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在想江砚的泪水是真诚的还是表演?
也说不准。
苍白的道歉显然不能赢得她的谅解。江砚微微弯下腰来,温热有力的手试探性地扶住秦望的小臂,这样的小动作没有被立刻拒绝,他前所未有地心慌着,怕她生气、怕她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再也不想要他。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江砚的眼眶里逐渐被泪水充盈,却没流下来。
他坦白那些乱看的眼睛属于自己,一个在恋爱关系中患得患失的可怜虫。
“我只是有些不安。”他哽咽着,“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因为我自己没有安全感就这样做。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我会改的,小望,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取走一块蛋糕后的托盘上不再排列整齐。秦望吃不下了,觉得可惜。
“你到底在不安些什么?”
秦望抬眼,觉得好笑,“我看上去很像会出轨?”
“我不是……”
“啪——”
甩到江砚脸上的是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他被打得偏过脸,浓黑的睫毛隔了一秒钟迟缓地扇动了一下,秦望的手发着抖,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生气。她不喜欢——不对,她实在太讨厌这样了。
被掌控的感觉,暗中窥视的眼睛。像是跟在背后的鬼魂幽灵。
被打的地方渐渐开始发烫。江砚第一次被人扇巴掌,感觉不是太坏,只是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秦望或许也不想听解释。
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脑回路拐到了错误的节点,江砚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
就在秦望的巴掌底下,挥一下就能打到的地方,甚至还略微矮下身迁就了她穿平底鞋的高度。
江砚问:“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那就惩罚我。直到你觉得足够为止。”
他肯定是领会错了她的意思。
“滚远点。”秦望骂道,“我又不是变态。”
她彻底和江砚沟通不下去了。江砚道歉说了一箩筐,认错态度也积极,该坦白交代的地方却支支吾吾,秦望一听就知道话没吐干净。还指望她扇他巴掌解气,有病。
脑仁一阵针扎似的疼。
秦望走到哪儿,江砚也跟到哪。
怕她见了他心烦,他就安安静静地不吱声。
秦望口渴,他条件反射似的递上杯子,热水和冷水的比例正好。
秦望没理他,自己倒了一杯。
离开公司后又去了一趟陈寄云家,回来已经是下午。两人吵了一阵,也该到饭点。
江砚惦记着她的胃病,犹豫再三才可怜兮兮地开口:“我先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他就顶着还带着个巴掌印的脸钻进厨房里了。放蜂蜜小蛋糕的盘子就一直摆在桌上。做饭的间隙,江砚冷眼睨着它,像看垃圾似的。
蜂蜜蛋糕不争气。秦望不爱吃。果然下回还是应该做更好的——
但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
他叹了口气。
住在一起是很甜蜜的。秦望心想,但觉得还是得给它加个限定:吵架的时候除外。
厨房总共只有一个,餐桌也只有一张。秦望不会拿身体健康来同江砚置气,饿了还是得和他坐在一张桌子吃饭。
饭菜可口,对面那张脸也赏心悦目。
江砚五官优越,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他双眼皮褶皱很深,睫毛浓黑,神情总给人以高不可攀的清冷感,但由于眼尾的一粒痣,整个人便多出了几分不太正经的妖冶。
他一直都是一个洁白的、完美无瑕的人。
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不然人怎么叫人?
秦望还没想好能不能接受江砚的不完美。总之,她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
饭吃的差不多,两人都放下了筷子。秦望才开口宣布:“这些天我先搬回去住。”
对面的房子刚好还在租期。还有一大堆东西留在那里没搬过来,秦望现在搬回去也不麻烦。
整个房子可以说是她和系统一点点布置起来的。从沙发上的毛绒抱枕到台子上的小摆件,都是他们俩窝在沙发里刷着手机屏幕挑的,秦望还记得它对着五花八门的商品在她耳朵边上鼓动她下单的样子。
系统自从她上次晕倒之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秦望在等它回来。
或许要一天,或许五年,或许永远不。
“我知道了。”江砚抿唇不语。
吃完饭,秦望简收拾出几件换洗衣物,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前段时间出差多,衣柜的一角始终竖着她惯常用的出差装备,箱子一拎就能走人。
从来没有机会亲历的山川湖海再短短个把月里走过一些,纵使是跟着团队目的也并非游玩,但确是让人难忘的一段经历。
秦望垂下眼。
感情生活不如意,还是尽早回到工作岗位上比较好。
她拉着箱子出了衣帽间,顺着走廊往前,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砚轻轻叫住她:“小望。”
秦望穿着件高领的驼色毛衣,衣服质地柔软,显得人也温柔了不少。
拉着行李箱的手骤然紧了紧,她没回头,“怎么?”
江砚刚洗完澡出来,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整个人都裹在沐浴液清淡得宜的香气里,他的靠近带来一阵檀木香,毫无攻击性。江砚从背后抱住她,是一阵高热的侵袭。
“外面好冷的。走廊上没有空调。”
“不走好不好?”
·
冬夜寒冷,飘落的大雪以洁白吞噬地面。江凌下车时没有撑伞,雪花落在肩上。
高档小区私密性良好,外人进出少不了盘问。他在此处恰好没有房产,但是之前来找兄长的时候做过登记,进出没有受阻。
废了一番口舌,他巧妙地从周茉口中套到了秦望的地址。
刚好和江砚在一个小区。
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别有玄机。江凌自然流畅地将其抛在脑后,
寒风拂面,冻得脸颊生疼,江凌心中的火焰却越燃越旺盛。
他从墙壁角落里找到了那枚被秦望随手扔下的婚戒,钻石握在掌心攥得生疼。他想要见她,前所未有地想。
于是无论是疾病还是别的什么都再也无法阻挡他,居住地址,电梯卡,复合礼物……他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解决完一切,直到现在。
他站在了这幢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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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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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抵挡住了美色的挽留,让她停下脚步的是江砚的坦白。她沉默地听着,抑制住自己其间几次想要倒吸一口凉气的冲动——
“原来连对面的房子也是你的。”
秦望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逃不开。不是她犹豫着要不要在系统的怂恿下“攻略”江砚,借此换去回家的车票,而是江砚摆出猎物的姿态虔诚地诱哄她来捕捉,演技拙劣地掉进了她并不精美的陷阱里,如愿以偿地同她相爱。
他所图谋的只是她的爱。
爱是一种虚幻的东西。秦望再度迷惑这究竟是何方圣神,到底有怎样让人为之疯狂的魔力,却始终难以理解。
爱不是纯粹的欢欣,夹杂怨怼,又称不上是负面的。秦望靠系统后台的数值印证什么是爱。
98。
这是后台显示的江砚对她的好感度。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秦望揉了揉额角,又开始头痛了。
其实只要当初认真翻看一下江砚送到她手里的那叠银行卡下的一堆纸质资料,也不难发现这整个一栋楼都是他庞大资产的一部分。
这些早就远远超出江丞玉可以给他的了,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公平将家产对半分给两个孩子,像分蛋糕那样毫无偏颇,可以说江砚时至今日取得的一切,哪怕借了“江丞玉儿子”这一身份的便利,很大程度上都是靠他自己的取得的。
秦望只是没高兴去翻看那堆价值连城的纸。庞大财富的载体本身平平无奇,银行卡也被她像是什么不值钱的塑料卡片似的还回去了。
直觉告诉秦望,这应该才刚刚开了个头,江砚瞒着她的还不止这些。
叮咚——
门铃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若隐若现的声音听不太清,应该来自对面。
正待要盘问,却被不速之客打断。秦望皱着眉头把人往旁边拨开。
“谁来了?”
反正对面也是江砚的房子,她踢了下江砚的小腿,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答案,不耐烦地支使他:“找你的。自己去开门。”
她需要自己消化一会儿纷乱的思绪。
江砚说好,养成的习惯不那么容易更改,下意识想要在她脸上亲吻。俯身靠近时秦望头脑空白了一秒,捞起沙发上的抱枕往江砚怀里一塞。
江砚抱着抱枕,当下愣了愣。他垂下眼睛,掩下那些黯淡与难堪,说:“我马上回来。”
秦望并不理会他,兀自转过身去,坐在了远处的沙发上,撇过身子去看窗户外的落雪。
……
门开了,却是从身后传来的动静。
江凌疑惑转身,眼前所见登时让他忘记了言语。
他怎么会在这——
看到他哥?
拥有着相似面容的两兄弟在走廊面面相觑。江砚一身睡衣,怀抱枕头,一侧颧骨上几乎透出皮肤的艳红将本身的清冷感破坏殆尽,出现在他错愕的面孔上的第一个表情,是让人辨认不清情绪的笑脸。
“阿凌。”他笑得刺眼,又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算整齐的装束,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
江凌脑海中一声轰鸣。
曾经无数次忽略的不对劲的细节像是被大坝暂时拦截的水流,在一个汛期冲破了所有的阻碍,以摧枯拉朽之势吞没一切。
雨天看不清驾驶位的宾利、医院里涌动在江砚和秦望对视中的古怪氛围……他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可是已经太晚,所有的机会早在一次次忽略中消失殆尽,留给江凌的只有此刻的愤懑与难堪。
他暴怒着上前将江砚一把推开,江砚狠狠撞在门框凸起上,暗自吃痛,笑容也消失了。
江凌厉声逼问:“你为什么会在我老婆家?”
质问和一瞬间的痛楚没有激发出江砚哪怕一点的心虚,他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冷漠表情。
江砚重新站直了身体,判断出剧烈的撞击在他的背后造成的伤势不重,尚在忍受范围之中。他将怀中的枕头放在玄关入户的矮凳上,动作不疾不徐,而后伸手,以不可抗拒的巨力卡住了江凌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
愤怒让江凌爆发出强大力量,但终究不够长久,被忽视的健康在此刻向主人态度强硬地反扑,他的反抗被江砚轻而易举地制服。
病体拖累了江凌。
“往上看。”
无法离开兄长的桎梏,江凌被迫仰头,将头顶上的门牌号看的清清楚楚。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这是我家。”
江砚忍江凌忍的太久,忍到几乎骨头都痛了,他们是无法斩断血缘羁绊的兄弟,在此刻更像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一字一句地对江凌说道:“你究竟在渴望在我的家里见到谁?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因为早就和你离婚的、和你已经毫无关系的前妻向我兴师问罪?”
这条美人蛇望着与自己异卵同生的弟弟,表情冷酷得几乎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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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了,只要不是聋子就不难听见。
争吵声仿佛离她很近,秦望无心去听。她站在阳台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要比室外两趟,玻璃上隐隐绰绰有她的倒影。
她和之前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质地柔软的衣服,温驯的脸,像一杯白水一样无害。秦望让自己笑起来,于是镜子里的倒影也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微笑。
很乖巧,江丞玉大约会喜欢。
电话那头的江丞玉看不见秦望脸上的微笑,自顾自地说下去。
“要是江凌去你那犯浑,就给他点教训好了,不用顾忌我。”
江丞玉大约已经知道那些事了,秦望心想。她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妈,我和江凌离婚的事情……”
说出去好像也没有那样困难。秦望握着手机,掌心渗出汗,滑得有些拿不住。
她换了一边手。江丞玉一早便知道,但态度让秦望看不分明。
江丞玉淡淡道:“很多人觉得我这一生都很幸运,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就连我的两个儿子,也都是人中龙凤。你觉得是这样的吗,小望?”
“世界上幸运的人很多,但世界上只有一个江氏。”秦望道,“运气固然重要,却并不是全部。”
江丞玉听着耳边不疾不徐的嗓音,带着笑意追问:“你觉得还需要什么呢?”
秦望回答得很快:“野心。还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噢。”江丞玉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话锋一转,江丞玉言辞间便多了几分凌厉,“你有这些吗?小望。”
江丞玉重复着秦望的话,笑意不减:“野心,还有实力。”
体内的热血霎时间翻涌上来,秦望耳膜鼓噪,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坚定有力的回答:“有。”
“基金的活干的不错。年后你的提议就能落实下去,团队会陆续去往贫困地区给需要帮助的女性分发更优质的种子……丰收季的时候,我们会知道这是否是个好的决定。”江丞玉不乏赞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