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孟菀青还担心是不是家里谁欠了高利贷,追债的上门来强行要钱的,但看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不像是追债的样子。孟明玮担心李诚智找别人上门打架报复,但这几个人同样也不像。
一片静默。
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那个中年男人开口了,“孟显荣家是住这吧?”
孟明玮刚要回答,孟菀青眼珠一转,用胳膊肘怼了孟明玮一下,自己开口说,“对,是住这。你找他?”
“对。”男人说。
“他不在。”孟菀青面不改色地说。她觉得在摸清来人底细之前,还是不告诉他们她爸去世的事为好。
“那我们找他老伴,也行。”男人又说。
站在后面的李衣锦往后退了一步,以便门外的人能看见坐在餐桌边轮椅上的老太太。
“我就是他老伴。”老太太说,“你们是谁?”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老头,两个人通了个旁人看不懂的眼色,然后中年男人突然把那个小伙子和牵着老头手的小男孩一边一个拉到面前,跨进门一步,小伙子和小孩突然“扑通”齐齐地跪了下来,冲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四个女人吓得脸色大变,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啊?”孟菀青尖叫,“有毛病?”
老太太也吓了一跳。
小伙子和小孩抬头看着老太太,又齐齐地喊:“太奶奶!”掷地有声,清脆无比。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3)
“瞎叫什么呢?你们到底是谁啊?”孟菀青忍不住暴躁起来,“没事跑我们家里来磕什么头?谁是你太奶奶?起来起来!” 几个男的根本就没搭理她,俩孩子磕完头,被中年男人揪起来,站在一边。一直站在最后的那个老头,默默地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老太太。 “孟显荣呢?我们有话想跟他说。”老头说。“您老人家贵姓?” “姓都不知道还叫太奶奶,你们不是认错亲戚走错门了吧?”孟菀青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鬼鬼祟祟跑到人家门口踩点,还姓这姓那的,你们到底干什么的?” 老太太默不作声,盯着老头的脸看了片刻,示意孟菀青住口。 “我叫乔海云。”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有话想跟孟显荣说,那就去吧,市郊的西山公墓,具体位置我让我姑娘写给你。” 那几个男的一下就懵了,你看我我看你,惊惶中透着无助,那老头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孟显荣什么人?”老太太盯着那个老头,问。 “他是我爸。”老头说。 这话一出口,孟明玮和孟菀青吓得脸上都变了色。孟菀青下意识就骂道,“胡说!我爸都去世十年了,你们是哪来的骗子到我们家瞎造谣?我告诉你,我妈脾气好,我脾气不好!赶紧给我滚蛋!” 尽管她张牙舞爪,那几个男的始终岿然不动。孟菀青气炸,转头就到屋里去找称手的武器。 孟明玮也吓坏了,却连骂都不知道要骂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她妈,老太太脸上表情一动不动,但她看得出,她妈放在桌布下面的手在悄悄发抖。 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她妈这样紧张。以一当百地管理那些刺头打工仔的时候,单枪匹马地去找拖欠货款的经销商要债的时候,甚至是在她爸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她妈从来没有紧张过,但现在,老太太肉眼可见地紧张了,眼皮一跳一跳的,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气息滚过她长满皱纹的脖颈,就像灼人似的,烫得她微微一缩。 那几个男的盯着老太太,摆明了就在等她的话。那三个响头,一声“太奶奶”不是白叫的,他们突然上门,必有所图,只是他们的信息延迟得太久,没有…
“瞎叫什么呢?你们到底是谁啊?”孟菀青忍不住暴躁起来,“没事跑我们家里来磕什么头?谁是你太奶奶?起来起来!”
几个男的根本就没搭理她,俩孩子磕完头,被中年男人揪起来,站在一边。一直站在最后的那个老头,默默地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老太太。
“孟显荣呢?我们有话想跟他说。”老头说。“您老人家贵姓?”
“姓都不知道还叫太奶奶,你们不是认错亲戚走错门了吧?”孟菀青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鬼鬼祟祟跑到人家门口踩点,还姓这姓那的,你们到底干什么的?”
老太太默不作声,盯着老头的脸看了片刻,示意孟菀青住口。
“我叫乔海云。”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有话想跟孟显荣说,那就去吧,市郊的西山公墓,具体位置我让我姑娘写给你。”
那几个男的一下就懵了,你看我我看你,惊惶中透着无助,那老头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孟显荣什么人?”老太太盯着那个老头,问。
“他是我爸。”老头说。
这话一出口,孟明玮和孟菀青吓得脸上都变了色。孟菀青下意识就骂道,“胡说!我爸都去世十年了,你们是哪来的骗子到我们家瞎造谣?我告诉你,我妈脾气好,我脾气不好!赶紧给我滚蛋!”
尽管她张牙舞爪,那几个男的始终岿然不动。孟菀青气炸,转头就到屋里去找称手的武器。
孟明玮也吓坏了,却连骂都不知道要骂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她妈,老太太脸上表情一动不动,但她看得出,她妈放在桌布下面的手在悄悄发抖。
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她妈这样紧张。以一当百地管理那些刺头打工仔的时候,单枪匹马地去找拖欠货款的经销商要债的时候,甚至是在她爸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她妈从来没有紧张过,但现在,老太太肉眼可见地紧张了,眼皮一跳一跳的,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气息滚过她长满皱纹的脖颈,就像灼人似的,烫得她微微一缩。
那几个男的盯着老太太,摆明了就在等她的话。那三个响头,一声“太奶奶”不是白叫的,他们突然上门,必有所图,只是他们的信息延迟得太久,没有想到孟显荣早年就去世了。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没敢出声,都看着老太太。孟菀青随手拿了她妈平时用的那根拐杖出来,擎在手里,但她妈没放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这么多人站门口干嘛呢?”孟以安一手提着包,一手揣着兜,站在楼道里,莫名其妙地问。
几个男人回头看到又来了一个,嗤笑了两声。中年男人毫不在意地跟那老头说,“又来一个老娘们儿。没一个能说上话的。”
孟以安听见了,也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进门,把包递给一旁的陶姝娜,看了一眼老太太,然后转身淡定地说,“这你就错了,我还真能说上话,我们家里每一个人都能说话。我刚上楼,听了个话尾,”她看着那老头,“你说,孟显荣是你爸?”
老头看都没正眼看她,更没回答。
“孟显荣以前是教书先生,”孟以安说,“他有个习惯,到我们家来找他的人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特别古典,要先递张拜帖,讲明白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干什么的,几月几号几点钟要来找孟老师,然后寄到家里来。后来有了电话,就打电话讲。总之,是没有人可以不递拜帖就直接上门来的。如果有,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你们赶出去。”
老头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不屑理她。
孟以安就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您好,110 是吗?我这边要报警。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对对对。四个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都是男的。我的地址是……”
众人又是一惊。那个中年男人神色一变,就要上去抢孟以安的手机,陶姝娜想都没想就伸出脚,那男人当场摔趴在孟以安脚边,倒是又磕了一个清脆的响头,惹得老头和小伙子都纷纷去扶他。男人可能磕伤了嘴角,爬起来时渗了点血,小男孩吓到了,瘪瘪嘴正要哭,老头立马回手给了男孩一耳光,哭就又憋回去了。
孟以安淡定地瞟了一眼,“……哦,人没事,我是说我们没事,他们磕了一下,不碍事不碍事。……马上到是吧?好谢谢,一会见。”
老头转身看向老太太,脸上的神色瞬间卑微起来,“别这样,别这样。你看,我们是来认亲的,孩子们都给你磕头了。要是他们太爷爷在,这头也是一定要磕的。都是一家人,我们千里万里地来寻亲,何苦要这样?……”
“停。”孟以安挡在她妈面前,“先别说是一家人。等到了派出所,你们跟警察说,验明了正身,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说法,不是一家人也有不是一家人的说法。别着急,”孟以安冷漠地看了看他们,“我们家人个个都非常讲理。”
中年男人抹了一把嘴角,看了看老头,转身就要往出走,被孟以安拦住了,“别走啊,不是认亲吗?我陪你们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跑了,我也不用担心你们跑了。”
“我也去我也去。”陶姝娜在一边说。孟菀青瞪她一眼,“你掺和什么!”
“……我好久没揍沙袋了。”陶姝娜委屈地说,“最近从实验室回来都是半夜,不敢扰民。”
派出所的人来得倒快,孟以安和陶姝娜真的跟着去了,剩下的人留在家里陪老太太。李衣锦长出了一口气,陪她妈收拾餐桌洗碗,孟菀青推老太太进屋。
“是一伙讹钱的骗子吧?”李衣锦看卧室门关上了,就小声跟她妈说,“乌龙事件吧?没吓着姥姥就好。”
但她妈的脸色一点也没放松,反而心思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李衣锦问。
孟明玮愣了一下,摇摇头。“你就傻吧。”她看了一眼李衣锦,“你看刚才那个老头。”
“那个老头怎么了?”李衣锦奇道。
孟明玮看李衣锦没懂,只好问,“……你觉得我们姐妹三个,谁长得跟姥爷最像?”
李衣锦想了想,“好像……以前姥姥说小姨像一点点?但也不是很像。怎么……”她话音没落,突然反应过来。
那个说孟显荣是他爸的老头,长得和孟显荣,也就是她的姥爷,真的很像。甚至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也有依稀几分相似。李衣锦对姥爷年轻时的样子不熟悉,但她妈熟悉。
“八成是真的。”孟明玮说,“不,九成是真的。我听见那个老头和那男的念叨什么什么乡孟家村,说不定真的是。”
“是什么?”李衣锦慌张地问。
“……是他儿子。”孟明玮说。
对于父亲的身世,不仅她们姐妹三个知之甚少,连她妈都不怎么提起。问她爸,她爸就说,年轻时战乱,家人都没了,他背井离乡,再也没回去过。
“我四海为家,乱世飘零。”他总笑着这样说,“但是呢,遇到了你们的妈,就安定下来了,所以就有了你们。你们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孟菀青把老太太推进卧室,老太太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也没敢说话。她眼睛可比孟明玮尖得多,气愤过去之后,心里便也有了不详的预感,但也不想承认。
“妈。”她小心翼翼地叫了她妈一声。
老太太没应。
她想问她妈知不知道这事,但看她妈脸色,她没敢问。
等孟以安和陶姝娜回来的几个小时里,全家没有人讲话。孟明玮孟菀青李衣锦三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以对,老太太独自在卧室里,盯着她的账本出神。
那是太漫长的几个小时。谁也没有给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盖棺定论,但谁都隐隐猜到了埋藏在尘封岁月里的真相。
第二十三章 告老还乡(1)
小时候的记忆是从船上开始的。船漂在海上,风吹进童年的梦里。北方的海,不是清澈的蓝也没有温柔的沙,只有粗粝的风和黝黑的浪,沉默而冷峻地拍打着岸边那些荒凉的礁石。在海边长大的渔民的孩子,脚底板都被磨出了茧,光着脚在礁石上奔跑也感觉不到痛,在海水里泡完,日头下一晒,身上脱了层皮,一搓一把盐。抓螃蟹,挖蛤蜊,坐在父母卖海货的摊子旁边一玩就是一天,看着一桶一桶鲜活的海货被人买走,并不知道爸妈一天赚了几个钱,也不知道外面打的到底是什么仗,小孩子唯一殷切的希望就是桶子里能多剩下些早已翻白的死鱼死蟹,这样晚饭时自己碗里就能多两口荤腥。 生活就只是这些,但生活却又远不止这些。她做梦都想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她出生的这个小岛,除了这个小渔村和目之所及的这片海,除了接踵而来的战乱和穷凶极恶的陌生人,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没有教书先生愿意来她们这个偏远的小渔村,所以当有条件读书的小孩子说,真的来了个外面的教书先生时,大家都纷纷跑去看。她也想去,但她都十六岁了,早已过了读书的年纪,只能留在家帮爸妈卖鱼。她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夭折了,就剩她一个,她妈身体不好也不能再生育,大家看到她爸妈,总是扼腕叹息,说老乔夫妻俩勤劳肯干,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落了个绝后的下场,真是可悲可惜。每每听到这些,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更加卖力地帮她爸妈卖鱼。 后来有一天收摊早,她心血来潮跑到村口去,想用爸妈给的零花钱到集市上买块新的手绢。路过小学校的时候,她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被朗朗书声吸引了。说是学校,不过就是随便围起来的一间平房一圈院子,几个小孩子就坐在屋外,有板有眼地念着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那位儒雅的教书先生,就那样斜倚在门前,手里拿着书,也不打开,就持在胸前,随着孩子们的吟诵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掌心。他的衣服破得连补丁都没打,头发也乱得像鸡窝,但孩子们崇拜地看着他就像看…
小时候的记忆是从船上开始的。船漂在海上,风吹进童年的梦里。北方的海,不是清澈的蓝也没有温柔的沙,只有粗粝的风和黝黑的浪,沉默而冷峻地拍打着岸边那些荒凉的礁石。在海边长大的渔民的孩子,脚底板都被磨出了茧,光着脚在礁石上奔跑也感觉不到痛,在海水里泡完,日头下一晒,身上脱了层皮,一搓一把盐。抓螃蟹,挖蛤蜊,坐在父母卖海货的摊子旁边一玩就是一天,看着一桶一桶鲜活的海货被人买走,并不知道爸妈一天赚了几个钱,也不知道外面打的到底是什么仗,小孩子唯一殷切的希望就是桶子里能多剩下些早已翻白的死鱼死蟹,这样晚饭时自己碗里就能多两口荤腥。
生活就只是这些,但生活却又远不止这些。她做梦都想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她出生的这个小岛,除了这个小渔村和目之所及的这片海,除了接踵而来的战乱和穷凶极恶的陌生人,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没有教书先生愿意来她们这个偏远的小渔村,所以当有条件读书的小孩子说,真的来了个外面的教书先生时,大家都纷纷跑去看。她也想去,但她都十六岁了,早已过了读书的年纪,只能留在家帮爸妈卖鱼。她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夭折了,就剩她一个,她妈身体不好也不能再生育,大家看到她爸妈,总是扼腕叹息,说老乔夫妻俩勤劳肯干,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落了个绝后的下场,真是可悲可惜。每每听到这些,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更加卖力地帮她爸妈卖鱼。
后来有一天收摊早,她心血来潮跑到村口去,想用爸妈给的零花钱到集市上买块新的手绢。路过小学校的时候,她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被朗朗书声吸引了。说是学校,不过就是随便围起来的一间平房一圈院子,几个小孩子就坐在屋外,有板有眼地念着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