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柔抬眸,“这种情况下还要折损兵力,难道...”
“这些年来四处征战,国库...已经捉襟见肘,父皇近日还气病了。”
萧柔有想过情况糟糕,但没想过糟糕成这样。
皇帝执迷不悔,大晋境内水灾连连,百姓日子苦不堪言,他还要动用不多的国库,作最后的挣扎,是在想着他们萧氏的宝库能最后让大晋垂死一击吧,可若萧氏真的有那个宝库的话,大晋兴许能撑过去,若是没有呢?
她不敢想象。
靖王身边跟着的都是他的心腹,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了:“陛下不是贤明之主,殿下不愿当不孝不仁之人,现下就有最好的选择,只要殿下听从陛下的话娶邵氏之女...”
“闭嘴!!”
微安突然怒喝,从腰间抽剑指对那位心腹,“是不是本王对你太好了,以致你认为可以未得本王允许就胡言乱语为所欲为?!”
萧柔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生气的微安,他在她印象中一直温文谦逊,从不责难下属,是十分宽仁的君主。
那位心腹被他喝斥后,告罪退下,萧柔笑了笑,“陛下想让你娶邵氏女,然后禅位于你是吗?那确实是个大好的时机,殿下再也不用违背自己意愿做那些事,背上不孝之名,而又能把全盘烂摊子接过来,只是难为殿下,往后的路大概更不好走的吧?”
“柔柔你...都知道了?”
“猜的。”
她跟在微安身边这么久,之前又同崔燕恒这人待在一起,经历了这么些事,如今得知皇帝沉疴,那个心腹又这么说话,她要猜不出来就怪了。
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愿娶邵氏女,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不是的柔柔!你别听他胡说,我...”微安慌乱道。
“你不娶她没办法得到陛下放心,只能等崔燕恒解决了羌国的事,选一个合适时机逼宫,可这样仓促你们未必能把这件事办得好看,还有可能因此背上弑君的罪名,不是吗?”
这下微安沉默了半瞬。
“柔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糟糕,我们还有...”
“总之,娶了邵氏,是不是能让一切事情变简单些?其他事我不懂,你只回答我这个问题就行。”
微安又是沉默。
萧柔笑笑,“不说话的话,我当你默认哦。”
“既然这样,安安...”
“柔柔,不许说一切让我放弃你的话。”这下微安先她一步红着眼出声制止,“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能办到,可这件事,是他要求的。”
“谁?”萧柔惊讶道。
微安不说了,可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里猜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要求你这个?”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他这种权利熏心的人,至少会要求一个首辅之位什么的...
微安同她闹脾气似的,再也不回答她这些问题,但每天,他会尽量早回来看她,尽量说些轻松让她高兴的话。
萧柔也像忘记了那天的事情,不再追问他这些事了,他在自己身边时,她会很珍惜二人相处的时光。
微安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变得很没有安全感,之前她眼睛看不见也不告诉他真实情绪,一个人撑着,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患得患失的缺失感,使她不敢去执着。
“柔柔,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他握着她的手。
“好。”萧柔笑着把头靠在他肩膀,二人亲密依偎。
西境黄雾,大晋军队中敌埋伏,羌国士兵同时失踪,已经接连好些日子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崔燕恒这人多智近妖,恐怕再怎么城府深会算计,也算计不了敌军这次明显有备而来的埋伏,也算计不了老天。
他,怕是已经死在异域了吧,她就是惋叹微安寻错合作对象了,不该找这种德行不够,最终要遭老天爷制裁的坏人。
本是以为这人靠不住了,没想到,在皇帝病重得差点咽气那几天,贵妃已经成功把皇帝哄得没再召见微安,眼下朝中大多数声音都朝向二皇子,人心所向,二皇子却突然站出来,拒绝了大多想让他当太子的声音,还耿直地说出,自己会拥护前太子。
他这一发言,让一些前太子党的人稍微松口气,朝政局面没有那么紧绷,但是,贵妃党的那些人开始慌了。
如今朝中除了之前太子党的人外,占大多数的便是贵妃党的人了,二皇子直言自己对储君之位没有兴趣,还扬言要拥护前太子,这消息一传出,许多人开始自乱阵脚。
二皇子为人过于坦荡耿直,本就不是明君之选,他的自以为是明智能稳住前太子党的举措,却让贵妃的人冒险背水一战,朝局大乱。
崔燕恒人虽然远在异国黄雾中,但打自出征前似乎已经算出了有此一劫似的,他那些留在京中的暗桩,竟然趁机把太子党和贵妃党的人一同制服,让微安占了功劳。
现下微安终于明白,世子与他交接事情那天,说是让他耐心等候时机,等的就是这么个时机。
可连这他也能算到,又怎么可能算不到羌国的埋伏?他怕是早已知道埋伏之事,才请求过去接替他,让他留在京城,而他替他打这场仗的。
微安又一次叹服崔世子的能力,幸好他没有和他站对立面,不然,他怕是永远也对抗不了像他这样的对手。
两党派的人被压下,微安也不着急那个位置,眼下两党声音最大的便是要尽早处理羌国的事,之前皇帝力排众议,承诺攻打羌国后就有银钱治理水灾洪涝,眼下兵已经发了,如果看不到回报,怕是乱的就不止朝廷,整个大晋都会乱成一锅粥。
萧柔知道眼下的矛盾是缺钱缺得厉害,“如果我们萧氏真的有那个宝库,我想爹娘他们应该毫不吝啬拿出来缓解这燃眉之急的...”
“对不起,柔柔,我知道你想帮忙,但宝库一事,大概是子虚乌有。”
“你的意思是...”
“永安侯和六王联手,这件事已经大致上能确定了,而废太子,也只是他们的棋子而已。”
萧柔瞪大眼睛,“你是说羌国的事...”
微安点点头,“我猜他们和羌国谈好条件,废太子成为永安侯和六王获取权柄的棋子,只要成功,以太子母族如今的凋零,日后也将会是这二人的傀儡,羌国怕是由头到尾都是一个局,我查过,父皇让贵妃把你请进宫之前,其见过之人,同废太子有牵连。”
“所以...宝库之事只是个诱饵,他们想对付的是你,如果世子没代替你出征...”萧柔惊道。
“嗯,中埋伏的人就会是我。”
“如今,我们的敌人有三个,”微安吸了口凉气,连萧柔都感觉背脊冷飕飕,
“不止有羌国,还有通番叛国的永安侯,和镇守一疆的六王。”
·
大晋如今局面举步维艰,羌国一战如果落败,西境算是失守了,那么敌军就会长驱南下。
如今南部灾难连连,加上北部想称王的六王推动,不到几天功夫就会城破,一旦城破,大晋这块疆域将会四分五裂,届时百姓遭遇的灾难只会更多。
此仗必定要赢!
理清楚这些关节后,微安决定不再留守在朝廷这边,这边由自己一些心腹再加之前崔燕恒给他留的那些人来镇守足矣,他打算偷偷领兵前去援助。
萧柔知道他的计划后,毅然将这些年所攒的钱都拿出来给他作军饷。
当微安看清楚数额后,大吃一惊,“柔柔你...打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萧柔笑笑,“不要忘记我也是萧家的人,萧家人最擅长什么忘记了吗?”
“就做生意赚钱啊,这些年我明面上只有京城那家工坊,但实际琉球国、汉斯国、高桥国、大不列国都有我建立起的商队,幸得以前爹爹兄长们经商都有带着我,那些地方的商队旧部我都有联系方式,我让工坊的人帮忙联系,这就重新建立起那边的商业帝国啦,规模还不算大,但支撑短期的军饷应该没问题。”
她说完,微安脸上的震惊不亚于心潮澎湃的程度。
他一直知道他的柔柔不是柔弱简单的角色,但没想过这么深藏不露,这突然让他想起...初次同崔燕恒这个表兄见面,看着他一脸温良清雅的情景。
这二人...好像在某种程度上看,还是挺般配的。
微安偷偷前往援兵,萧柔则一直留在京城想尽办法捞钱,在这人心向背、即将四分五裂的时刻,什么东西都费钱,军粮、军需、难民安置、医疗草药等等等等。
幸好七哥那边也能帮忙,他和各国商队也有联系,能联系到不少连萧柔也联系不上的旧部,并且及时获取大晋周边一些小国的政治动向,从而小捞一笔,给前线的将士送去军需。
就在萧柔忙着联系一桩大生意时,王府的警戒被破,守卫当夜尽数被杀,而她也被当场迷晕带走。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架在一个木架上,底下是火,远处是一群被捆着准备就戮的大晋战俘。
有个听着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听过的声音在朝对岸喊:“怎么样?或救你女人,或救下这群战俘,你自己选一个吧!”
萧柔这下彻底醒了,也捋清楚现在的处境。
原来,她在京城被那些厉害的暗卫掳走,竟是一路翻山越岭,来到西境之地,被废太子抓来当人质了。
而和对岸正被逼着做选择的人,便是微安。
或死她一个,或死一大帮大晋战俘,亏这位前大晋太子想得出来,大晋皇位若是叫这样的人坐了,不得整个江山都成了他手下儿戏随时可以拿来生杀把玩之物了吗?
半月前,萧柔在京中宵衣旰食地想尽办法赚钱的时候,六王的精锐改头换面偷偷潜进京中,破了靖王府的守卫,把她迷晕掳走,届时微安正在剿入敌军腹地,将太子部下将近三千精锐全部剿杀,灭了敌人好大的士气。
也正因如此,废太子想出了这么一条毒计,趁着微安顾不到京中情况,让六王想办法将他最重视的女人掳走。
果不其然,微安殿下一分神,其下近数百精锐就被俘虏了。
现下,或救下自己的精锐部队,或救萧柔,只能二选一,可无论选哪个,最后对他而言,都是个灾难。
选萧柔的话,整支部队就会牺牲,届时不管是他还是萧柔,都得背负上这几百条人命,他的话,还会失去军心,军中之人从此不会再信任他。
而他如果选部队,那萧柔...
微安掐紧的拳头几乎握出血,眼睛越过河岸,直直地盯着架在她底下熊熊燃烧起来的火。
萧柔越过眼前的火焰,隔着河岸看着他,片晌,她低头对底下的废太子道:“太子殿下,你要杀的那些士兵都是晋兵,而你,是大晋的太子啊...”
废太子横了她一眼,眼神比起几年前她在宴上看见的时候要阴戾不少,那时的太子虽然也不是什么清正之人,但至少那会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眼里没有这种郁色,想必这些日子吃过的苦头不少。
他暴躁道:“别喊我太子,如今我啥也不是!那些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萧柔尽量保持平静的口吻:“太子把我绑来,又将靖王部下挟持至此,难道就只是为了看靖王如何痛彻心扉吗?殿下难道就不想一点一点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包括人心、权位...”
听她那么一说,废太子果然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只要靖王为了我放弃他部下的性命,失去人心之时,你能念在这些士兵都是大晋子民的份上,把他们放了,你猜他们会怎么选,又会怎么选择?”
“他们看透靖王的寡情,只会觉得太子殿下是可追随之人,也无愧于当大晋的主人。”
废太子“嗤”了一声,“无愧于当大晋的主人?”他“蹭”一声把剑拔出,拍在她脸上,“萧大姑娘,我虽然不及你以前那个心上人有能耐,但也不是傻子,我既然已经被废逐了出来,如今又与羌国勾连,是乱臣贼子啊,他们又怎么会觉得我还是无愧之人??”
那剑刃已经横到萧柔的脖子上了,她被迫昂着头,可突然又移了位置,挑断了身后束缚着她的那些绳索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
听着绳索被斩断绷开的声音,她的心悬到冰底。
下方被火炙烤得越来越灼烫,她感觉整个身体都正往油锅里炸一样。
突然听见河对岸传来“不要”的惨烈叫声,她才惊悉原来自己仅差一根绳索就要掉下火里烧成灰了。
可她盯紧河对岸的微安,还是不愿意他说出任何“选择她”的话,因为这样的话,她即使活下来了,却也会同时承担着好几百条冤屈的人命,那些都是为大晋舍命的人啊,她怎么忍心?
“赵颍晟,”微安在河的对岸解下身上的刀剑,用刀划下手臂,双手拖刀膝跪下来,“你那么做无非针对我罢了,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放了萧氏,我的命!随你来拿!”
看着微安为了自己义不容辞舍弃性命,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流出那刻,萧柔鼻头颇酸,泪水涌出眶。
不、不要...
她不愿微安为了自己处于两难,也不忍看他为自己而死。
忍着泪,她低头看了看身下燃烧的烈火,只要她掉下去了,微安就再没有软肋了...
这一刻她是那么想的。
她吸吸鼻子转头去叫废太子,“殿下...我,我手里真的有萧氏的钱库,我,能用这个来换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