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的是个人?
奚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可有名字?”
“我……”绯潜开口,却又突然顿住。
他似是感受到什么,视线往下一垂。
随后,奚昭便看见他露在白布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耳朵也红得快要滴血。
奚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她的左手还撑在他的胸膛上。
同头上一样,他的上半身也都缠着白布,裹出了紧实流畅的线条。
而她撑着他,的确隔着衣衫不错。但她的手,怎么……怎么陷进去了?
第51章 (二更)
“抱歉。”奚昭拿开手, 转而撑在他的胳膊上。
绯潜脸红得跟快熟了似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是落不到她的身上。
“没, 没事。”他磕磕巴巴地说, 似在宽慰她, 又更像自言自语, “平、平时不也常乱摸毛吗?一样, 都、都一样。那什么,我没、没放心上, 没事。”
这样么?
奚昭俯身, 盯着他的眼睛。
“那你怎的眼珠子乱转, 也不看我?”
“可、可能是, 我……我眼睛比较灵敏。”绯潜定定道, “没错, 就是这样。”
奚昭:“……”
原来是胡说八道的性格吗?
她起身, 往后退了两步。
绯潜一下跳了起来。
虽说他身形高大, 动作却灵活。豹子般轻巧落地,然后蹲坐在地上――坐姿跟大狗差不多,就差条尾巴甩在身后了。
奚昭盘腿坐在他身前, 问:“你叫什么名字?”
“绯潜。”他答得快,但视线乱瞟, 就是不看她。
奚昭又问:“哪两个字?”
绯潜顿住,赤瞳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倏然看向她, 愣愣道:“绯潜的绯, 绯潜的潜?”
奚昭:?
她挠了下面颊, 问:“若是描述不出是哪两个字,会写吗?”
绯潜犹豫不决地点头:“会吧。”
他不识字, 但名字还是会写的。
花房里没纸,奚昭便顺手拿了本书和笔。
看她忙里忙外地找笔,绯潜拿起脖子上系着的链子:“你也要做铭牌么?”
“想得倒美。”奚昭拿着书往他脑侧一打,再才放在地上,递给他笔,“把你名字写下来――就写这儿。”
“哦……”绯潜接过笔。
他显然不会写字。
一把抓过笔,像抓竹竿子那样紧紧攥着,埋头思索一番,便将笔往书皮子上怼去。
笔尖压下,直接在纸页上炸开了一朵墨花。
但他浑不在意,埋头苦写。
没按笔画来,完全是硬生生拼凑出来的两个字。
等他写完,竟还大松一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般。
“好了,就是这两个字。”
话落,他放下笔。
结果笔刚一脱手,就断成了两截。
奚昭默不作声。
她怎么感觉,这人……笨笨的?
她尽量不去看那两截断笔,拿起书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
“绯……潜,”她抬头看他,“之前为什么不化形?”
她还把他当成真正的小虎崽儿养了一个多月!
“变不了。”绯潜板着脸解释,“我受了重伤,而且戴着符囊。”
也是。
符囊的确是她给他戴的。
奚昭想了想,问:“在鬼庙里遇见的那些人是?”
“算作同僚。”
“同僚?何处的同僚?”
绯潜抓了抓头。
他不打算瞒她,索性全盘托出:“天显境,暗部。但都是以前的同僚,我不打算回去了。”
奚昭知晓天显境。
和太阴、赤乌不同,天显境多出人族修士,仙门大家大部分也都在那儿。
但她从未听说过什么暗部。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绯潜解释得更直白:“多做些杀人的事。”
奚昭一下站起来了。
“杀什么人?”
别不是他在追杀太崖师徒。
有了这念头,她瞬间脑补出他装虚弱混进月府,其实是为追杀太崖师徒的故事。
但绯潜的回答让她放了心:“天显境的叛贼、入了魔的修士、逃犯……让杀什么杀什么。”
原来只杀和天显境有关的人。
奚昭收拾好纸笔:“如今你伤都好了,也该回去了吧。”
方才看见他化出人形,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人留不得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灵宠,留着也无妨。
但他能化人不说,现在还和天显境扯上干系。
那就更不该待在这儿了。
她虽用符囊限制过他的妖力,可好歹也帮他疗了伤。
他应该不会恩将仇报。
她想得周全,不想绯潜却道:“不行!”
奚昭一愣:“什么?”
“我回不去了。”绯潜说,“那几人找我,只是为了确定我的安危。况且当日受伤,也是因为暗部里有人害我。”
是起了内讧吗?
奚昭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道:“可我也没法留你啊。”
“为何不能?”绯潜挠了下前额,别开视线,不大自在道,“你先前都说了,要帮我梳毛。”
奚昭:“……”
那现在她该梳什么?
她抬眸,视线落在他头上。
那些白布吗?
“你头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为什么要缠着布?”
是受了什么伤吗?
“暗部不能以面示人,若任务失败,便要烧了这布,毁去容貌――我现下还没彻底脱离暗部,暂时没法儿取。”绯潜揉了把烫红的耳朵,声音低了不少,“不过你若想看,我也能偷偷让你瞧一眼。”
“不想。”奚昭答得干脆。
绯潜错愕:“为什么?!”
奚昭实话实说:“如果当日你以这副模样倒在月府外头,我是绝对不可能冒风险救你的。”
好半晌,绯潜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比起现在,她更喜欢他化身成虎崽儿的模样。
他心底泛出一丝微弱的酸意,嘴上却道:“我平日里又不化出人形。”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下一瞬,他便又变回那虎崽儿模样。
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嗷嗷”叫了两声。
随后他便看见,奚昭原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见了浅笑。
灵虎撞了下她的小腿,随后转身进了花房。
不多时,就叼着把短齿梳子跑了出来。
“嗷!”它把梳子丢在地上,拿爪子拍了两拍。
奚昭原还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是人变的。
可一对上那双圆滚滚的眼睛,还有憨态可掬的模样,脑子便空了。
只摸一摸……应该也没事。
“要听话。”她拿起梳子,“只暂且留你一段时间,如果惹出什么事端,还是得走。”
灵虎仰起脑袋,咬住了她手里的符囊,拽了拽。
意思是让她给它戴上符囊,它便没法化出人形了。
给它系上了符囊,奚昭这才用短齿梳子给它梳毛,梳得它直打呼噜。
顺毛的间隙,她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难怪之前它总不愿意吃生肉。
-
当天晚上刚入夜,月管家就找上了门。
奚昭早知道他会来,倒不奇怪。
一见着她,管家便开门见山地问:“奚姑娘可知蓬昀在何处?”
“蓬夫子?”奚昭反问,“听闻薛家人都在城里处理出巡剩下的事,管家为何不去那儿找,反倒我这儿来了。”
“蓬昀当日从你院子出去后,就不见了踪影。”管家说,“如今薛家正在追查,奚姑娘若知道些什么,还望尽数相告。”
“我不清楚此事,管家不妨从旁处下手。而且……”奚昭稍顿,“管家最好不是趁着兄长不在家,故意来苛责我。”
管家神情一变,还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太崖的身影。
他敛下心绪,拱手:“道君。”
方才他俩说话时,太崖方才也听见了一两句。又稍一细想平日里这老管家的行事作风,便将眼下状况摸了个透。
他嘴上揶揄:“老管家却是清闲,夜里四处乱逛。府里的事还没整理明白,就把手伸向了别人家里。老管家,别不是一张嘴想吃两家饭?若是如此,小心撑了肚。”
管家脸色一白。
太崖以前在学宫求学时,就来过月府。他对这人的脾性也算了解一二,便忍下了没说出的话。
“道君言重,不过是来问一两句而已。既然道君找姑娘有事,那我便也不作搅扰。”
刚说完,他就脚步匆匆地走了,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奚昭才将视线移至太崖身上。
“他走了,道君不走?”
太崖垂眸笑道:“我又并非那平白无故寻麻烦的老贼,自是有事找奚姑娘了。”
“什么事?”
他将这几日月楚临去宁远小筑的事与她笼统说了,又说把自个儿扯出来是为混淆视听,遮掩她和蔺岐的事。
粗略讲了一通后,他道:“虽不知见远如何知晓了你离府的事,但现下他既然有所察觉,必然会对你这儿多几分在意。我若一天都不来,岂不是惹他生疑?”
听了他的话,奚昭也不觉得稀奇。
事情尚且都在她的料想中。
月楚临应是从蓬昀的散魂那儿听到了鬼庙的事――那抹散魂本就是她让绯潜放走的。
先前和蔺岐说起结契的事时,他就跟她提起过,月楚临会帮着解决追杀令的事。只不过眼下有其他事耽搁了,迟迟未动。
如今月楚临知晓她离开过月府,又清楚太崖也掺和其中。必然会想办法先解决了追杀令,以免太崖影响他的计划。
现下她只希望,月楚临多在外面待两天。
还有如那天来她这儿送东西的小童子所说,月S能尽快赶回来。
她粗略想了一遭,忽看见太崖颈上的白布。
便问:“道君的伤还没好么?”
“伤了妖身,难免好得慢些――怎么,奚姑娘此处有灵丹妙药?”
话音落下,远处夜色中又来了一人。
是蔺岐。
他也看见了太崖和奚昭。
走近后,他先是和奚昭问了好,再才看向太崖。
面容平静道:“师父未曾说过要来此处。”
太崖笑说:“玉衡,你这话倒来得荒唐。我去何处,还反要向你请示不成?”
第52章
太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蔺岐却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埋藏在松泛情绪里的攻击性。
或说,眼下正是那些微的攻击性支配着他所有情绪的变动。
蔺岐正思忖着缘由,就又听见太崖道:“鸟雀落枝, 若知晓落在错处, 振翅便飞――人却不是, 想换条路走不知得吃多少苦头。不为此忧心, 反倒整日惦念与他不相干的事――玉衡, 你以为如何?”
蔺岐瞬间明白过来,太崖是在说他修炼的事。
要另换仙道绝非易事, 需破而后立。
原是在为此事斥他么?
“弟子心中自有打算。”他冷声说, “道君也无需顾左右而言他, 说些与眼下无关的事来搪塞我。”
“无关的事?”太崖笑道, “看来你心中打算确然不少, 下一步又有什么考量?在这儿等着旁人进府杀你么?”
蔺岐神情平静:“师父有话不妨直说, 与月公子相交, 也不必学些他拐弯抹角的本事。”
太崖偏还有闲心调侃:“其他尚且不论, 你这话着实令为师伤神。”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奚昭听得一脸懵。
什么鸟雀,什么换条路走。
怎又扯到月楚临了?
虽不知他俩到底在争执些什么, 但她却听得分外专注。
她还没见过这样吵架的――
一人笑眯眯地放冷箭,另一人则冷着脸回斥。但都语气平静, 不显怒容。
光看脸色语气,根本瞧不出他俩在生气。
偏偏这样, 还能顺便把其他人扯进来内涵两句。
这等情形, 但凡一个人显出怒态, 只怕都要落在下风。
她觉得可以学学。
这比随意发泄怒火的攻击性可强太多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吵下去,得靠什么分出输赢。
正听得出神, 她忽感觉脖子像是被什么给钳了下似的。
“嘶……”她抬手捂着脖子,陡然想起是太崖前两天咬出的伤。和上回那缠绕在指上的小蛇咬出的伤不同,这回伤口好得很慢,时常冷不丁就会一阵刺痛。
下一瞬,两人便都看向了她。
对上视线,奚昭登时警惕起来。
怎么,轮到她了吗?
蔺岐的神情明显没方才那般紧绷了。
“奚姑娘身有不适?”他问。
“没。”奚昭的手压在那伤口上,忍着刺痛。
太崖眼梢一挑,登时会意。
“可是上回的伤还没好?”余光瞥见蔺岐在看他,他又道,“上回误咬了奚姑娘,想来天气太热,伤口好得慢。”
他说得含糊不清,蔺岐便下意识以为是上次在宁远小筑,太崖用指背蛇印咬伤她的事。
心底明白,但又有不解。
当时伤都快好了,怎的过了这么多天,又作反复?
奚昭接过话茬:“擦了药,但总不见好。也不流血,就是总有些刺疼。”
“既是本君惹出的祸端,自当负责。”太崖抬了眼帘,“走罢,寻处亮堂些的地方,我替你看看。”
奚昭觉得有理,点头应好。
又说去拿两枚夜明珠,也看得清楚些。
不过还未动身,便听见蔺岐道:“抱歉,方才不该让奚姑娘看见那等场合。”
奚昭知道他是在说和太崖争执的事。
但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感觉像在说下回换个地方吵,不让她看见一样。
奚昭摆摆手说:“没事。”
他俩想怎么练嘴皮子功夫就怎么练,与她无甚干系。
见她走远,蔺岐沉默一阵,才转身看向太崖。
“道君,”他直言道,“岐欲与奚姑娘结契,如她愿意,往后还请师父再不做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