题。我的女孩,她想做什么,想喜欢谁,将来都是她自己决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的偏见改变。再说了,”她气定神闲地冲一旁的女儿挤挤眼,“我还真不知道有哪个男生能入得了我们家陶姝娜的眼。”
  孟菀青带着她拆坏了的一头卷儿,义正辞严地坐在老师办公桌前的景象,让陶姝娜觉得,她妈简直是世界上最酷的女人。
  从学校出来,孟菀青带着陶姝娜绕道回理发店,把没烫完的头发烫完了。她一边满意地打量着效果,一边看了看翻着杂志的陶姝娜。
  “怎么样?跟我说说你和那个王若轩不?”孟菀青说,“我家闺女不会真早恋了吧?”
  陶姝娜噗嗤一笑,撇了撇嘴,“才不呢,”她说,“他就是我哥们儿,我才不喜欢他那个类型。”
  “我就说嘛,”孟菀青笑,“那你俩逃课干嘛去了?”
  陶姝娜想了想,“我不告诉你。”
  “哟,还学会卖关子了?”孟菀青敲了她脑门一下,“那我还就非得知道不可。”
  “我带你去。”
第三章 最好的朋友(2)
  于是陶姝娜带着她妈去看了她逃课跟王若轩去看的,青少年跆拳道比赛。 孟菀青回来之后心脏砰砰跳,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 “妈,你不是一直很支持我的嘛!我小时候想学电子琴,你不是就同意了吗?三年级的时候我想学乒乓球,你也同意了啊!这不是一样的嘛!” “哪里一样了!”孟菀青白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磕磕碰碰的,万一你受点伤,影响中考是小事,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那都是专业教学,我会注意的。”陶姝娜跟八爪鱼一样黏在她妈身上撒娇,“你就答应我嘛!那天在办公室,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决定嘛!” “那是将来,将来!”孟菀青哭笑不得,“你现在未成年!我可不想你耽误了前程以后来怨你亲妈浪费了你聪明的小脑袋瓜。” “聪明的小脑袋瓜现在想学跆拳道。”陶姝娜挽住孟菀青的胳膊,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以后绝对不怨我亲妈,绝对。” 欣喜若狂地学起了跆拳道的陶姝娜,中考那年带着肌肉拉伤的腿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省重点高中。后来对跆拳道没那么狂热了,她又断断续续地迷上过古筝,滑冰,围棋,有的三分钟热度,有的坚持一年半载,孟菀青也就在不过度费钱的前提下随她去了。毕竟,用陶姝娜自己的话来说,没人知道她聪明的小脑袋瓜下一秒想要做什么。 但她知道,她妈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千万别告诉大姨我俩合租了,她会发飙的,断绝母女关系那种。”陶姝娜像往常一样在微信上跟她妈开玩笑。 “没事,我不怕,她又不跟我断绝。”孟菀青回。 “可能她捎带着也把姐妹关系断绝了呢。”陶姝娜说。 她妈回了一个网红宝宝的表情包。 陶姝娜扔下手机,把音乐声音调大了点。平日里她做实验不顺或是写论文枯燥的时候就习惯听音乐,换换脑子,也促进一下思考,但是这个晚上她失眠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妈妈之间并不是她习惯以为的那样无话不谈。那是她的妈妈,但也是家里的女主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姐妹,别人…
  于是陶姝娜带着她妈去看了她逃课跟王若轩去看的,青少年跆拳道比赛。
  孟菀青回来之后心脏砰砰跳,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
  “妈,你不是一直很支持我的嘛!我小时候想学电子琴,你不是就同意了吗?三年级的时候我想学乒乓球,你也同意了啊!这不是一样的嘛!”
  “哪里一样了!”孟菀青白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磕磕碰碰的,万一你受点伤,影响中考是小事,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那都是专业教学,我会注意的。”陶姝娜跟八爪鱼一样黏在她妈身上撒娇,“你就答应我嘛!那天在办公室,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决定嘛!”
  “那是将来,将来!”孟菀青哭笑不得,“你现在未成年!我可不想你耽误了前程以后来怨你亲妈浪费了你聪明的小脑袋瓜。”
  “聪明的小脑袋瓜现在想学跆拳道。”陶姝娜挽住孟菀青的胳膊,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以后绝对不怨我亲妈,绝对。”
  欣喜若狂地学起了跆拳道的陶姝娜,中考那年带着肌肉拉伤的腿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省重点高中。后来对跆拳道没那么狂热了,她又断断续续地迷上过古筝,滑冰,围棋,有的三分钟热度,有的坚持一年半载,孟菀青也就在不过度费钱的前提下随她去了。毕竟,用陶姝娜自己的话来说,没人知道她聪明的小脑袋瓜下一秒想要做什么。
  但她知道,她妈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千万别告诉大姨我俩合租了,她会发飙的,断绝母女关系那种。”陶姝娜像往常一样在微信上跟她妈开玩笑。
  “没事,我不怕,她又不跟我断绝。”孟菀青回。
  “可能她捎带着也把姐妹关系断绝了呢。”陶姝娜说。
  她妈回了一个网红宝宝的表情包。
  陶姝娜扔下手机,把音乐声音调大了点。平日里她做实验不顺或是写论文枯燥的时候就习惯听音乐,换换脑子,也促进一下思考,但是这个晚上她失眠了。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妈妈之间并不是她习惯以为的那样无话不谈。那是她的妈妈,但也是家里的女主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姐妹,别人的女儿,别人眼中呼朋唤友八面玲珑的性情中人孟菀青女士。
  而孟菀青女士有很多秘密,作为女儿的她并不知道。
  过年那几天她妈和她爸在家里偷偷摸摸地吵架,以为她没听见。一开始她以为她爸只是因为她买了个新的 switch 而不满,但平日里她爸对她花钱也没什么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趁她爸出门打麻将,她妈去做美容的时候,陶姝娜一不做二不休,在自己的家里开始了侦察大业。
  她们家的氛围一向宽容,爸妈平时也不怎么管她,即使有些事情她不一定知道得那么清楚,也没有刻意去瞒她。她没费多大劲,就从衣柜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了她妈夹在皮夹里的存折和工资条,从床头柜的相册夹层里找到了她爸留存的一叠收据单,最重要的发现是,她用自己阴历生日的密码打开了她妈扔在家里备用的手机。
  翻开消息记录的时候,陶姝娜的心里涌上一阵愧疚,爸妈这么信任自己,她却像个贼一样在自己家里找他们争吵的原因。
  但手机里看到的东西让她一时间忘记了愧疚。
  “你迟到了?”刚下地铁的时候李衣锦收到同事赵媛发来的微信。反正走几步就到了,李衣锦看了一眼也懒得回她。但转念一想,年前放假的时候,赵媛跟她说年后要辞职来着。“你没辞?”她又问。但没收到回复。
  李衣锦从 15 年起就在这个儿童剧院,做这份虽然到目前为止坚持的时间最长但是从各个维度上违背她的生理本能性格特点习惯爱好,需要和不同年龄阶层的无数个人团队甲乙丙方打交道的工作,一份她妈非常嫌弃,一以概之地称为“演木偶戏哄小孩”的工作。赵媛算是唯一跟她走得近点的同事,年龄相仿,差不多时间入职,一起拿着几年来毫无涨幅的工资熬成了年轻人口中所谓的“前辈”。
  她妈看不上她的工作,自然也看不上跟她共事的人。她在朋友圈发过跟赵媛的合影,她妈就说,“一看就是两个剩女,你就等着吧,她嫁出去了,你也嫁不出去。”她找男友的品位,交朋友的品位,生活的品位,工作的品位,都是她妈全方位贬低的靶子。
  十五岁之后,她就没有过特别亲近的朋友。同学同事倒是都可以和平相处,最多会觉得她话少性格内向,没有什么人格上的缺陷。但她以前并不是个话少内向的人,即使在她妈高压教育的压迫下长大,小孩子也总能在学校生活里见缝插针地找寻快乐。
  教她听不懂课就玩蚂蚁的冯言言,和李衣锦从小学到初中都同班,每天一起吃一起玩,亲密无间。冯言言对李衣锦特别好,不是因为李衣锦有什么特别的人格魅力,是因为除了李衣锦,没有人和冯言言做朋友。
  冯言言长得好看,家境也好,但有一个毛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说话口齿不清楚,像是嘴里永远含着一团棉花,一开口就呜呜噜噜,没人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但她智力又正常,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也没法去特殊儿童的学校。老师只能通融一下,上课不点她回答问题,偏偏她又表达欲惊人,老师一提问题,她举个手半天不放下来,叫她她又说不清楚,还惹得同学哄堂大笑,每每扰乱了课堂纪律,同学们还总管她叫小哑巴,便没人和她做朋友了。
  只有李衣锦能听得懂她说话。两个人下课总在一起,要么蹲操场边看蚂蚁搬家,要么偷偷分享小零食,不亦乐乎。渐渐地,老师上课偶尔也叫冯言言回答问题了,因为她有了她的专属翻译李衣锦。冯言言说一句,李衣锦就帮她说一句,交流沟通再无障碍。
  李衣锦还一直想去冯言言家尝她妈做的拿手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把冯言言供了出去,这个人在她妈这里已经上了高危人物排行榜榜首。
  初三一开学,班主任把李衣锦换了座位,离冯言言远远的,上课不方便翻译,李衣锦还愧疚了好几天,并不知道是因为她妈去找了班主任。那天放学,她和冯言言正一人啃着一只鸭脖满手流油地出来,迎面就看见她妈凶神恶煞站在校门口,李衣锦手一抖,鸭脖都掉了。
  “你就是冯言言吧?”她妈直奔主题,“你以后别跟我们家李衣锦一起玩。”
  “妈!”李衣锦大惊。
  冯言言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又顿住了,看了一眼李衣锦。
  “妈,我跟冯言言小学就同班啦,一直都一起玩。”李衣锦小声辩解。
  孟明玮没看李衣锦,盯着冯言言,说,“你上个期末考了多少名?”
  冯言言不敢开口。
  “这孩子,不会说话啊?我问你话呢。”孟明玮。
  “妈,你别这样,她不爱说话。”李衣锦连忙掩饰。
  冯言言没有办法,只好开口说了一句话。
  孟明玮被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古怪声音惊呆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
  “……她说她考了全年级 284 名。”李衣锦只好说。
  孟明玮的脸色变了又变,盯住冯言言看了许久,劈手把李衣锦揪到一旁,压低声音跟她说,“你都跟什么孩子一起玩?”
  “妈,不是这样的。我能听懂她说话。”李衣锦辩解。
  “我不管你爱听谁说话!”她妈点着李衣锦的脑门,“你怎么不跟成绩好的学生玩呢?你就跟这样的人天天玩蚂蚁?难怪你期末下降那么多名,不下降才怪!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跟她玩,等我回家收拾你!”
  第二天,李衣锦特意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冯言言爱吃的糖打算给她,但一下课她就看到冯言言出了教室。她找出去,在操场边那棵有两个蚂蚁窝的大树下见到了蹲在那里的冯言言。李衣锦伸手把糖递给她,被她冷漠地推开。糖掉在了地上,立刻吸引了周围好多蚂蚁源源不断而来。李衣锦盯着那些目的明确的蚂蚁,心里泛上一阵她并不懂从何而来的悲哀。
  冯言言说了一句话,但李衣锦在出神,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便站起身跑开了。
  从那天起,冯言言没再举过手回答问题,李衣锦也没再吃过冯言言的零食。中考以后,冯言言考了另一个高中,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李衣锦没再有过要好的朋友。她不喜欢和成绩好的同学一起玩,怕人家嫌弃她连讲题都听不懂。也不敢和成绩差的同学一起玩,怕被她妈知道又说她学坏了。她不能和总调皮捣蛋的同学一起玩,因为被班主任看见会告诉她妈。她也不能和不调皮捣蛋的同学一起玩,因为他们只知道学习,不玩。
  “大部分不懂事的小孩都有懂事的一天,”赵媛曾经跟她说,“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看到从小到大都懂事的小孩,能有不懂事的一天。”
  如果生活允许人不懂事,谁还愿意懂事呢?
  放假前赵媛跟李衣锦说,她真的熬不住了,这些年没攒下什么钱,不涨工资又没有编制户口,再不跟男友结婚,还不如听家里人的话回去做点小生意。
  “我爸生病了,”赵媛对李衣锦说,“我妈每天以死相逼,要么结婚,要么回家。两条路,刀架在脖子上给我选呢,让我年末就辞职。”她一边说,一边手下没停地写着迎春精品剧目的宣传文案,“小朋友们都经历了快乐的幸福时光,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勇敢面对生活面对成长,迎来灿烂的明天,自信地喊出一声:加油!”
  一进办公室的门,她就看见赵媛仍然坐在老位置上,埋头在手机上发语音说着什么,手边咖啡冒着热气,面前电脑上是网站首页迎春精品剧目的开屏,仿佛从不曾动过辞职的念头一样。她叹了一口气,也没跟赵媛打招呼,径直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手机刚放在桌上,孟以安的信息就跳了出来。“姐妹俩合租感觉怎么样?”李衣锦没有理她。
  午休时李衣锦出去觅食,赵媛默不作声地过来,走在她旁边。
  “煲仔饭还是牛肉面?”李衣锦毫无进食欲望地问。
  “我想吃螺蛳粉。”赵媛说。
  “你疯啦?”李衣锦瞪了她一眼,“下午回去大家会以为你去扫厕所了。”
  赵媛说,“我从来都没有试过在工作日吃完螺蛳粉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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