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坏的时间,巧合得令人生疑。
樊甜恬提出质疑:“学校没报修吗?修监控也花不了多少钱啊。”
“这个我问过物业。”石延抢答:“他们说最近忙着学校的一个大活动,想着报修很快,晚点也没事,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总之,现在只有一个位置隐蔽的小卖部监控拍到了宋冥。而且,还只是她路过时的部分身影。虽然不能完全洗脱嫌疑,但起码能说明她没有说谎。”齐昭海点开监控视频,展示画面里宋冥略显模糊的身形与衣角:
“宋冥有一点说得很对,现在学校里她与房仁延矛盾最深。房仁延死后,她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杀人,岂不是跟自曝没有区别?”
樊甜恬抿起唇:“所以说,有人想嫁祸给宋冥?”
答案毋庸置疑。
现在的情形,对宋冥太过不利。她的作案动机最为充分,只有凶手开过的画箱中,还发现了遗留的发丝。就连时间证明,她也只有一个模糊得看不清面目的身影。
这正是凶手想要的。
他想要宋冥孤立无援,带着满身嫌疑坠入泥沼。然而,齐昭海就偏偏要给她一线生机。
“没罪的人应该被彻底洗清嫌疑,有罪的人也不该被疏忽放过。”齐昭海语焉不详,目光却径直穿透面前的双面镜,带着些许晦涩的情绪,落在审讯室里的宋冥身上:“或许,我们会需要一个懂心理学的人。”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推门而出。
眼前的门才刚关上,石延立刻捂着脸仰头哀叹:“齐队这是在折腾人吧!这都快凌晨了,我们上哪儿去找那些心理学的专家啊?”
“这里不就有吗?”
樊甜恬微微一笑,示意石延看向对面正阖眸小憩的宋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听见脚步声,宋冥缓缓睁眼。
她一动,长睫上的灯光便簌簌洒落,如同在黑暗的审讯室里下了一场新雪。
紧接着,她看见了齐昭海。
熟悉的眉目,令宋冥不禁回想起旧美术楼前,他那毫无来由的怒意。
“审讯我这个嫌疑人,还能劳烦齐队长大驾,真是受宠若惊。”宋冥的嗓音被倦意磨得微哑,带着讥诮的冷意。
像在雪水里浸过似的。
“我不是来审讯的。”齐昭海皱起眉,仿佛被什么给轻刺了一下。
但最后,他还是开了口:
“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你的嫌疑虽然暂时洗清,但仍有疑点。因为,有人事先破坏监控,导致你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了。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让你完全洗清嫌疑。”
噩耗从天而降。
宋冥的心,被扯得猛然一坠。
昏暗的视线里,她仿佛看见一张正在收拢的巨网。无形而阴毒的绳索缠绕交织,勒进血肉,暗中筹划着将猎物深困网中。而她已身在陷阱,无处可逃。
是谁这样心肠歹毒?
宋冥的指尖缓缓掐进掌心。然而,齐昭海的声音仍然在耳畔响起。
“凶手想要嫁祸给你。”
齐昭海踏着每一个重音,步步紧逼:“虽然你无意间成为报案人,在一定程度上打乱凶手的计划。但他既然敢这么做,手里想来还有其他的底牌。”
那张底盘,必定更为致命。
宋冥下意识蹙起眉,却见齐昭海已走至她面前。他蓦然俯身贴近,单手撑在宋冥身后的椅背上。
两人间的距离,急剧缩短。
四目相对。
尽管宋冥清晰地知道,这是给嫌疑人施加心理压力的常用手段。然而,此刻被禁锢在手臂与椅背的夹缝中时,她依然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齐队长想说什么?”
宋冥话音平静,却不由自主地绷紧肩线。
不料,齐昭海不仅没后退,甚至还恶劣地扬起断眉,故意挨近了几分:“没什么,只是来转告你一声,你已经被凶手盯上了。要想彻底洗清嫌疑,就只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的呼吸扑在宋冥颈侧。
气息灼烫,几乎像是淬了火星。顷刻间,便在她脆弱敏感的动脉上,激起一阵阵异样的战栗。
宋冥不着痕迹地往后稍躲。
勉强避开了些。
幸而片刻后,齐昭海终是挪开了那双过分凌厉的眼。他双手插兜,垂眼看向宋冥:“除了跟我合作,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强势。然而,宋冥随即发现,齐昭海身上没有显现出任何说谎的微表情。换言之——
他是真的打算帮她。
霎那间,宋冥的心被很轻地触动了一下。即便是对这方面的了解有限,她也知道齐昭海因为这个举动,需要背负多大的风险。
但她决意抓住这个机会。
“之前我做的那些分析,仅仅基于看到断手的那一眼。所以,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来增强准确性。”宋冥开门见山:
“如果能够去现场,会更好。”
她虽这般说,心中却未抱有期望。毕竟以她堪堪洗脱嫌疑的身份,委实很难被允许进入现场。
然而,出乎意料地——
齐昭海答应了。
他同意得那样干脆果断,简直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提议。他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不过事先说好,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洗清,到现场后一切都得听我的。别添麻烦,我可不负责给你收拾烂摊子。”
齐队长语气不算好,要求倒是不过分,宋冥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之后,齐昭海便不再多留。
正当他推开门,准备离开审讯室的前一刹,宋冥忽然启唇叫住了他。
“谢谢。”宋冥低声道。
她话音很轻很浅,笑意更是极其淡薄。然而,那双桃花眸中原有的冷意疏离,却仿佛被这一笑融化了许多。
齐昭海脚步明显一顿。
僵硬地回头。
好半晌,他才保持着侧过身去的动作,闷声强调:“别想多了。我帮你,只是单纯不想让凶手得逞罢了。”
“仅此而已。”
第4章 校园活尸4
之后的事情,顺利得异乎寻常。
在齐昭海的事先安排下,宋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搭乘他的车辆再一次进入了云程大学。唯一让她略感不适的,只有几个被勒令时刻守在她身边的警员。
但是也容易理解。
毕竟万一她趁机逃跑,这责任谁也负不起。
美术楼的储物室里阴森漆黑,不见天日,就连仅有的几扇窗户,也是狭小而逼仄的。到了夜间,竟然幽暗得连半缕月光也透不进。
“真是绝佳的藏尸地点。”宋冥沉声评价。
齐昭海随后也跟了进来。一张口,他就呛了宋冥一句:“但凶手在这里做的,可不止藏尸那么简单。”
幸好,本着临时合作者的身份,他终究没做得太过分,语气虽然有些不耐烦,该提供的信息却一个没落下。
“这里很可能还是第一现场和分尸现场,杀人、分尸和藏尸都是在这里完成的。”齐昭海指了指地面:“你没发现吗?这块地面太干净了,明显被人刷洗过,瓷砖裂缝里还有血迹残留。跟旁边那些满是指纹和尘土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在鲁米诺试剂的作用下显现的血液痕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死因呢?”宋冥又问。
她站在发现断手的置物架前,皱眉看着空空荡荡的架台。
原本放在这里的尸块已被搬进法医室,画箱也大多被当做物证被警局带回检查……这个现场早已来过好几波警员,能够留给宋冥观察的东西基本等同于无。
齐昭海只好取出一叠照片,递给宋冥。
“死者房仁延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所以我们怀疑,这有可能是熟人作案。”他耸了耸肩:“但遗憾的是,因为储物室里的指纹太多太杂,至少属于数十个不同的人。单凭这个,我们很难锁定嫌疑人。”
不过,这里的指纹怎么会这么多?
已知指纹在承载物上保存的时间,少则几天,多则几年,而这里废弃也有多年,照理说不该有这么多人过来。
宋冥按捺住困惑,接过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
这些照片的拍摄对象,主要是尸体。然而陡然之间,她突兀地停下目光:“死者熟悉的,或许不仅是凶手,还有这间废弃的储物室。”
“为什么这么说?”
齐昭海走上前一看,发现这些尸体照片里,不知何时混进了一张监控截图。
那张截图,来源于房仁延生前最后一次出现的监控视频。按照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反推,他当时正走在去旧美术楼的路上。
“看他的衣着体态。”
宋冥单独拿起那张截图,仔细观察:“四肢松弛舒展,脚步轻快,衣着也非常休闲普通。说明无论是对凶手,还是对这栋阴森的旧楼,他心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的眼角,甚至是上扬的。”
下眼睑轻微提升,眼轮匝肌收缩,鱼尾纹出现——这些小细节,使得这个笑容区别于只提起嘴角的假笑。房仁延在走向旧美术楼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他并非被迫前来,而是完全自愿。
在走向这栋美术楼时,房仁延内心难以抑制地滋生出了喜悦。观其表情,竟像贪玩的孩子奔赴游乐场。
这未免太过奇怪!
哪怕只是这个荒僻的地点,都该令正常人警惕才是。
“凶手憎恨死者,死者却对凶手和这个荒凉偏僻的作案现场毫无防备,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凶手伪装得太好了?”宋冥眯起一双桃花眼,缓步向置物架旁走去。
那里,是案发之地。
也是储物室里最黑暗的角落。
宋冥仍在垂头思索着。然而她眼底的光,却随着每一步的迈出,逐渐被夜色吞噬。
“啪”地一声,她关掉了手电筒。
光芒熄灭的瞬间,黑暗狂涌而至。宋冥放轻呼吸,任凭自己的意识被席卷进黑夜里,短暂地回到房仁延遇害的那个时刻。但是——
她代入的并非死者。
而是凶手。
傍晚七点,当天际彻底被夜幕接管时,杀人计划如期展开。
蓄谋已久的筹划、激动急促的心跳、以及首次杀人的恐惧……所有令凶手所期待或倍感煎熬的一切,都在房仁延饮下毒水的瞬间,尘埃落定。
凶手松了口气,终于揭开示弱伏低的伪装。
他冷眼俯视着地上的人,看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复光鲜,只能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挣扎蠕动,像一管被巨手肆意旋拧的颜料,或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蛆虫。
狼狈不堪,行将就木。
从被毒液侵蚀的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的气音。
“掌握他人生死,这显然令人万分迷恋的滋味。这关乎欲望,更关乎权力。”宋冥的目光一寸寸被暗色浸染、渗透,如同盘桓在荒野枯枝上的蛇瞳,淬着泯灭人性的冰冷:“尤其是……”
“……当我践踏的那个人,从来都凌驾于我之上。”
这是种扭曲的极乐。
变态的快/感。
而凶手,显然已经沉醉其中。
.
当宋冥从想象中脱离时,突然发觉,齐昭海看她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戒备又提防。
军绿色的夹克外套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呈现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
“怎么,这就怕我了?”
宋冥不禁轻弯唇角:“要把你的枪,指到我头上来吗?”
齐昭海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紧了她,似乎对宋冥格外警惕,却在确认她已经恢复正常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说说吧,有什么发现?”
“房仁延中毒后,应该还活了一段时间。”
宋冥低下头,视线瞥过墙皮上交织的抓痕:“凶手原本可以在他中毒虚弱后,采取其它的措施终结他的生命,但他没有。因为他在欣赏房仁延的死亡过程。显然,房仁延凄惨的模样给了他极大的快/感。”
凶手欣赏得极其缓慢,极其细致。
仿佛在鉴赏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房仁延濒死时的每一阵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画作上技法娴熟的一笔,令他不由得为之热血沸腾,迷醉享受。
“真是个疯子。”
齐昭海忍不住皱起眉头。
宋冥不置可否地垂下桃花眼,极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波动:“疯子吗?我倒觉得很正常。毕竟对生死的‘裁决’总是跟权力联系在一起。而权力这东西,怎么有人会不想要呢?”
说着,她话锋一转:“但恐怕,普通的权力获取途径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凶手了,所以他这次选择了直接挑战掌权人,通过掌控这个人来宣告自己的权力远高于他。这就是为什么,凶手那么执着于欣赏死者的痛苦。他表面上喜爱的是死者垂死挣扎的姿态,实际上,他享受的是支配高位者这件事本身,给他带来的权力体验。”
齐昭海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一点。
由于班集体常常成为社会的缩影,老师通常被认为是班里的掌权人,即这个集体中权威的象征。这就是为什么,宋冥推测凶手可能是死者曾经教授过的美术学院的学生。
只有置身在这个权力体系里,凶手杀房仁延的执念才这么强大。
宋冥顿了顿,接着道:“因此我认为,凶手对权力有着极端的渴望。这是很典型的权力型罪犯的特征。他对房仁延绘画能力的崇拜,大抵来源于此。毕竟在这个专业里,美术能力几乎就是成绩的衡量标准。而作为学生,成绩的重要性不容置疑。”
它的影响,渗透到方方面面。
小到班干部竞选,大到在外兼职,甚至进一步在种种地方,进一步与权力和地位挂钩。
“这世上,果真没有象牙塔。”齐昭海感慨。
从他的语气中,宋冥隐约感觉,他的感叹并不全是因为这件事。但本着成功找到凶手后,两人就能从此分道扬镳的预想,宋冥没有过多追问。
她抿了下唇,兀自开口:
“现在虽然知道了凶手的部分心态,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让那只断手动起来?还有,我总觉得,房仁延之所以能轻松地面对,这栋一看就很适合作案的旧美术楼,除了凶手的刻意伪装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宋冥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察觉到,齐昭海的神情逐渐变了。
不靠谱的桀骜反骨被收敛,自瞳孔迸发出的眸光却凌厉异常。如同一柄新开刃的尖刀,越过她的左肩,径直向她身后的那扇窗口刺去。
宋冥忽地回头。
赫然,她看到了窗外的眼!
储物间的破窗久未打理,早蒙上厚厚的污垢,而裂隙中央,嵌着一对极漆黑的瞳孔。阴恻恻的,正纹丝不动地紧贴在玻璃上,贪婪地往里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