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她只好打开了门。廖哲果然还在门口,一看她开门,眉开眼笑就往里进,被李衣锦推了出去。“陶姝娜要是知道了,她饶不了你。”
“饶得了饶得了,”廖哲说,就看李衣锦带上了门转身就走,连忙跟上。“表姐你要出门啊?你去哪?我捎你?”
“不用不用。”李衣锦心里发愁,想着等陶姝娜回来一定要叮嘱她摆脱这个死皮赖脸的追求者,否则就报警告他骚扰了。
“表姐你是去约会吗?约会我就不打扰了。”廖哲跟在她后面进了电梯,说。
“不是,分手了,我去前任家,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李衣锦说。
“哇,对前任这么善良的吗?”廖哲说,“还要去关心他是不是活着。我有一个前任,她分手后每天都打电话来看我死了没有。”
“……有什么区别?”李衣锦说。
两个人下了楼,“表姐,我捎你吧,我也闲着没事儿。”廖哲说。“要是你前任把你甩了,我帮你解气,替你冒充一下新欢,反正我又不是没干过。”
李衣锦看了他一眼,他就像开屏的孔雀,立刻摆出像模像样的架势来,“再怎么说我也是气质修养性格人品都没的说,追哪个女生基本上没失过手。只有娜娜嫌弃我。”
陶姝娜倒不是嫌弃他,是眼里根本就没看见过他。大学同学四年,她除了记得当时他吓尿了裤子之外,这个人在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张写着廖哲二字的标签,被自动归为“不太需要认识的同学”那一栏,如非必要根本想不起来,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至于廖哲喜不喜欢她,追没追过她,还惦不惦记她,更是完全不在意了。
“我们家娜娜太厉害了,”陶姝娜坐在姥姥身边,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要是你姥爷还在啊,肯定高兴坏了。他年轻的时候啊,最羡慕的就是科学家,结果呢,自己只知道吟诗作对,当个教书先生。帮我管账,连账都算不明白。你说咱们娜娜这科学家的脑袋瓜,是随了谁呢?”
“不知道,反正不随我。”孟菀青也在一边笑。
“今天姥姥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姥姥给你做!”老太太一开心,就要起身去厨房,被陶姝娜按住了,“姥姥,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坐着,今天大姨不在家,我和我妈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你妈哪会做饭?”老太太笑,“她呀,平时来了吃完饭就走,连碗都不拣的。”
“我会!”陶姝娜说,“我跟我姐现在一起住了,我数了剩下的泡面,她泡面的次数绝对比我多,说明我比她会做饭!”
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好被她安顿在沙发上看电视,陶姝娜拉着她妈进了厨房,一眼看到窗台上水盆里一条新鲜的鲫鱼,“这肯定是大姨买回来的,咱们清蒸了吧?”
其实陶姝娜不怎么会做饭。从小到大,家里都是她爸做,她爸对吃饭比较挑剔,不像陶姝娜和她妈怎样都能凑合。
陶大磊挑剔的胃口自然归功于婆婆的养育,用婆婆的话来说,家里就算只剩一粒米,那也是宝贝儿子吃的。孟菀青也佩服她婆婆,家里条件那么差,硬是砸锅卖铁把儿子供了出来,不仅一表人才,还谋了个铁饭碗。后来婆婆卧床的那段日子,总是念叨她早逝的老伴,说她没辜负他,把儿子养育成人了,可惜她老伴抱不到孙子了。
所以孟菀青不想和婆婆计较。婆婆脾气不好爱骂人,忍了。婆婆嫌弃她做饭不好吃,忍了。婆婆把她的漂亮裙子全扔了,忍了。她偷偷从娘家带回自己那条紫色白花的裙子,藏在一堆旧秋衣秋裤里,准备用来剪成给未出世的小孩准备的尿布,于是没被婆婆发现。
陶姝娜出生之后,婆婆嫌小孩吵得她神经衰弱睡不着觉,大冬天里把坐着月子的孟菀青和孩子一起从暖和的南屋赶出来,让她们娘俩去睡没有暖气的北屋。屋里太冷,孩子一直哭闹,孟菀青又困又睡不着,只好留着灯,迷迷糊糊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等值完班的陶大磊回来。
凌晨陶大磊才进家门,看见北屋灯亮着,推门进来,裹挟着一阵冷空气,孟菀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怀里好不容易哭累了的孩子又开始唧唧歪歪。
陶大磊没待几分钟,说了句,“北屋也太冷了!”起身披上衣服就出去了,没一会从南屋传来响亮的鼾声。孟菀青呆坐到天明,孩子在怀里睡熟,她木然地盯着屋里灯光随着天色徐徐大亮而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南屋里传来婆婆醒来咳嗽吐痰的声音,接着是喊她烧洗脸水做早饭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终究没有再说一个字。
冬天过去后的一个下午,婆婆午睡了,孟菀青把孩子哄睡后,拖了盆和小板凳,坐在厕所旁边洗衣服。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有些奇怪,陶大磊刚出门上班,家里也从没有客人来。
“谁啊?”孟菀青走到门边,问了一句。
“我。”
孟菀青听出来是她妈声音,一下子就慌了,没敢开门,毛手毛脚地跑回去,把旁边一堆还没洗完的尿布塞进盆里,盆和板凳拖进厕所,关上厕所门,又把屋里乱七八糟的小孩东西粗粗收拾了一下,最后还不忘用床头柜上唯一的梳妆镜照了一下自己。不照不知道,这一照让她彻底泄了气,毛衣袖子脱了线,露出里面洗褪色了的秋衣,胸前全是奶渍和孩子留下的口水印,裤腰的松紧带松了,不提就往下掉,裤脚上还沾着两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干涸的米饭粒。她绝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徒劳无功地伸手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必死的心去开了门。
她妈站在门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也没故意打量她,进了门说,“孩子睡着呢?”
“睡着呢。”孟菀青说。
“今天孩子百日,等她醒了,咱们去照相馆拍张照吧。”她妈说。
“好。我去换件衣服。”
孟菀青让她妈坐下,自己进了卧室,从一堆尿布里翻找出藏起来的那条裙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孩子就在一边睡得香,她不敢出声。
出来看到她妈正帮她把晾在阳台上迎风飞舞的尿布一个个拿下来叠在一边。“我听别人说,现在有一种新型的纸尿裤,用完不用洗,直接扔。好像人家外国人都用,就是贵了点。等托人买点回来,咱家孩子也用用。”她妈说。
拍完百日照,陶姝娜就被姥姥抱回了自己家,从那天起到她奶奶病重离世,她都没再回去过。姥姥说,“不心疼我们孩子的家,不回也罢。”
陶姝娜她爸记恨丈母娘,说奶奶离世都不让孙女回去看她一眼。孟菀青说,“你妈临走嘴里还在念叨她对不起你爸,没让他抱上孙子,她连娜娜大名她都没记住过,我为什么要让娜娜回去看她?”
陶大磊就不吱声了。那时候孟菀青她妈帮她找了个百货公司的工作,孟菀青嘴甜手快脑子活,月月得销售冠军,干得好赚得多,而陶大磊已经退下来在车站办公室坐班,挣不了几个死工资,全家都靠着孟菀青的收入生活,他自然敢怒不敢言。
孟菀青也早已和他无话可说。结婚前,她觉得遇到陶大磊是命运给她的馈赠,等她意识到,当年她妈不让她跟陶大磊结婚时说的话,句句都真切有理,只是她从来没有听进去过,馈赠就变成了诅咒,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有多愚蠢可笑。
她妈倒是没再说过那些话,只是在后来的某一天,孟菀青在娘家带孩子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地收拾东西,从首饰盒里拿了那副玛瑙耳坠出来,给了孟菀青。“不是新做了裙子吗?搭配着戴挺好看。”
陶姝娜的百日照上,孟菀青还是穿着那条紫色白花的裙子,抱着陶姝娜笑靥如花,其实裙子背后的拉链都拉不上了,但她才不管那些,照片上仍然要美美的。
“妈,我最近老吃夜宵,都胖了。”陶姝娜一边做饭一边跟孟菀青说。“但还是姥姥家的饭好吃。在外面吃饭,就是填填肚子,解不了真的馋。”
“你是有多馋。”孟菀青笑着损了她一句。
“你不也天天回来蹭饭吗?”陶姝娜笑,“咱娘俩属猫的,最喜欢鱼腥。”
陶大磊海鲜过敏,家里他掌厨,从来没有鱼虾。孟菀青虽然不爱做,但是馋,所以三天两头回娘家来蹭饭,老太太倒是从来没忘她们家老二最喜欢吃简单的清蒸鲫鱼。
第八章 命运的馈赠(3)
鱼蒸上之后,孟菀青切菜炒菜,陶姝娜在一边打下手。灶上的火响着,炒菜的香气热着,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但陶姝娜心里的忐忑,也莫名地在氤氲的饭菜香味中消散了。 晚上从姥姥家出来,两个人打着饱嗝,挽着手慢悠悠地在初春渐暖的街上散步。 “娜娜,”孟菀青悠悠地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当然有啊,”陶姝娜说,“我等你跟我讲呢。从小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讲,你都不跟我讲,太不够意思了。” 孟菀青看了她一眼,她表情倒是淡定,便问,“你不说我?我还以为你要说我。” “你是我妈,我说你什么?”陶姝娜笑。 “妈怎么了,哪个妈不是从闺女过来的。”孟菀青说。“妈妈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孟菀青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想眼睁睁地被婚姻的诅咒困住一辈子。她工作做得越来越好,赚钱的动力和人际关系中的如鱼得水让她的虚荣心重新苏醒,等到她瘦得又能穿进那条旧裙子的时候,她仍然是风姿绰约的孟菀青女士,没人能否认她的魅力,更没人能取笑她一事无成。她是百货公司赫赫有名的销售一枝花,领导同事都喜欢她。 只有陶大磊不喜欢,孟菀青也知道他不喜欢。工作上的朋友,她从来不往家里带,在家里也从来不提,但陶大磊还是有一次撞见了她和同事朋友吃饭喝酒。当天回家之后他就沉着个脸,盯着孟菀青换下来的裙子看了半天,说,“你以后别穿这个裙子。” “这个裙子怎么了?”孟菀青问。那是一条水红色的裙子,她最喜欢的就是它的裙摆,转起来能扬得好高,唿扇唿扇的,特别美。 “没有袖子,而且太短了。”陶大磊说。 孟菀青一听就不高兴了,“这还短?这都到膝盖了!你让我穿拖到地上的裙子出门吗?没有袖子怎么了?夏天谁不穿没有袖的衣服啊?” “反正就是不许穿了!”陶大磊也来了劲,“穿了就去跟人喝酒,你像话吗?你都孩子妈了,还以为你谁呢?以为你年轻漂亮呢?能不能要点脸?” 听他这么说,孟菀青的神情就变了,她走过去一把把裙子掼到地上,指着陶大磊的鼻子,“陶大磊,你别给我在…
鱼蒸上之后,孟菀青切菜炒菜,陶姝娜在一边打下手。灶上的火响着,炒菜的香气热着,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但陶姝娜心里的忐忑,也莫名地在氤氲的饭菜香味中消散了。
晚上从姥姥家出来,两个人打着饱嗝,挽着手慢悠悠地在初春渐暖的街上散步。
“娜娜,”孟菀青悠悠地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当然有啊,”陶姝娜说,“我等你跟我讲呢。从小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讲,你都不跟我讲,太不够意思了。”
孟菀青看了她一眼,她表情倒是淡定,便问,“你不说我?我还以为你要说我。”
“你是我妈,我说你什么?”陶姝娜笑。
“妈怎么了,哪个妈不是从闺女过来的。”孟菀青说。“妈妈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孟菀青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想眼睁睁地被婚姻的诅咒困住一辈子。她工作做得越来越好,赚钱的动力和人际关系中的如鱼得水让她的虚荣心重新苏醒,等到她瘦得又能穿进那条旧裙子的时候,她仍然是风姿绰约的孟菀青女士,没人能否认她的魅力,更没人能取笑她一事无成。她是百货公司赫赫有名的销售一枝花,领导同事都喜欢她。
只有陶大磊不喜欢,孟菀青也知道他不喜欢。工作上的朋友,她从来不往家里带,在家里也从来不提,但陶大磊还是有一次撞见了她和同事朋友吃饭喝酒。当天回家之后他就沉着个脸,盯着孟菀青换下来的裙子看了半天,说,“你以后别穿这个裙子。”
“这个裙子怎么了?”孟菀青问。那是一条水红色的裙子,她最喜欢的就是它的裙摆,转起来能扬得好高,唿扇唿扇的,特别美。
“没有袖子,而且太短了。”陶大磊说。
孟菀青一听就不高兴了,“这还短?这都到膝盖了!你让我穿拖到地上的裙子出门吗?没有袖子怎么了?夏天谁不穿没有袖的衣服啊?”
“反正就是不许穿了!”陶大磊也来了劲,“穿了就去跟人喝酒,你像话吗?你都孩子妈了,还以为你谁呢?以为你年轻漂亮呢?能不能要点脸?”
听他这么说,孟菀青的神情就变了,她走过去一把把裙子掼到地上,指着陶大磊的鼻子,“陶大磊,你别给我在这甩脸色,要不是我工作赚钱,要不是我妈帮衬,咱俩能住上这房子?能有现在的条件?我怎么就跟人喝酒了?那都是工作认识的,就正常吃吃饭,怎么就不像话了?”
“工作认识?工作认识你穿成那样是去勾引谁?孟菀青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赚了两个臭钱就嘚瑟了,你就是想天天出去抛头露面!”
“我就是个搞销售的,哪有抛头露面?不然像你一样天天坐办公室?”“你别看不上我,孟菀青!”
“我还就是看不上你了!怎么,你没用,你有个能赚钱的媳妇儿,还给你丢脸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们单位人都是怎么看我的?他们都笑话我,说你不检点!”
“是该笑话你,要不是你没钱,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吃个饭就不检点?你检点,你敢告诉你们单位的人我工资多少你工资多少吗?你凭什么说我?”
陶大磊爱面子。他待了一辈子的单位是他的避风港,宁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也不能让单位同事知道自己的窘迫。他俩在家里一吵架,孟菀青的杀手锏就是“你再说,我就去你单位闹”,陶大磊一下子就蔫了。
但孟菀青只是说出来堵他的嘴,她才不稀罕去他单位闹,那是没招又没品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他们单位有什么好的?她现在只觉得当年看他穿着列车员的制服光鲜神气就要嫁给他是瞎了眼。结婚以后,她再也没有特意去火车站找过他,不管他是出乘还是坐办公室,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区别。
孩子两岁多那年,她有一次因为工作的事情要去火车站接人,穿了新做的一件改良款旗袍,既时髦又大胆,还烫了流行的发型,提着小手袋意气风发。她想着反正陶大磊天天坐办公室,车站那么多人,也不用担心遇到,刚走到站前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却好巧不巧地正看到他和几个同事迎面走来。
在灰扑扑的人群中,孟菀青一身玫瑰红色的旗袍格外惹眼,人又长得好看,周围男男女女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聚焦在她身上。就见陶大磊注意到她的前一秒还和同事们谈笑风生,下一秒立刻像是眼睛被蜜蜂蛰了似的,脸色一阵绿一阵白,挺高的个子硬是缩脖耸肩地往同事旁边躲。那几个同事不认识孟菀青,还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孟菀青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却是又寒了几分。她一路走到出站口,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的声音也好像没那么明显了。
“孟菀青?”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菀青回过神来,面前站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风尘仆仆地提着个公文包,有点疑惑地打量着她,“是孟菀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