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到点头。
“真的不回老家了?”李衣锦又问。
“嗯。”
“这几天还住你同学那?”
“马上就找房子搬出去。”
“不再考虑我小姨她们公司了吗?”
周到就笑了笑,“不了吧,”他说,“不是跟你生分,我再找找更适合我的。”
李衣锦就点点头。到了地铁站,两个人反方向,临走周到又叫住她,说,“你小心你那个死变态同事。有事及时叫我。”
“知道了。”李衣锦说。
李衣锦虽然觉得陶姝娜搬走的话正好周到可以住过来,但她还是更担心陶姝娜。晚上回去之后就去问她,“你这么快就跟他同居吗?二姨知道吗?”
“我会告诉她的啊,”陶姝娜漫不经意,“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妈之前一直觉得我事业脑嫁不出去,这回进展神速,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爸就更不用说了,巴不得赶紧把我出手省得将来降价打折赔钱甩卖。”她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鄙夷,“旧时代恶臭中老年男性婚姻观真让人恐惧。”
李衣锦还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响声打断了,一看是她妈打来的视频通话。李衣锦心里立刻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火冒三丈地瞪着陶姝娜,“是不是你!”
陶姝娜一脸无辜,“啊?我这是帮你啊,大姨现在知道你跟前任复合了,就不会给你相亲了,也不会因为廖哲的事骂你了呀。”
李衣锦七窍生烟,顾不上骂陶姝娜,拿着手机进了卧室,把门一关。
接通之后,孟明玮果然上来就问,“你跟周到怎么回事?”
其实从周到回来的那天起,李衣锦就想过要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应付她妈,毕竟她妈对周到积怨颇深,又火眼金睛不好蒙骗。她想过很多种方案,比如继续骗她妈自己单身,然后疲于应对接踵而来的相亲,但那样不仅自己太心累,对周到也不公平。或者伪造一个复合的理由,像是她以为周到劈腿了,但是是个误会,他俩又和好了,但听起来过于狗血像小孩子过家家,连她自己都不信怎么骗得过她妈。再或者编一个莫须有的新人选,当然,除了廖哲以外,让她妈以为她在跟新的人约会了,就算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至少也暂时不需要跟别人相亲了,但这个需要强大的人设素材支持,否则她妈随便问两句就穿帮。
一万个念头在脑海里转过一圈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最难却也最简单的方式。
她打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陶姝娜就过来说,“对不起啊,大姨是不是又骂你了?”
李衣锦在沙发上坐下,没说话。
“我只是觉得,妈妈和女儿之间,没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你不能因为怕她生气就不敢说实话,自己亲妈,还真能有事瞒一辈子呀?”陶姝娜说,“我和我妈也互相嫌弃,互相吵,但是话说开了不就没事了?”
“我说了。”李衣锦说。
“说什么了?”陶姝娜问。
李衣锦就把当初周到为什么答应分手的事讲了。
陶姝娜也没想到,愣了好久,怅然地叹口气,问,“那大姨怎么说?”
李衣锦说了实话,也预想到了一定有一顿臭骂在面前等着她。但孟明玮头一次没有骂,只是比骂她还要更坚决。
“不行。”她说。
“就没有任何余地吗?”李衣锦不甘心地问。
“没有。”孟明玮说,“当初你和周到住在一起,我找上门来骂他的时候,都没拦住你跟他在一起的决心,但这一次没得商量。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在她妈眼里,李衣锦有很多毛病,估计让她骂上三天三夜都数不完,但这件事她没有骂,或许是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毛病,而是原则和底线。
但周到又是哪样的人呢?李衣锦仰面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某个不存在的点,茫然地想。和自己一样,他不过是个为房租吃饭操心的不得志的小北漂,一个在她面前虽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总会相互支持依靠的男友,一个优点和缺点都生动地刻在她生活里的人。就因为他出生的家庭,因为他的父母,因为一群他挣扎了三十年也没能完全摆脱的家人,就要被定性为“这样的人”,这样不值得爱的人,不值得和任何人在一起的人,不值得同情和谅解的人,公平吗?
“这个难题我也不会解。”陶姝娜在她旁边躺下来,苦恼地说。“要是换成我妈,虽然我找男朋友她也不会太过问,但如果我的男朋友妈妈是杀人犯,杀了他爸爸,可能我妈也不会希望我嫁给他。”
第二天,李衣锦给周到发了一条信息。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下次见面的时候,跟我说说,好不好?”
“好。”周到回复道。
早上她去孙小茹工位上催稿子,看到孙小茹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就上去拍了一下肩膀,孙小茹吓得一个激灵。
“姐。”她皱起脸来,“你吓我一跳。”
孙小茹这几天明显精气神没那么好,连同事拼单买奶茶都没兴趣,别人叫她一声就一激灵,就像小区楼下那些无家可归人一近前就炸毛的流浪猫似的。李衣锦看她可怜,就叫她一起去露台喝咖啡放风。
“崔保辉下次再恶心你,你就反过来威胁他。”李衣锦对孙小茹说,“他再说要把你照片发给别人,你就说,你就把他聊天记录发给他老婆。看他怎么说。”
“……我不敢。”孙小茹说,“万一他真发我照片,怎么办?”她哭丧着脸,“我还没找过男朋友呢。”
“这跟找男朋友有什么关系!”李衣锦气得点她脑门,“难道遇见过死变态的人就找不到男朋友?!”
“但是你说,之前辞职的那个姐姐,不就是这么跟男朋友分手的吗。”孙小茹嗫嚅道。
“……如果你将来要找那样的人当男朋友,那还不如不找。”李衣锦说。
她一边跟孙小茹闲聊,一边在手机上看着邮件。邮件里是新项目的宣发文案,地方儿童剧团来巡演的剧目。她漫不经心地往下滑,滑到演员资料那几张,突然觉得不对,又滑回去细看。
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下意识以为是重名,还在心里笑自己大惊小怪,但那个演员是主演之一,后面附了背景信息,出生地和求学经历等等。看见出生地那一栏,她心里突地一跳,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被拂了一把灰,抖落在她眼前。
那个名字叫冯言言。
第十五章 伟大的父亲(1)
周到的生日在六月末。但他忙着找新工作,李衣锦忙着帮陶姝娜搬家,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过生日。 搬家那天李衣锦第一次见到张小彦,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他好久,毕竟是陶姝娜口中宛如神明的男人。 “……也不过如此。”李衣锦故意逗陶姝娜。 “哼。”陶姝娜回她一个白眼。 “我是说,你配他呀,绰绰有余。”李衣锦说。 “你怎么就知道了?”陶姝娜说。 李衣锦就笑笑,“你不是跟我说过,读书的时候他是那种日程要精确到秒,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给学习科研让步的吗?” “是啊。”陶姝娜说,“他说那是他的习惯,家人从小那么要求的。人家学术世家,咱们可比不了。” “哟,未来的著名科学家陶姝娜女士也有妄自菲薄的时候?”李衣锦笑,“你反过来想,在他精确到秒的时候,你还在吃喝玩乐,练跆拳道,买衣服逛街,然后你们还读的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还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说明什么?说明他拼尽全力,你劳逸结合。你说你们两个谁更聪明一点?” 陶姝娜就跳过来一把搂住李衣锦脖子,“你也太不客观了,就因为你向着我,你就觉得我什么都好。”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喜欢。以后这样的话多说点,最好当着他的面说。” “当我的面?说什么?”张小彦进来搬箱子,拣了个话尾。 “嘿嘿,我姐说我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多喜欢我一点才行。”陶姝娜立刻改口。李衣锦嗤笑,“没出息。” 搬家的工人正要把陶姝娜的一只行李箱往推车上摞,她连忙蹿出去,“这个要小心!要轻放!易碎的!” 陶姝娜跟着下楼去了,李衣锦把另一只储物盒往外搬,张小彦伸手接过来。 “娜娜是真的很喜欢你,”李衣锦对他说,“你可不要辜负她。” “我知道。”张小彦说。“娜娜总说,她追着我追了好几年,但我早就知道她。她有趣,有个性,在人群中,你看到她,就完全没办法再看见别人。” 张小彦搬着储物盒放到门口搬家工人的推车上,又回来拿另一个。 “她总说她羡慕我,其实我也羡慕她,”他笑着说,“她喜欢的事情,就永远热情百倍地去做…
周到的生日在六月末。但他忙着找新工作,李衣锦忙着帮陶姝娜搬家,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过生日。
搬家那天李衣锦第一次见到张小彦,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他好久,毕竟是陶姝娜口中宛如神明的男人。
“……也不过如此。”李衣锦故意逗陶姝娜。
“哼。”陶姝娜回她一个白眼。
“我是说,你配他呀,绰绰有余。”李衣锦说。
“你怎么就知道了?”陶姝娜说。
李衣锦就笑笑,“你不是跟我说过,读书的时候他是那种日程要精确到秒,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给学习科研让步的吗?”
“是啊。”陶姝娜说,“他说那是他的习惯,家人从小那么要求的。人家学术世家,咱们可比不了。”
“哟,未来的著名科学家陶姝娜女士也有妄自菲薄的时候?”李衣锦笑,“你反过来想,在他精确到秒的时候,你还在吃喝玩乐,练跆拳道,买衣服逛街,然后你们还读的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还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说明什么?说明他拼尽全力,你劳逸结合。你说你们两个谁更聪明一点?”
陶姝娜就跳过来一把搂住李衣锦脖子,“你也太不客观了,就因为你向着我,你就觉得我什么都好。”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喜欢。以后这样的话多说点,最好当着他的面说。”
“当我的面?说什么?”张小彦进来搬箱子,拣了个话尾。
“嘿嘿,我姐说我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多喜欢我一点才行。”陶姝娜立刻改口。李衣锦嗤笑,“没出息。”
搬家的工人正要把陶姝娜的一只行李箱往推车上摞,她连忙蹿出去,“这个要小心!要轻放!易碎的!”
陶姝娜跟着下楼去了,李衣锦把另一只储物盒往外搬,张小彦伸手接过来。
“娜娜是真的很喜欢你,”李衣锦对他说,“你可不要辜负她。”
“我知道。”张小彦说。“娜娜总说,她追着我追了好几年,但我早就知道她。她有趣,有个性,在人群中,你看到她,就完全没办法再看见别人。”
张小彦搬着储物盒放到门口搬家工人的推车上,又回来拿另一个。
“她总说她羡慕我,其实我也羡慕她,”他笑着说,“她喜欢的事情,就永远热情百倍地去做。不像我,我也没想过我喜欢做什么,从出生起,我爸和我爷爷就没给我别的可选择的道路。”他耸耸肩,跟着推车进了电梯。
李衣锦回想着他说的话,心里倒是无端生出很多感慨。
陶姝娜很郑重地跟周到谈了一次话,“虽然我姐原谅你,但是我可不一定哦。”她说,“你将来要是敢再欺负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周到连忙保证。李衣锦早就给他讲过陶姝娜以一打多的光辉往事,加上廖哲事件,他听得一惊一乍的,连连感叹陶姝娜真是入错了行,虽然这世上多了一个科学家,但却少了一个为正义而战的神奇女侠。
整理房间到深夜,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不想动。
“你明天生日。”李衣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顺势把脚搭在周到腿上,说。
“嗯。”周到说,“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我家里人很少给我打电话,连生日都没有过。”
“是啊。”
“其实有的。”周到往床里靠了靠,以便她躺得更舒服一点,“每年生日都有。”
“哪有?我没看你接过啊?”她仰头看着他。
“我妈会给我打。”周到说。他语气很慢,似在措词,又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们可以往外打电话。每年我生日这天,她都会打给我。但经常是响几声,她就挂断了。有时我确实在忙,没听见。但有时我听见了……也就看着手机,响几声,等对面挂断。”
他摇了摇头,“她知道我不想跟她说话,怕我尴尬。”
“你会去看她吗?”李衣锦问。
“有几年没去了。”他说。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衣锦坐起来,问,“我能去看她吗?”
周到就笑了,拍了拍她脑袋,“傻子。”他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李衣锦说,“你带我去,又没什么。”
“这是规定,很严格的,你以为监狱能让你随便出入吗。”周到摇头,“我是直系亲属,你不是。”他看着李衣锦有些失望的神情,拉着她的手,故意逗她,“但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李衣锦上当,睁大眼睛等着他往下说。
“我带我老婆去是可以的,”他笑,“还得带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证明你是我老婆。”
李衣锦一愣,伸手打他。
“逗你呢逗你呢。”周到说,“所以说你没办法去看她。”
李衣锦放下手,不吱声了。
周到起身拿了自己电脑过来,“你想看看她的样子吗?”
“嗯。”李衣锦凑过去。
“没几张,”他一边在文件夹里找,一边说,“我离家上大学那年,她娘家那边的亲戚给我的。姥姥那年去世之后,她也没有娘家亲戚再跟她来往了。”
照片明显是前几年的老式手机翻拍的老照片,电脑上一放大,既陈旧又寡淡。一张看起来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岁,两根极长的麻花辫子,脸圆圆的,笑得见牙不见眼,清晰可见的酒窝连低像素也模糊不掉。另一张她剪了短头发,瘦了很多,抱着孩子,没有笑,眼睛睁得圆圆地直视镜头,紧抿着嘴,孩子还不懂得看镜头,只仰起头看着她,小手抓住她一根手指头。
“你小时候胖乎乎的,”李衣锦说,“挺可爱。”
周到笑笑,“我就这么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都不知道这是多大。”
“前阵子不是有个流行的 APP 能把老照片修复吗?我看他们很多特别模糊的照片,都修得很清晰,你这个应该也可以。”李衣锦突然灵光一现,说。
不过周到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长得很好看。”李衣锦端详着照片,说。
“是。”周到说,“从小她就希望我像她多一点。”
但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对他说的都是,“你跟你爸一模一样。”
他长得像他爸。他出生时他爸才二十岁,年轻英俊潇洒倜傥,大家都觉得夸他像他爸是最高的褒奖。
不过他知道不是。
小学一年级,老师要求大家写作文《我的爸爸》,要写一百个字。他交了空白的本子上去,被老师丢在教室窗外罚站,不写完不许回座位。他趴在梅雨季节长满霉斑的窗台上,含着泪咬着牙在作文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