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在这个隔间里待到天亮了。
楼下停车场的大爷救了她。“这谁的车停这儿还不走?过了晚上十点停车费算过夜啊!”他们停车场地方小,不仅平时倡导观众绿色出行,员工也没太多人开车上班,只有崔保辉天天风雨无阻开着他那路虎揽胜大摇大摆地往里进,同事有时调侃他工资不够油钱的,或是笑话他那车往小胡同里挤就像老母鸡趴窝,他也毫不在意。
孙小茹听不清楼下车子开走的声音是不是崔保辉,又等了好久好久,这才胆战心惊地从厕所出来。狂奔回家的途中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把手机扔在桌上没带,骂自己进去洗头的时候为什么没把女洗手间的门反锁,骂自己为什么要每天等别人都走了蹭空调和厕所,骂自己为什么要租洗漱都排不上队的合租房,骂自己为什么没钱还要来当北漂。
第二天她拖到迟到才去上班,崔保辉若无其事地跟别的同事闲聊着从她身边走过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晚场开始的时候孙小茹就想上厕所,一直忍住了没去,想下班回家再说,但是等到散场之后她实在憋不住了,趁人还没走完,迅速地冲到了厕所里。进了外侧第一个隔间,攥紧了手机,想着快速解决赶紧下班。
但就在她准备推开隔间门出来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门缝里晃动的人影和盯着她的眼睛。
她顿时惨叫一声,推开的隔间门硬生生撞到了外面正往洗手池走的一个陌生女人身上。
“你有毛病啊?”女人悻悻地瞪了她一眼走开。
她又一次落荒而逃,连手机掉在了隔间里都没有察觉。
“姐,崔总今天给我发信息了。”孙小茹怯怯地说,“他说,我要是敢把这事告诉别人,他就可以让领导开除我,还把照片发群里。”小姑娘声音带了哭腔,“我……我不敢去上厕所了,怎么办?下次你能不能陪我去上厕所?”
“……这不是陪不陪你上厕所的问题。”李衣锦说,“他这是性骚扰,他还让领导开除你?该走的是他吧。”
“那,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好不好?”孙小茹手足无措地问。
话谁都会说,但是几年前李衣锦遇到类似的事情之后,慌不择路就辞职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她作为姐姐,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孙小茹?
从孙小茹的合租房出来,李衣锦一个人往地铁站走,孙小茹说的话和恐惧的神情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来了,回来了,没事了!我打过来告诉你一声!”孟菀青在那边没头没脑地说。
“二姨?”李衣锦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啊?我忘了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了,”孟菀青一拍脑门,“你妈让我给接回来了,我这傻大姐,差点让人骗钱,还好她也没钱。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担心,家里一切都好,你快忙吧!”
“等会?我妈去哪了?谁骗她钱了?”李衣锦连忙问。但孟菀青已经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是孟菀青亲自开车去把孟明玮接回来的。在电话里听孟明玮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孟菀青立刻明白了原委,不仅一口应承下来,还特意让孟明玮把电话给小高听,“小高呀,”孟菀青热情洋溢,“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姐,有好事当然要大家一起了,这样,我今天就过去,我也了解一下。但是是这样的,我这个大姐呀,在家里只管买菜,手头也没什么钱,好在我呢朋友多,认识的人也多,等我了解一下之后,我可以给你好好发展发展,你说好不好?”
小高自然是满口答应。孟菀青一接孟明玮回来,立刻让她拉黑删除了小高以及她在那个群里认识的所有人。
回了家,老太太发觉她俩不对劲,孟菀青心想倒也没损失什么钱,就把这事说了。
老太太都被气笑了,“你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这种话也信?”
“就是,要是遇上咱妈,包他们连根毛都不剩。”孟菀青也在一边说,“幸亏你没钱,他们一看你也没什么好骗的,就放你回来了。你要是有钱,真是谁拐你就跟谁走啊。”
孟明玮委屈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抠着手,接受来自她妈和她妹的批评,看着孟菀青拿着她的手机一顿拉黑删除操作,嘴里还不甘心地说,“群里每天还要发课件呢,他们帮我在网上买的东西还没寄到家呢。”
孟菀青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我的傻姐姐啊,你能让我省点心不?谁会没事跟你示好给你买东西啊?要是知道你没有一分钱可骗,连那入会的五千块都拿不出来,人家费心思讨好你干啥?你是没见识过,前面那个楼有个老太太,就是在这样的养生群里买仪器买补品,被骗了小几十万,把她儿子气得心脏病发作进医院了。”
孟明玮害怕了,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好像她真有几十万似的。
孟菀青费了好大劲才跟孟明玮解释明白他们这样的所谓培训上课都是骗钱的,像她这样没什么钱可骗的,就只能忽悠她发展下线,多骗一个是一个。
“你以后换个时间去买菜或者换个市场,别碰见那个小高。要是再有人往家里寄奇怪的东西,不是你自己买的,也别拆,直接扔。”孟菀青说。
“真的这么严重?”孟明玮说,“但是他们人看起来都挺好的啊,还给我护膝……”
孟菀青又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是我不好,我信了骗子,给你们添乱了。”孟明玮低着头,脸通红,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哎,你别跟李衣锦说。”
孟菀青心想她都已经说完了,收回也来不及了,就没回答。
“姐夫不会生你气吧?我陪你回家吧,你俩别吵架。”孟菀青说。
孟明玮打开家门,看到李诚智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看她进来,他站起身,脸色铁青着,从鼻孔里哼了一下。还没哼完,看见孟菀青跟在孟明玮身后,又立刻虚伪地由阴转晴,假笑着说了句,“菀青也过来了啊,家里乱,就不留你了。”
孟菀青看他们俩也没什么事,就跟孟明玮打了个招呼,关门走了。
李诚智这才露出他本来的面目,盯着孟明玮,什么都没说,又冷笑了两声。孟明玮攥紧了手里的包,包里有那张原本就属于她但却像是她从李诚智手里偷出来的工资卡。报名剩的那六百块钱,她放在包里,还为了证明她真的没钱给小高看过,但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怎么都找不着了。
她总不愿意相信那钱是小高趁她睡着的时候拿走了,也总不愿意相信那些热情的老姐妹们其实都像孟菀青说的那样,是被骗来或者来骗她的。
也没什么不好啊。她在心里想。不就是骗钱吗,有一帮年纪相仿不会互相嫌弃的人聊天,买东西,关心腿脚,商量买菜,研究养生,就算让她花钱,她都认了,总比回到这个愁云密布的家里,面对永无止境的争吵和斥骂,要好得多呢。
第十四章 不等价交换(1)
午休的时候,李衣锦陪着孙小茹去厕所。洗手池前有几个女同事在镜子前研究新买的高光,点在鼻尖照来照去,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从厕所出来,孙小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多大的人了,连上厕所都要拖你陪着。” 李衣锦笑笑,“没有。” “小时候在乡下,半夜我不敢上旱厕,是我堂姐每晚都陪着我,”孙小茹说,“你就跟我堂姐一样好。她嫁到深圳去了,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沉默着应下了这夸奖的李衣锦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在孙小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只能夹着尾巴一声都不敢吱就辞职走人。除了陪她上厕所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这样想着,两个人走回办公区,就看到崔保辉正在和同事说话,不知道说起什么好笑的事,两个人哈哈大笑。孙小茹立刻噤了声,一溜烟跑到自己工位上埋下头消失了。 李衣锦心里烦躁,转身去露台透透气。崔保辉聊完天,踱步过来,李衣锦头一次没给他好脸色。 崔保辉倒也没有介意,像是吃准了李衣锦是一个被捏也不会反抗的软柿子,和孙小茹一样。“姐妹俩手拉手上厕所?感情真好啊。”他说。 李衣锦被恶心到了,没说话,往一边挪开了两步。 “咱俩都老同事这么久了,”崔保辉漫不经心地说,“你怕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还以为你是刚毕业大学生呢?你看看人家,穿穿小裙子,高跟鞋,你看看你,就你这打扮,放一百个心,你让我看我都不看。”说完他还轻松地笑了两声,仿佛自己讲了个精妙无比的笑话。 崔保辉慢悠悠地踱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李衣锦站在原地,愤怒和耻辱感一瞬间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胸口发闷,手心发麻,似乎那个坐在隔间里被偷拍的人不是孙小茹而是她自己。 回到工位上之后她盯着电脑屏幕根本看不进去,心慌气短之际,突然脑子里念头一动,想起了之前赵媛辞职后问过她的话,崔保辉也问过。 赵媛一定是知道什么,崔保辉干这样的恶心事也绝对不是第一次。 下午得空的时候,她就给赵媛发了信息。 “崔保辉这人什么毛病?…
午休的时候,李衣锦陪着孙小茹去厕所。洗手池前有几个女同事在镜子前研究新买的高光,点在鼻尖照来照去,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从厕所出来,孙小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多大的人了,连上厕所都要拖你陪着。”
李衣锦笑笑,“没有。”
“小时候在乡下,半夜我不敢上旱厕,是我堂姐每晚都陪着我,”孙小茹说,“你就跟我堂姐一样好。她嫁到深圳去了,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沉默着应下了这夸奖的李衣锦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在孙小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只能夹着尾巴一声都不敢吱就辞职走人。除了陪她上厕所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这样想着,两个人走回办公区,就看到崔保辉正在和同事说话,不知道说起什么好笑的事,两个人哈哈大笑。孙小茹立刻噤了声,一溜烟跑到自己工位上埋下头消失了。
李衣锦心里烦躁,转身去露台透透气。崔保辉聊完天,踱步过来,李衣锦头一次没给他好脸色。
崔保辉倒也没有介意,像是吃准了李衣锦是一个被捏也不会反抗的软柿子,和孙小茹一样。“姐妹俩手拉手上厕所?感情真好啊。”他说。
李衣锦被恶心到了,没说话,往一边挪开了两步。
“咱俩都老同事这么久了,”崔保辉漫不经心地说,“你怕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还以为你是刚毕业大学生呢?你看看人家,穿穿小裙子,高跟鞋,你看看你,就你这打扮,放一百个心,你让我看我都不看。”说完他还轻松地笑了两声,仿佛自己讲了个精妙无比的笑话。
崔保辉慢悠悠地踱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李衣锦站在原地,愤怒和耻辱感一瞬间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胸口发闷,手心发麻,似乎那个坐在隔间里被偷拍的人不是孙小茹而是她自己。
回到工位上之后她盯着电脑屏幕根本看不进去,心慌气短之际,突然脑子里念头一动,想起了之前赵媛辞职后问过她的话,崔保辉也问过。
赵媛一定是知道什么,崔保辉干这样的恶心事也绝对不是第一次。
下午得空的时候,她就给赵媛发了信息。
“崔保辉这人什么毛病?”她写道,“偷看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去洗手间,死变态。”
一直到下班,赵媛也没有回复她。
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打电话给赵媛,“你没看见我下午给你发的吗?”
“看见了。”赵媛在那头说。
“那你没反应?人家小姑娘好端端的被他一吓,连厕所都不敢上了。你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猥琐啊?”
赵媛那边又没说话。李衣锦觉得奇怪,“喂?信号不好?你听不见啊?”
“听见了。”赵媛说。她声音低下去,听起来很别扭。
李衣锦立刻觉出她不对劲。
“……我当时跟老沈分手,不仅仅是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原因。”赵媛叹口气,说。
崔保辉两年前就在某次同事聚餐时摸过赵媛大腿,还夸她裙子好看。赵媛当时躲了,心想他有家有室的,就当他喝多了犯浑,没作追究。但后来他得寸进尺,不仅逮着机会就跟她说浑话,还有好几次半夜给她发自己裸照。赵媛吓得要命,就好像裸的不是崔保辉而是她自己一样,慌里慌张地删掉,生怕被她男友老沈看到。跟崔保辉交涉过,但崔保辉毫无悔改之意,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是赵媛把这事告诉别人,他就把他俩聊天记录发给她男友。
“发又怎样啊?这有什么可威胁你的?”李衣锦不明白,“聊骚的是他又不是你!”
“你不知道,”赵媛说,“老沈那个人,疑心重。如果他真知道了,就算骂崔保辉聊骚,肯定也要说我不检点。”
“你哪里就不检点了?!”李衣锦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崔保辉这个人太恶毒了,他到处聊骚不算,还要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招他惹他了?”
赵媛没把崔保辉的事告诉别人,但还是被男友老沈发现了,赵媛越否认他越觉得她遮遮掩掩,断断续续吵了很多次,加上其他的事情也不顺利,还是走到了分手的那一步。
“我走了就一了百了了,我已经翻篇了,不想再提。”赵媛说。“你也别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恶心的又不是你。”
“不是我我也恶心!你是翻篇了,那孙小茹怎么办?他总还会跟别的女的聊骚,这种人没有切肤之痛是不可能长记性的。”李衣锦义愤填膺,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像赵媛那样采取一了百了的翻篇对策的人。
“那又能怎么样?”赵媛说,“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男朋友回来了。以后这个事别提了,就当我没认识过那个人。”
赵媛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李衣锦走在路上,心里越发堵得慌。她觉得这样不对,但又不知道怎样才算对。她觉得她要帮孙小茹做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该怎样做。
回到家,陶姝娜竟然早早地就回来了,在自己卧室里不知道收拾些什么。李衣锦站在客厅里想了想,走过去,敲了敲陶姝娜的门。
“怎么啦?”陶姝娜过来问。
“……我能不能申请揍一揍你的沙袋?”李衣锦问。
陶姝娜一愣,旋即笑嘻嘻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您随意揍。”
果然是不如练跆拳道的年轻人体力好,李衣锦毫无章法地一顿乱打,没一会就觉得自己年久失修的肩胛腰背每一处都在崩溃,只得撑着腰爬到沙发上喘粗气,但确实是松了筋骨,出了一身舒爽的大汗。
陶姝娜好奇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我早就说揍沙袋是一个特别解压的发泄方式,你不信。”陶姝娜说,“解压了没?发泄了没?”
李衣锦抹了一把汗,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问陶姝娜。
“啊,我的小彦哥哥明天出差回来。他之前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我打算做一回田螺姑娘,给他一个惊喜。”陶姝娜双手捧脸,露出幸福的表情。
李衣锦笑了笑,“你也太模范了吧,你可是科学家,就算是小彦哥哥也不能把你当田螺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