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微微曲起,半倚窗框。
“你可以直接说的。”舒令秋未着丝妆的脸明艳异常,眉眼弯成月牙,乌发蓬松随意,松松搭在胸前。
“直接说,我想睡你。”
中年大叔愣了下,很快适应:“原来你吃这套,早说嘛。”
“行,我想睡你,成了吧?”
舒令秋抬手,正欲给这老头子上上课。
一旁走来一个女人,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甩到一旁。
中年大叔疼得狗叫:“我草,谁啊,谁他妈敢……”
“我。”
女人笑脸盈盈的,“是我,王总。”
女人盘着发,脸色有些憔悴,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
脸上残留岁月的痕迹,但气质不俗,举手投足间均是矜贵。
中年大叔皱眉:“你他妈有病?老子找女人管你什么事?”
“王总,动物求偶都知道找个窝,怎么您求偶还要跑到这种地方?”
女人皮笑肉不笑,“发情期也不是这样发泄的吧?楼下有男科,你要不去看看?”
中年大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女人声音不小,招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悻悻地骂了句脏话,转头走出门。
窗边就她们二人。
舒令秋诚恳道:“谢谢。”
“请问怎么称呼?”
女人将烟从舒令秋的口中拔下,塞到自己嘴里。
她想了想,“陈姨吧。”
陈落霞平和笑笑,“就像他那样叫我。”
第40章
他?
这个他指的是刚才那个中年大叔吗?
舒令秋还挺意外的, 那个大叔看上去起码有五六十岁了,还要叫她姨。
呃。
陈姨到底是有多大……
陈落霞显然不知道女孩子会往那方面想,掏出打火机, 擦了两下滑轮点起香烟。
她喷出一口烟,摊开手, 放置舒令秋面前。
“拿来。”
“什么?”
“剩下的烟。”
“怎么突然想抽烟了, 不高兴吗?”
“也没有,就是忽然想抽。”
舒令秋说的是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下那包烟。
只是看着, 凝着,就被吸进去。
糟糕的情绪或许推波助澜,她再不愿承认, 也无法否认连日来的低落和消沉, 这些糟糕的情绪需要一个释放口, 在那一瞬间, 尼古丁便是一条出路。
她不愿说, 陈姨也深谙,“是吗?这个年纪了第一次抽烟, 可没有忽然想抽这个理由。”
“……”
“今天就算了吧,不如聊聊天,改日想好了再继续?”
“……好。”
她妥协了。
想起刚才那个老头,舒令秋才发觉自己还没表达谢意:“陈姨,谢谢你刚才帮我赶走那个大叔。”
“不客气, 我不爽他很久了。”
“您和他有过节吗?”
陈落霞吸了口烟, “倒也没那么严重。”
她话锋一转, “你知道吗?我们在这儿一块抽了好久的烟,那老头子从来没主动说想睡我。”
“?”
舒令秋沉默了会, “呃……”
“您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讨厌他的吗?”
陈落霞惊讶:“这不是很严重吗?”
“这种老头看上的女孩子可都是最漂亮的。”
“……啊确实。”
这话乍一听很荒谬,细想又有一定的道理。
陈姨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快回去吧。”
“这地方以后别来了,我住301,有空,倒不如去那儿找我。”
“好。”
301.
原来她就是对门的邻居。
----
舒景年的病情比想象中要好得快。
他血压高,血脂也高。好在舒景年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底子好,医生交代再多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出院以后最好戒烟戒酒,多多运动。
李芳华买了不少羽毛球套装,准备出院后和舒景年一决高下。
“球还没开始打,衣服就买了四五套。”舒景年说,“怎么也不记得给我买两套?”
李芳华:“我买了啊。”
“买的在哪儿?”
“喏,那儿。”李芳华指着对面的新鞋说,“你们男的打球要穿什么啊?家里这么多衣服还不够你穿?”
李芳华一生随着舒家起起落落,他们从贫穷一路迈向小康,下挫后又步步高升,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患得患失的日子她已经过习惯了,也因此对钱格外敏感。
这四五套听上去多,一套价格也就一百出头。
还抵不上给舒景年这老头子买的一双鞋。
舒景年不再说话了,闭上眼,睡过去。
舒令秋低头画画:“妈,你把爸爸弄生气了。”
“生就生吧,你爸生气的时候跟头胖头鱼似的,还挺可爱。”
“……?”
这就是传闻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舒令秋无奈地抚弄眉头,继续上色。
趁着舒景年休息的间隙,李芳华把她叫了出去。
走廊处空无一人,窗户罅了个小缺口。
风顺着狭隙灌入,宽阆的街道渺无人踪。
舒令秋:“怎么了?”
李芳华皱眉,厉声质问:“你抽烟了?”
“?”
“没有啊。”
李芳华:“那你身上怎么一股烟味?老实交代。”
烟味?
哦,应该是先前和陈姨聊天时沾到的。
最近她每天都来看舒景年,也因此常常遇到陈姨,二人越聊越投机,这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忘年交。
舒令秋余光很快地瞥了眼对面301,“之前买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个抽烟的,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染到的吧。”
“没骗我?”
“嗯。”舒令秋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看着舒令秋这般严肃的模样,李芳华也没再过多的询问。
她将手放进马甲兜里,“对了,温珣最近怎么没来?”
“……不知道。”
提到他的名字舒令秋心里就一阵心烦,她别开脸,音调也不耐,“别问我,我不知道。”
“行。”李芳华摇摇头。
年轻人的感情和他们那个年代不一样,李芳华对他们的事儿也管不了,就任由她发展去了。
李芳华手拿出来,附带一只矩形的长盒。
她把木盒塞到舒令秋的手里,“拿着。”
“这什么?”
“让你拿着就拿着,别问。”
李芳华神色微微异常,她拉开门,“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到了给我发语音,听见没?”
“哦。”
李芳华消失在眼前。
过道灯光昏暗,只开了一盏。
舒令秋倚在窗边,将头抵在玻璃上,玻璃冰凉的体温渗入头皮,凉意潺潺,一滴一滴地漾开。
她拽着丝带,拉开包装。
木盒正中央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支万宝龙的钢笔,以及一张随意从文件上撕下的白纸。
白纸上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很熟悉的笔迹。
从前念书的时候,她模仿过很多次。
舒令秋望着信,一种莫名的酸涩感侵占心灵。
爱是常觉亏欠。
服软这事,对于她们来说都挺难的。
窗外葳蕤的灯光映入虎口,文字明晃晃,从未如此清晰。
舒令秋握着纸条,揉了揉胀痛的眼眶。
空旷的街道安安静静,风吹过一只白色塑料袋,袋身翻飞,像丛林之中振翅的蝴蝶。
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男人靠在轿车旁抽了根烟,青白烟雾缭绕周身,与橘黄灯光周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浪漫的光圈。
舒令秋愣怔。
她不用细看也知道他是谁。
她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直到他抬起头,往她的方向扫去。
舒令秋微怔,偏开脸。
二人视线错开。
她心绪不宁,背对过后又觉得不够,蹲下身,将自己圈住。下巴抵在膝盖,体温聚集,身体却像一个硕大的冰窟,如何也捂不热。
她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正如她不知道温珣为什么会突然拒绝她。
脑后像是长了只眼,舒令秋清晰地看到他穿得很单薄,只一件薄薄的外套。
此时此刻,他或许也像自己这般发凉。
不安绵延,片刻后,舒令秋小心翼翼地拨开百叶帘。
温珣离开了。
原地还飘着烟。
---
许沐安是真无语。
加班到大半夜好不容易搭个便车,结果某人绕了一大圈路不说,还在楼底下停了快半个小时。
天气很凉,温珣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越沉默,情绪便越喧嚣,他微微启唇,往口中塞了支烟。
他在路边站了许久,许沐安并不知道他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不说,许沐安也不问。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钟头,温珣才回到车内。
他们在许沐安家停下。
佣人们成群结队的出来迎接,许沐安的助理也在其中。
许沐安:“行尸,你现在要去哪儿走肉?”
温珣目视前方,淡淡道:“你的HSK6级大概有30分。”
许沐安:“6级?过了啊,我当年一次过的,还考了六百多分呢。”
“嗯。”
温珣不冷不淡的态度许沐安还以为他这是被惊住了,许沐安英文交流水平虽然不行,但是笔试能力还是相当过关。
许沐安微笑:“不用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温珣不言,擦过他的肩膀走进别墅。
助理颤颤巍巍地走到面前,表情凝重。
许沐安叉腰:“小杨,你说我的优秀是不是惊呆他了?”
助理沉默了会,小声道:“许总,HSK是指汉语水平考试。”
“满分是300。”
许沐安:“……”
许沐安的家一共有三层,二三楼都是起居室,一楼是会客室。
靠近后院有个小房间,里面摆了张吧台,后边全是他珍藏多年的佳酿。
温珣撬开其中一瓶,薄唇贴在杯缘,静静轻抿。
深黑马甲勾出挺阔身形,白衬衫松开两粒,放任死白的肌肤呼吸,他背绷得笔直,远远望去,有一种无法僭越的孤傲感。
温珣喝酒有一个习惯,别人喝完酒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控,发疯。
他却始终保持缄默。
许沐安坐下来,“你他妈的暴殄天物啊,酒都没醒喝什么?”
“不酸吗?”
“……”
酸吗?有点,不过他最近还挺喜欢这种酸酸涩涩的滋味。
“行了,多大个人了,怎么失个恋跟死了一样?”
许沐安:“你这么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把人往外撵?”
许沐安对温珣太了解了,如果是舒令秋拒绝他,他绝不会是这幅失意模样,相反,还要继续向前追。
所以,真相反过来。
这段感情不是舒令秋叫停的,而是温珣。
温珣手中的杯子顿了顿。
怔忡片刻后,继续饮酒。
酸涩的酒液在肠中回旋,细胞分解,似乎能浅品出设拉子的湿涩强劲单宁和芬芳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
他望着酒汁的漩涡,深深吸入。
许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珣太沉默了,他都害怕他会出事。
“阿珣,你说两句。”
“说什么?”
“不知道,随便说两句吧。”许沐安夺过他的酒杯,“不然你他妈一直这么闷着我觉得早晚得给你收尸。”
事情太长,温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把陈姨的故事摘录出来,抹去人名,单单讲了段往事。
许沐安眉头紧拧,他可算知道温珣这几日的病态从何而来。
“真他妈有病,原来是因为这个。”许沐安严肃地说,“你说的这个女人能落得这个下场又不是她的问题,要怪也要怪身边人和她那个男人。”
“舒令秋要是跟了你,你可能让她遭这种罪吗?”
让她受委屈,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温珣垂眸。
他对自己当然有信心,有他在的一刻,世界就必须绕着舒令秋转,他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