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回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阿珣,你也早点休息。”
“有事没事回家看看,大哥随时欢迎你。”
温珣很淡地“嗯”了声。
他们消失在转角处。
温遇冬两手提着牛奶,没动。
他用牛奶盒撞了撞舒令秋:“家属室在哪儿?”
“里面啊,你不识字?”
“我近视,你又不是不知道。”温遇冬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你带我去一趟吧,秋秋。”
舒令秋没理,将手抽出。
回头,与一道幽黑的光线错过。
她凝着温珣,琥珀色的瞳孔泛滥秋水,水蒙蒙的,像是在征求他的建议。
温珣:“去吧,令仪。”
“你们也好好聊聊。”
“……?”
他就这么放心她和温遇冬两个人单独相处?
舒令秋心脏一窒,好像又一盆水从头浇到脚,她浑身都冷透了。
她不说话了,扭头就走。
门外大雨倾盆。
他站在窗边,杏花开得灿烂繁茂,香雨红霏霏,挟着清淡的香从远远的黑夜飘来。
它们沿着风的轨迹,撞上玻璃。
啪啦。
粉身碎骨。
偌大的走廊里,此刻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面前的玻璃多出一只人影。
身前亮了一瞬,搓轮滑动,啪,一朵火星。
“走。”陈落霞笑着说,“抽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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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设有专门的抽烟室,一层楼一般就只有一个。
晚上,人多。
闲来无事的,都在这儿聚着。
温珣找了处空地儿坐下,颀长双腿交叠而放,手指搭靠腕口,露出腕表,衬得冷白肌肤贵气十足,他向上翻了两褶,露出凸立的青筋,这动作儒雅,却透着淡淡的匪气。
周围的人扫了他们一眼,不寒而栗。
摔烟,挨个儿出去了。
现在抽烟室里只剩他们二人。
陈落霞摸了摸上下的荷包,也没摸出一根烟来。
温珣递去一支香烟,平静地说:“谢谢。”
“谢什么?我谢谢你才是。”
陈落霞滑了两下搓轮,第一下没打燃,在空气里甩两下才勉强有气。
“你说这周慈姝,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陈落霞不屑嗤笑,“死丫头,再贵的打扮也盖不住一身的酸气儿。”
温珣未语,他无意与人讨论是非。
弹开香烟,烟霞处燃起而熄灭,无框眼镜前飘出一缕烟来。
陈落霞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也没继续说下去。
她吐出一口烟,挑眉,“你和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什么?”
“周慈姝叫秋秋的那个。”“我记得,她好像是阿冬的未婚妻来着?”
温珣:“她不是。”
“真的吗?看来是我记错了。”
猜错了,陈落霞并没有觉得丢面,勾唇,笑得风情万种。
“你喜欢她?”
温珣敛起眉眼。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陈落霞对温珣太了解了,她从小看着温珣长大,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沉默她也知晓其中的心意。
陈落霞问:“这事儿,温国荣还不知道?”
“嗯。”
“行,能耐,你们和我以前有得一拼啊。”
说起往事,陈落霞干涸的眼眶有了别样色泽。
她的眼睛是头枯井,该哭的,早就哭尽了,干巴巴的,一点水也拧不出来。
不过想起以前,又跟逢春似的,不断往外冒。
陈落霞轻哼,“老天爷,倒也真挺无聊的。”
“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心态好,什么都受得了,后来才知道吧,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舆论比我想象中的要可怕太多,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大家都说,我是为了钱才和你姨夫在一起,只有我和你姨夫不这么认为,可是我们这么认为有什么用?看热闹的嘲笑的,一窝蜂跑上来,你姨夫那几个竞争对手还把这事儿卖给了新闻周刊,他妈的,一帮傻逼天天来我家门口闹。”
“你表弟的生活也不如意,几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说我俩□□,还说我水性杨花,以前就是你表弟和你姨夫的抑郁症,就是那个时候得的。”
陈落霞的笑越来越难看,她咬着烟,撸起袖子,光滑的肌肤上一道暗红瘢痕触目惊心。
“喏,我这个就是和他们干架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她说得满不在乎,可烟雾中,那双衰老而落寞的眼染上了青色。
“余秋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造谣无责……”
年纪大了,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陈落霞挠挠后颈,珞黄肌肤刺出几道鲜红的划痕。
温珣补充,“造谣无责,传谣无阻;中谣无助,辟谣无路;驳谣无效,破谣无趣;老谣方去,新谣无数。”
“对,就是这句。”
陈落霞:“阿珣,你记性好,可千万别忘了。”
温珣呼出一口烟。
沉默眼底生出蛛网,他感觉到一阵失焦,接踵而至的则是猝不及防的失重感。
脑子里的弦绷得很紧,他无法不联想以后。
以后,以后。
以后他们也会如此吗?
温珣沉默片刻,“陈姨,你后悔吗?”
陈落霞嗤了声,“后悔?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路是自己选的,再怎么不愿意我也得走下去。”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不后悔。”
香烟燃尽,烟灰缸里落满沉甸甸的烟灰。
“阿珣,你又能确认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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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刚刚二叔叫你什么来着?”
“没什么。”舒令秋没好气道,“你还不回去吗?戏拍完了?”
“还没呢,最近挺忙的,我都是特意请假来看舒叔叔的。”
“还在生气呢?”
“温遇冬,你应该很清楚我真正生气的是什么。”
“……”
“给我个时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告诉你爸你妈。”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可以允许周慈姝对她出言不逊,但无法容忍对李芳华这样。
刚才要不是陈姨的突然出现,她几乎快要克制不住怒火,和周慈姝好好交涉一番。
现在温珣又不要她了。
“别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现在舒叔叔病成这样了,你难道还要刺激他吗?”
“而且秋秋,我不会放弃的。”“分手是两个人的时候,只要我还没同意,你就还是我女朋友。”
“我们还有机会。”
“温遇冬。”
“在。”
“你马上消失,可以吗?”
“……什么?”
舒令秋实在无心和他闹下去了。
她站起来,打开门,请他出去。
从门外落入一条黑影,温珣耷着眼,
“二叔。”
“要回去了吗?”
“……快了,你呢?”
温珣避而不答,“嗯,我的司机在楼下等很久了。”
“快下去吧,违停路段,你还有一分钟。”
温遇冬望着舒令秋,“二叔,那秋秋呢?”
“我会送。”
“好吧,你送秋秋我也放心点。”
温遇冬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将一封粉色的信拍在舒令秋的手中。
“秋秋,我走了。”
“记得按时吃饭。”
“……别忘了你的花,喂。”
舒令秋拿过桌上的香槟玫瑰就要追出去。
温珣拦着她,长臂挡在她纤细的腰前。
舒令秋没好气道:“干嘛拦着我?你不是挺想我和温遇冬复合的吗?”
“我没有。”
“还没有,那你干嘛制造机会让我俩共处一室啊。”“你难道不怕我被他拐跑了?”
“不怕。”“我相信你。”
他一直都相信她。
“……”
“我只是想让你们把之前的事儿都聊清楚,一直僵持着,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推动。”
“阿冬那边我也会去劝说,你放心。”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
严肃到让舒令秋有些不适。
她隐隐有感觉,在刚才他不在的半个小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
舒令秋问:“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秋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昨晚不该吻你。”
温珣嗓音低哑,“抱歉。”
第39章
他沉重的呼吸里透出一丝烫人的气息, 话语是如此的平静,穿透力却比想象中还要惊人百倍。
舒令秋僵在原地,“什么意思?”
后悔吻她。
意思是, 他们的关系还没开始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吗?
“昨晚的事,都是我的错, 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也会一一补偿。”
温珣顿了顿, “我们,停下吧。”
手指藏在暗处,痉挛般颤抖, 不敢再去看她。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没有底气。
舒令秋喉咙一紧,大脑一片空白。
她艰难地问:“补偿?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他说。
什么都可以。
家属室的门开着, 外边的人来回走动。
沉默之下二人压抑的气质都太过突出, 路人经过, 纷纷往里投去几眼。
南宜上层圈子小, 来回拢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私立医院里,这群路人中还不乏熟悉的面孔。
他们没人敢上去主动问, 只是暗暗地看着。
舒令秋关上门,拽着温珣的领带将人摁在沙发上。
沙发很窄,只容得下两个人,舒令秋手指攀上他的肩膀借力,翻身, 双腿敞开, 抵在他的两侧。
白色丝袜勾勒细细的脚踝, 脚尖缩着,绷出细腻的皮肉, 裙子因为现在的动作而提到膝盖上缘,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更深的颜色。明明该是很涩-情的装扮,由她穿来,却显得格外可爱。
她冷不丁地笑了下,低下头,重重地咬上温珣的下唇。
这个吻很简单,两唇相贴,密不可分。
不带任何情欲,试探,而是像野兽般撕咬着,克制着。
温珣下唇登时便冒出几颗血泡。
血液汩汩地向外渗,舒令秋垂眸,双唇微张,手撑在靠背上慢慢支起身子。
她嘴角沾着血,轻轻笑。
受伤了,温珣却不觉得痛。
他很慢地呼出气,“令仪,你还好吗?”
令仪。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本名这么难听过。
“我要你。”舒令秋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这个,你给得起吗?”
温珣不说话了。
他给不起。
冷风吹进走廊,带来一地樱花。
保洁阿姨迎面走来,匆匆关上。
樱花和垃圾们被扫进一个簸箕。
刚才炙热的气氛好像也因为冷风而浇熄。
她从他身上下来。
温珣离开沙发,站起来。
抽出纸巾,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擦去她嘴角的血渍。
舒令秋却往后退步。
他们之间又重新生出一条线来。
他愣了愣,没有再跨越。
舒令秋:“温珣,你还记得上次在海洋馆,你跟我说给我时间考虑,等考虑好再给你答复的事儿吗?”
“……记得。”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冷冷地说:“我们不会在一起。”
她的声音冷到骨子里,脸上的笑意也是如此寒戾。
“昨晚的吻我现在还给你了,你也不用觉得抱歉,毕竟这件事我有双份责任。”
“是我钓的你,不是你主动,放心,我舒令秋从来就不是咬钩的鱼。”
她拎起玫瑰,啪的一声砸进他的怀里,花刺外露,沾染淋淋鲜血。
盛怒之下,她什么也没看到,独一念头就是连人带花的一起将他们赶出房间。
砰。
房门紧闭。
一扇门隔开了两人的世界。
舒令秋后背贴着门,混沌的大脑告诉她别再开门,别再去想了。
可是身体里的骨头好像突然被人抽走,舒令秋感觉整个人都失了力,虚弱无力地贴在门上,徐徐滑落。
剩下空空的躯壳,连呼吸都是痛的。
门将关上的一瞬,他看清了她含泪的双眼。
只是一眼,就完全出卖她。
从那双眼里温珣看到了很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