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似乎在笑,可是笑得很难听,像是在呜呜地哭。
“他妈的。”陈姨低声,“这辈子,真是要被他折磨死。”
四五十岁的人了,走过半辈子,经历过太多太多。
陈落霞以为自己的心脏如钢铁般坚硬,对任何的不堪和突变都可以置之不理时。
他又给了她一记重重的烙印。
什么嘛。
她的心脏居然还在为他而跳。
情绪决堤,两道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陈落霞咬着烟,护士从前经过,手里推着塞满药瓶的推车,叮啷哐当的,轮子磨过地板发出手指剐蹭在磨砂玻璃上的闷响。
这些药瓶,再也不会有他的名字。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淌,舒令秋一再沉默。
她轻声:“陈姨,节哀。”
“有什么可哀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都无法阻拦。”
陈落霞忽然问:“秋秋,你相信命吗?”
舒令秋如实告知:“从没信过。”
她如果信命,今天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命是自己造的,人生千万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她不会被动,不会消极,永远拥有旺盛的生命力。
陈落霞:“以前我也不信,后来经历了些事儿,我也开始慢慢相信我的一切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
她没有舒令秋这样的活力,经历太多,棱角早已磨平。
舒令秋抿唇。
和陈姨认识了很久,她但从未过问过对方的私事。
一是尊重,二是陈姨也从未主动提起。
异国他乡,不平之夜。
她现在是如此想要了解。
舒令秋试探性地问:“陈姨,方便问问您和您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
“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我陪您打电话吧,一直一直。”
陈落霞挑眉,“怎么,阿珣没跟你说过吗?”
“阿珣?”
舒令秋愣了愣,“您认识温珣?”
“嗯哼?我是他的小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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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长,还好她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听众。
听完始末她总算明白温珣最近的的反常到底从何而来。
温珣也太看不起她了。
她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秋秋,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我那天说的话居然会导致这样的后果。”陈落霞说,“我跟阿珣打个电话,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吧。”
陈落霞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抱怨会招来这样的结局。
那天说完后她嘱咐他好好考虑,没想到他的考虑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长痛不如短痛,他宁可自己失爱。
“没事的陈姨,一会我给他打吧。”
“诶好吧。”
陈落霞叹了口气,“阿珣这孩子,就是太成熟太理智了,他做出这种决定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怕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陈姨。”
房间里静谧无声,电器正常运作,她望着黑色的电视,仿佛要望出个洞来,浴缸流水哗哗地淌。
好像有一条小溪也从心头滑过,一种咸咸的,湿湿的凉意划破手腕。
陈落霞:“行,那你们俩说吧,别吵架。”
“好。”
挂断电话后,她火速拨通温珣的电话。
电话打不通,拨了好几个也是通知“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另谋出路,拨去许沐安的电话。
滴,滴,滴。
舒令秋站在窗边,不安地咬着手。
华灯旖旎,彻夜不熄,闪耀的黑夜熠熠生辉,流水粼粼。一方宏伟建筑愈发耀眼,一方石桥路灯发出的光微弱而短暂,钟摆摇摇晃晃,好像再过一秒,那毫不起眼的光芒就再也不见。
舒令秋拿下手,拇指指腹被啃得坑坑洼洼,指甲又短又小,露出鲜红的血肉。
许沐安也没接。
舒令秋深吸一口气。
温珣,你到底去哪儿了?
一晚上的惴惴不安把她折腾得像个神经病。
她几乎没怎么睡,昨天晚上洗了个澡就一直待在浴缸里,待到温水变凉。
刺骨的寒意消磨掉最后的困意,她比来杯加浓美式后半个小时还要清醒。
睡不着。
真睡不着。
这个状态持续到第二天六点。
窗外天蒙蒙亮,挂上细微的白色太阳。
来巴黎不是为了这些事儿而伤心,最重要的,还有工作。
【FINE】:今天第一处展览是在Rue街和K街,早上八点正式开始。一个挨着塞纳河,一个靠近机场,你看看,你要先去哪个?
舒令秋搜了下地图,K街离她只有两三公里,公交车也就十来分钟。
Rue街则恰恰相反,开车都要将近一个小时,高峰期更甚。
【舒令秋】:Rue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FINE】:好的,要是有什么不妥及时和我联系。
【FINE】:对了秋,Jeffrey说这个周周末想请你吃饭,请问你有空吗?
Jeffrey是FINE的老板。
也就是世界著名奢侈品品牌的大boss。
舒令秋骇异,连忙百度了一下这位大人物。
嚯,滚动条缩成一个小点。
网页比她命还长。
【FINE】:不用担心,只是个私人酒会,来的人很多。
舒令秋如释重负。
【舒令秋】哦,好的。
她差点以为小说里的剧情要降落到自己头上了。
舒令秋用手扇扇风,房间里闷热异常,空调已经调成了最低温度,天花板咕咕的,异响躁动,依旧难耐。
算了,不想了。
工作。
整理好版画,舒令秋出门。
天花板还在响,咕噜咕噜的,好像是行李箱拖动发出的声响。
这么好的酒店,居然隔音这么差。
真是奇怪。
她提着包,游走浪漫街道。
石板路的两边绿意盎然,爬山虎附满小窝,咖啡厅都是彩色的,舒令秋的画就展示在巷口的商场里。
很大一幅,粗略估计大概有四五米那么长。
她站在画前拍了几张照片,并邀请一旁的热心游客为她和画拍个照。
舒令秋感谢不停,接过手机,将照片不断放大。
嗯。
她画得真好。
舒令秋一路看着手机,走至巷尾。
迎面是一个小型广场,最中央摆着一只漂亮的许愿池。
鸽子们在许愿池上空盘旋,暖暖的阳光洒下,漂亮的鸽羽泛着淡淡锻光。
它们似乎并不怕人,相反,很亲近。
舒令秋蹲下来,几只灰白鸽子快步走到面前。
它鞠躬,点点地。
好像在要食。
舒令秋来得突然,没有做好功课。
周围都是咖啡店,她不知道在哪儿可以买鸽粮。
忽然,有个戴着墨镜的紫发男走到面前。
“嗨,你好。”他说着一口别扭的中文,慢慢靠近。
舒令秋还以外遇到了同乡,挑眉,“你好,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这么美丽的面孔自然来自于中国。”紫发男说,“不喂喂鸽子吗?”
“呃,我也在找哪儿有卖鸽粮。”
“这么巧?我这儿刚喂完剩下多的一包。”紫发男笑眯眯地提起一小袋鸽粮来。
他交给舒令秋。
舒令秋说了声谢谢,开始翻包,“多少钱呀,我向你买了吧。”
“10欧。”
10欧,好贵。
但是是她主动要的,她也不好拒绝。
舒令秋点点头,取出钱包,翻出一张纸币。
纸币刚刚接触到空气,下一秒,她感觉手里一空,皮夹被人夺走。
包带被硬生生地拽走,他似乎还带了裁刀,舒令秋的手背在挣扎的过程中碰到刀身,流出鲜红的血。
紫发男在十秒内抢走了她所有的钱和包,消失得无影无踪
舒令秋脊背发凉,手机还在包里,也被拿走了。
她现在身无分文,连求助的工具也没有。
多日来的压力和痛苦好像在这一瞬爆发,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新年才刚刚开始她就要接触这么多倒霉的事儿。
命运怎么可以跟她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臂弯里谁也看不见现在的容貌,人群来来往往,愿意施舍半分注意力在她身上的少之又少。
在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
“温珣,你这个混蛋……”
“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真跑了呜呜呜呜呜。”
“真的吗?”
熟悉的声音奏响,脚步声沉稳有力,正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一双大手将她托起,她跌入深黑的羊毛大衣。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第42章
舒令秋怔了怔, 意外的相遇和熟悉的体温让她恍如隔世。
这一切是真的吗?
真的不是她的幻觉吗?
她噙着眼泪,迷迷糊糊地问:“你,你是幻觉吗?”
温珣微笑, 捏了下她的脸颊。
疼。
不是幻觉。
遐想被打碎,返回现实。
现实里的种种不堪舒令秋无法忘记, 她清醒过来, 推开他。
温珣背后簇拥着乌泱泱一群人,他们穿戴整齐,高大魁梧,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舒令秋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移,厉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有, 谁让你抱我了?”
“因为我需要你。”
“恰好, 此刻你也需要我。”
他目光灼灼, 深不见底。
只一眼, 便陷入其中, 无法自拔。
舒令秋脸一红,分贝也不自觉地提高, “谁需要你了,少臭美。”
“好。”
他模棱两可地说了个好,她无法揣测这个“好”指代的是什么。
是承认她确实不需要他。
还是承认他确实在臭美。
不知道。
温珣的背后走来一个法国男人。
乌发,轮廓分明而俊朗,眼窝深陷, 瞳孔呈现湖绿色, 眼尾内勾外翘, 标准的桃花眼。
背后跑来一个穿着黑衣的保镖,对方人高马大, 虎背熊腰,一手提着包,一手提个人。
包是她的包,人是紫发男。
保镖拎着两样东西在男人面前晃悠。
法国男人手指在下巴摩挲,拎起其中一根食指,点了点不远处的紫发男,“珣,替你抓来了。”
“嗯,谢谢。”
温珣走到紫发男面前,还未开口,对方便哆哆嗦嗦,牙齿疯狂打架。
游走的行人停下,纷纷侧目。
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温珣眼神太冷了,鹤立人群,背脊挺拔,沉甸甸的阴郁压来,不必开口,只漠然站在那儿,便可让人发憷。
紫发男吓得不敢说话,不住地挥拳往自己脸上招呼
裤□□颜色加深,一片洇湿。
水滴滴哒哒地淌下来。
味道散开,舒令秋捂住口鼻。
温珣抬手,保镖松开紫发男。
紫发男跪倒在地,小鸡啄米一样磕头,嚎啕大哭道:“温先生!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要是知道这位小姐是你的人,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地说着对不起,额头上磕出血来。
舒令秋倒不愚善,莫以恶小而为之,放过他这一次,下次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但看到这样的流血场景她还是不免有些触动。
保镖踹了他一脚,大吼道:“先生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对不起!我错了!先生!对不起!”
温珣冷冷道:“跟我道歉没用,你偷的又不是我的东西。”
紫发男顿悟,磕着头又绕到舒令秋的面前。
“小姐!对不起!我刚刚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偷了你的钱!请您原谅我,帮我跟先生求求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