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潜一怔:“你撞见了?”
“对。”奚昭说,“上回出府遇着他们了,估计是闻着了你的气息,一直跟着我。我想法子甩开了,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绯潜蹙眉。
他思索片刻后道:“大概觉得我是负气出走,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奚昭:“负气出走?”
之前的确听他说起过,是暗部里有人要害他。
绯潜这回解释得更详细:“当日我奉命追杀一堕仙,顺带追查到了另一仙家密辛,好似与什么山庄有关。那仙修应是怕我说出什么,便伙同暗部里的一位同僚,想要了我的性命。如今事迹败露,那仙修也不知给了什么好处,同僚心甘情愿地顶了罪,现下正关在罪仙牢里――但我不想再跟此事扯上干系,那密辛我顶多知晓一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想回去,平白无故受些算计。”
奚昭:“但月楚临好像在查找你的那些人,不用担心?”
“没事。”绯潜浑不在意道,“若能被轻易捉到,只怕早就被踢出暗部了――等过两天出府,我去跟他们说清楚。”
奚昭颔首。
“那什么……”绯潜扫了眼她的札记本,“你画的那画像,能不能……能不能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
“就、就看看。”
奚昭拿起本子,正想把这一页都撕给他,却见纸上多了句话。
是那妖写的。
――万魔窟中尚无这类魔物
奚昭怔了瞬,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画的简笔大头。
她转而拿起笔,解释。
――这不是魔物,画的我朋友。
十几息过后,对面便有了应答,还顺带解释了刚刚没即时回消息的原因。
――抱歉
――是某眼拙
――并非有意
――方才在处理魔潮
方才?
可刚刚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吧。
魔潮处理起来这么快么?
奚昭没作多想,正要撕下那一整页,绯潜就在旁急道:“只要那一小张。”
她顿住,索性把札记本递给他:“那你自己来,要多少撕多少。”
绯潜接过,小心翼翼地撕起画像。
等撕下那图了,他才勉强松口气。眼神一移,忽看见了旁边的对话。
“奚昭,”他指着其中一些字问,“这是何人所写?”
他虽识不了几个字,但也还辨得出字迹不同。
奚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万魔窟那妖留下的话。
“没谁。”她收回视线,“随便写着玩儿的。”
绯潜“嗯”了声,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字。
半晌,他忽凑近了那本子,鼻子轻耸。
这字里好像裹着妖息……
很淡,几不可察觉。
但确实存在。
且还有些熟悉……
不过没等他想清,奚昭就已经把本子拿了回去。
“等你把横竖撇捺研究透了,再看这些字。”
-
明泊院外。
月S三步并作两步,箭步流星地往前走。
眼瞧着就要进院门了,右旁却传来人声――
“月二公子急着去哪儿?”
月S停住,往右看去。
右旁的桂花树下,太崖站在荫蔽处看着他。
他哼笑一声:“这路只往一处去,你说我去哪儿?”
太崖缓步往前:“月二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算是。”月S对太崖勉强多了两分信任,也没像之前那样妖道来妖道去。
“何故?”太崖追问。
“我――”
月S突然止声,落下审视般的打量。
“你来此处,又所为何事?”
第106章
太崖将月S神情间的狐疑尽收眼底, 不急不缓道:“等你。”
月S蹙眉:“等我?”
不去他院子里找他,而是专跑到奚昭这儿来等他?
太崖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月二公子应知晓玉衡已走。”
月S渐舒展开眉。
“是, 看来你也不尽骗人。若说实话, 先前我只当你是在耍我, 到底做了这么件靠谱事儿。”他转而问, “说罢, 等我做什么。”
太崖开门见山地问:“你去找奚姑娘,是想补上玉衡之位。”
陡然被他挑破, 月S不悦抿唇。
“你有话就直说, 何须拿些尖酸话嘲弄人。若要在这儿拐弯抹角, 不如将话捋明白了再来找我。”
太崖却是心平气和, 面上甚还带笑。
“月二公子何须着急?”他道, “本君不过是来提醒一句, 别要一时冲动, 坏了旁人大事。”
月S本打算提步离开, 听见这话,复又睨过眼神。
“何意?”
太崖道:“玉衡虽走,见远却未放下警惕。”
月S一言不发。
他自然清楚。
这两天兄长似比之前还要谨慎。
月府管得更严不说, 连整座太阴城都是。往常府中妖卫至多用上二三,可自从迷香一事开始, 几乎用上了所有侍卫,盘守府中。
太崖又不疾不徐道:“你此时来找奚姑娘, 便不怕被见远察觉什么?招致太多注意, 恐要功亏一篑。”
他有意咬慢最后四字, 随后便见月S脸色稍变。
后者转过身,正朝着他:“你是说我不该来?”
“不若暂且缓过这段时日, 再找她也不迟。”
月S默不作声。
按理说,他应信他。
之前这道人说帮他,虽中途出了差错,可最后确然送走了蔺岐。
如今他所说的每句话,听着也是在为奚昭考虑。
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兄长的话。
当日兄长提起做过一梦,虽未言明到底梦见了什么,却到底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兄长既笃定这梦能左右他的行动,那必然不简单。
思虑许久,他忽问:“你为何要帮她?”
太崖掀起眼帘,不露声色道:“月二公子何出此言?”
“你先前帮她,说是因为不想叫你那徒弟太过担心。可以,我就当你是顺手为之。但现在你那徒弟已经离开月府,和绥绥的道契也是生生断开,你我无需打什么哑谜,都知道这种断法意味着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姓蔺的现下怕是不知死活。”
月S眯了眯眼,语气不算好。
“徒弟的安危你不关心,反在这儿与我论些是非――太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面对他的指摘,太崖神情未有一丝变化。
反问:“月二公子是不信我?”
月S扬眉:“若你可信,我也不会万般猜忌。”
“玉衡已非三岁孩童,何须我时时牵挂。”太崖道,“况且先前你我相商之事,其一便是让奚姑娘平安离府,自不会出尔反尔。”
月S却听不进去。
他道:“如何出府,绥绥自有谋算,无需你干涉其中。若她说我不该找她,我自是不会往明泊院踏进一步。但现下我去找她,亦是她的意思。你便是说出再多利弊好坏,也不关我事。”
话落,他转身就往明泊院走。
不过刚行一步,便从斜里伸出一把折扇,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崖在旁道:“月二公子就不再想想个中是非?”
月S的视线落在那折扇上,又缓缓移过,最后横睨向太崖。
“她的是非便是我的是非。”他冷声道,“旁人所言,概不入耳。”
太崖轻笑:“小郎君这是将脑子放在了旁人颈上。”
“太崖,”月S也扯开笑,语气却冷,“你与我兄长相熟,知他一二,却不了解我的脾性。兄长惯会使手段叫人闭嘴,我不通那套,只会耍些刀剑。道君莫要等到刀剑入身,才知谨言慎行的道理。”
太崖低笑出声。
良久才收回折扇,垂下狭长眼眸。
“倒是低估了小郎君的气性。”
一句话仿在揶揄,却听不出多少好意。
月S往前一步,正欲走,迎面看见秋木走来,手里还拎着食盒。
秋木也瞧见了他俩,远远便礼道:“小公子,道君。”
月S扫了眼那食盒,瞧出不对:“绥绥没吃午饭?”
秋木应道:“回小公子,姑娘前不久才出去。那绯潜让我把饭送回去,说是姑娘走前吩咐过,午间不食,待会儿回去了再吃。”
“她去了何处?”
“大公子那儿。”秋木道,“说是从那儿借了两本书,要去还给大公子。”
月S垂眸思索一阵:“知道了,你去吧。”
秋木应了是,提着食盒便走了。
太崖也转过身,走前又乜他一眼。
“月二公子若有空闲,不妨想想我说的话。”他收回折扇,拢在袖中,“改日再会。”
-
书房。
“大哥,你在吗?”奚昭叩门。
不多时,门便从里面敞开。
“昭昭?”月楚临侧身让道,“今日如何得空过来?”
奚昭进门,打量着四周。
上回她来时,书房里简直跟凶杀现场差不多。
满墙都是血,那些珍贵字画也都乱七八糟。
现在却又都崭新如初,瞧不见丝毫打斗痕迹。
视线再一移,落在了书桌上。
桌上不见平日里堆成厚厚一叠的簿册,而是放着方棋盘。
棋盘破旧,痕迹模糊,一旁的棋子也有缺损,不知放了多久。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道:“就是有事想跟大哥说。”
“坐着慢慢说。”月楚临拾起枚棋子,放入棋奁,“前些日子无上剑派送来了些蛟珠粉,有明目清毒之效――昭昭,不妨拿一瓶去试试。”
奚昭坐下,看见了身旁桌上的几个青瓷瓶子。
“就是桌上这些?”
月楚临应是,又道:“每日取一匙,用水服下即可。”
“既是那什么剑派送给大哥的东西,我还是不拿的好。”奚昭话锋一转,“大哥,你和太崖道君认识很久了吗?”
压在白净棋子上的手忽一顿,片刻后,月楚临转身看她。
“算是。”他语气温和,“昭昭怎想到问起此事?”
“就是问问。”奚昭一手撑脸,抬眸看着他,“之前我不是跟大哥说,觉得他这人挺好玩儿吗?那时是因事还没定下,所以不好意思跟大哥多言。”
月楚临的心头忽漫起一丝不安。
那不安催促着他,使他下意识想要回避这话题。
他几乎是生硬地转开话题:“那蛟珠粉效用甚好,昭昭可要试试?”
“暂且不了。”奚昭又把话茬拽了回来,“我今天来,是想请大哥帮个忙。”
月楚临将那枚缺了口的棋子攥在手里,愈发收紧。
“你说。”
“大哥也知晓我是人族,要是想跟人结契,肯定承受不了印灵的力量。所以我想……”奚昭垂了眼帘,声音渐小,“我想请大哥帮这个忙。”
月楚临笑意渐敛。
那白棋的缺口几乎嵌进指腹,压出血印。
但他勉强维持着平和面容,问道:“与谁?”
“太崖。”
第107章
哪怕早就预料到她的应答, 月楚临的眉眼还是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下。
攥着的残破白棋已然嵌进掌心,他不觉疼,却感受到了些许滑腻。
他垂下宽袖, 将手掩在袖下。随后转过身, 看向窗外。
气血上涌, 连眼球都在突突跳动。以至于窗外天际的飞鸟出现重影, 闪闪烁烁地飞过眼前。
但他默不作声地等着。
良久, 等到视线重新聚焦,他才逼着自己开了口。
没问她是何时起的这念头, 也像是并不关心缘由, 而是问:“昭昭心悦于他?”
语气温柔, 似乎并无异样。
“对。”奚昭毫不犹豫道, “他说要来找大哥, 不过我觉得还是当由我来开这个口比较好――大哥, 是有什么问题吗?”
月楚临背朝着她。
看不见脸, 却明显瞧见他的身躯绷得很紧, 似在压抑着什么。
那股陡涨的躁意到达顶点后,他反而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平和。
“昭昭,”他温声提醒, “他入府才不过小半年。”
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如何能托付。
奚昭却道:“若要以时间长短论亲近, 我门口那两棵玉兰树只怕早就长到一起去了。”
月楚临摩挲着掌心里的白棋,清楚感受到湿润正渐渐洇透袖口。
但渐生的烦意使他无暇顾及于此, 他道:“昭昭可否想过, 是因来往的人太少, 又记不起以前的事,突然遇着一个性情稍微相合的人, 便误将一时的兴趣当成了喜欢爱慕?”
奚昭扫了眼地面的影子。
她特意挑正午来的。
上回只不过说了两句话,他的影子便跑了出来,抢去了身躯的控制权。
而这回,那黑影连一点异样都没有。
看来月楚临确然用了什么法子,强行压制着影子的出现。
要将火烧得再旺些才行。
她抬了眼帘,好笑道:“大哥这是在帮我理清我的想法?”
她咬重了“我的”二字,似在拿这逗趣话指责他干涉太多。
“并非。”月楚临盯着窗外的枯树,忽觉四周有淡淡的黑雾蔓来,一点点掩住他的视线。周遭一切都像是蒙上了层灰霾,变得愈发暗淡。
“那不就行了。”奚昭将话说得更明白,“我觉得我应该比大哥更清楚自己的心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是。”月楚临稍顿,“只不过你对太崖不甚了解,也不清楚他的底细。为兄担心你是一时兴起,届时又厌了他,心生悔意。”
奚昭忽笑:“大哥,你好像对太崖颇有微词。可要真是看不惯他,为何与他相交,还让他进府?”
“这是两码事。”月楚临缓声道,“你若真喜欢他,不妨慢慢来。待你想起往事,记起亲眷在何处,又与他了解彼此了,再谈结契的事也不迟。”
“不怎么好。”奚昭直言,“我不能总住在这儿。等结完契了,也好跟他一起走。”
“走?”月楚临陡然接上话茬。
仅这一字,便跟破了音似的,将方才的冷静抛得干净。
不过再开口时,他又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