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宋冥身边时,他脚步陡然一顿。
“简尧这次可能没法跟我们一起去,他还有些手续要去补,你是不是要在局里等等他?”齐昭海转过头,像是在劝宋冥跟简副队一道,语气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脾气好,好相处,论年纪也比我大比我稳重点,喜欢他的女生多得要命……反正,比和我在一块儿办案好多了。”
宋冥一愣,随即才想起之前与简副队的谈话。
她不禁失笑。原来齐昭海那么在意年龄,是因为担心别人看轻自己。不过这也难怪,齐队长新官上任,有人不服也是正常的。
“齐队长多虑了。比起年龄,我觉得实力才是衡量一个人更好的标准。”宋冥道:“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齐队长真的不打算,带我一起去找房仁延的妻子吗?”
齐昭海罕见地愣了一下。
“理由很简单,”宋冥薄唇微弯:“辨别谎言对我来说,并不难。”
第6章 校园活尸6
“……强/奸?绝不可能!我老公尸骨未寒,你们凭什么含血喷人!”
房仁延的妻子勃然色变。
她瞪视着警员,满腔怨愤从哭得红肿的眼里唰然涌出:“我们的儿子扬扬才三岁,他还那么小,就没了爸爸。你们不去抓凶手,却跑过来质问我吗?”
宋冥隐在警员中,默不作声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姓徐名萱,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也是个全职妈妈。因此,更多的时候,这个名字往往被“房仁延的太太”或者“孩子的妈妈”等称呼代替。
看见徐萱的眼泪,齐昭海顿觉棘手。
这样一个刚失去依靠的妻子,估计很难相信丈夫的所作所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石延这个五行缺情商的愣头青,就已经嘴快地开了口:“那个,房太太,我们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够了!”徐萱顿时爆发了:“你们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她猛地站起身,推搡着把警员往家门外撵,歇斯底里的嗓音犹如困兽咆哮,把打开卧室门偷看的孩童吓得哇哇大哭。霎时间,哭声、骂声和低泣声在房间里混作一团。
震得人耳膜生疼。
齐昭海突然很庆幸,这次带了简尧和樊甜恬一起出来。他们俩一个安慰大人,一个哄逗孩子,总算将情况暂且稳定下来。
“请相信我们,我们会找出凶手的。”
简副队放柔语气,将擦拭泪水的纸巾递到徐萱手中,循循善诱:“所以,还请您现在好好想想,房仁延近期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曾经给过你什么东西?”
“就比如,U盘之类的。”齐昭海补充道。
徐萱垂眉抱起年幼的儿子,抽噎着思索片刻,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最近正常上班下班,回来还会陪儿子玩一会儿,和平时没差别……”
她语气凄然,眉眼间哀色真切。
然而宋冥留意到,徐萱开口前很轻地抿了两下唇,应当是在犹豫什么。而且说话时,她双眸始终关注着对面的简尧和齐昭海。
这注视,久到有点不对劲。
宋冥敛下桃花眼,眸中光影几度变换,透出彻骨冷然。
尽管有些人撒谎时,确实会心虚闪避他人的目光,但更高明的撒谎者则恰恰相反。他们将凝视当做伪装,看上去坦诚又专注,然而那因紧张而扩大的瞳孔,却会出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就像徐萱现在这样。
她正观察着警员们的反应,判断谎言是否已被看破。
如此明目张胆的姿态,让宋冥忍不住眸光渐沉。不过,既然徐萱想要跟他们演戏,她也愿意陪着多演一两场。
“看来,房太太是真的不知情。”
宋冥斜靠在沙发上,遗憾地轻叹道:“不过这家里收拾得可真干净,房太太应该不会介意我四处走走,欣赏一下吧?”
不等徐萱同意,她便迈开步伐。
先是餐厅,然后再走进厨房、主卧……每经过一处地方,宋冥便有意地放慢脚步,以余光向徐萱悄然瞥去。但令人讶异的是,直到将整间屋子走完,徐萱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依然抱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波澜不惊。
这么能沉得住气?
难不成,是她猜错了吗?
宋冥一点点拧起眉头。正困惑时,她忽然看见了徐萱放在玄关上的钥匙——亮晶晶的一大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其中的每一个,都分别对应着一处紧锁的封闭空间。
陡然间,某种大胆的猜想如藤蔓般疯长起来,攀缘上心脏。
她或许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
尽管没在房仁延家待太久,但当他们重新坐进车里时,挡风玻璃外的阳光已然耀眼刺目。
宋冥下意识眯起眼眸。
她微微后倾,倚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慵懒得像条软骨的蛇。
齐昭海刚一偏头,便很不巧地将这画面尽收眼底。他显然有些看不惯宋冥这样,忍不住嗤笑道:“坐成这样,你是没有骨头吗?”
宋冥睁开双眸,勉为其难地瞟他一眼:“对,全世界就你骨头最硬,行了吧?”
她语气敷衍,活像在哄小孩。
“你……”齐昭海转过脸来,正准备反唇相讥。然而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临到嘴边的话语,却蓦地噎在喉中——
宋冥很少有这样毫不设防的时候。
冬日的光是浅薄的,照在身上却有种温暖的错觉。宋冥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碎金中,桃花眼因为倦意微微阖起。就连长期盘踞在她眉间的阴冷气息,也在这抹光下逐渐淡去了。
美好却易碎,好似琉璃梦境。
齐昭海终是没忍心打扰她,只能暂且转移话题:“樊甜恬,总结下我们这一趟的成果。”
“好的,齐队。”樊甜恬翻开做的笔录:“根据徐萱的说法,校园墙上那个跟房仁延出双入对的女生,名叫符苗苗。她坚持认为是符苗苗陷害了房仁延,不过这个说法还有待确认。毕竟,她根本不知道房仁延在外面做过什么。”
说着说着,她惆怅万分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还是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比较好,大部分都长得帅、身材好、有实力还守男德……最起码,不用担心遇到房仁延这种人渣。”
唯一的缺点就是——
这种人在现实里基本找不到。
“我倒觉得,房仁延做这种事情这么久,徐萱未必真的不知道。”宋冥的双眼依旧闭着,言语中却隐含锋芒:
“在你们询问的时候,她说谎了。”
显然,徐萱是个聪明的女人。就算房仁延没有开诚公布,她恐怕也早已经猜出来七八分。而房仁延在强/奸过程中,拍下来要挟受害者的罪证,徐萱也很可能知晓下落。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替丈夫隐瞒。
齐昭海目光微沉,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那个证物,明显不在房仁延家里。”
宋冥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不悦,轻轻摩挲着指节:“房仁延家的钥匙很多,可能还有些隐蔽的房产,贸然搜索,反而会打草惊蛇。我的建议是,从现在开始对徐萱进行监视。这次被我们一吓,相信她很快会有所行动。”
届时只要稍加跟踪,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到证物。
樊甜恬考虑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她当即眨眨眼睛,向队长征询意见:“齐队,你觉得怎么样?”
“也行,就按她说的做吧。”
齐昭海略微颔首,扬起的断眉像一柄桀骜的刀:“但徐萱要守,符苗苗也要查。我会让简副队带上石延和另外几个人,去云程大学里好好查一查她。”
在给简尧打去电话的间隙,他抬眼向房仁延家望去。
隔着车窗,他看见那原本向外敞开的一排窗口,此刻已经完全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如同一座蛰伏在阴影里的堡垒,将不可告人的机密牢牢禁锢……
.
确保屋里的窗帘被悉数拉上后,徐萱才终于背靠墙面,脱力般缓缓瘫软在地。
唇色煞白,心如擂鼓。
仿佛涸辙里一条濒死的鲋鱼。
她蜷缩着抱住自己的头颅,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乱。
丈夫房仁延的那些丑事,她其实很早就已发现蛛丝马迹。但为了保全这段婚姻,徐萱只能暗自忍耐,自欺欺人。直至警员找上门时,这最后一层遮羞布,终于被生生撕破。
露出底下的千疮百孔。
徐萱走到穿衣镜前,望向镜中疲倦憔悴的妇女。那眼角蔓延的细纹,以及粗糙的手掌,使她突然间意识到,哪怕苦苦经营多年,她的家庭与婚姻也已经不堪一击。
不管她怎样难以接受,这都既成事实。
多么残忍的事实!
“妈妈,你……你怎么啦?”身旁有稚气的童声响起。闻言,徐萱下意识抬手往脸上一抹,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低下头,看见扬扬正困惑地抬着小脸。
年仅三岁的孩童什么都不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懵懂得令人心疼。徐萱再也忍不住了,她浑身颤抖着蹲下来,下定决心似的紧紧搂住儿子。
不能崩溃,更不能迟疑软弱。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就算是为了她苦命的孩子,徐萱也必须要强打精神,把房仁延这个恶心龌/龊的秘密继续隐瞒下去。
她决不允许别人知道,扬扬有一个强/奸/犯父亲!
“扬扬乖,妈妈刚才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徐萱擦干泪水,重新弯起唇角,绽放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温柔笑意:“但妈妈待会儿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自己吃饭等着妈妈,好不好啊?”
扬扬点了点头,一无所知地看着大门开启又闭合。
整个离开的过程中,徐萱都格外小心谨慎。她用墨镜和宽大的围巾遮掩住半张面容,还特意挑选了没安装监控的楼梯行走。就连驾驶的,也并非她常开的那辆车。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注意到——
在徐萱的车子驶离地下车库后,一辆越野车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前行。
而开车的人,正是她千防万防的刑侦队长齐昭海。
第7章 校园活尸7
徐萱的车辆,停在了一栋老式居民楼前。
这里没有监控、没有物业,年久失修的设备破损老旧。纵使宋冥摇下车窗,也只瞥见零星几个不便搬离的老弱病残。
像个与现代文明绝缘的孤岛。
只有荒草在疯长。
“怪不得,我们查不到这套房。”齐昭海冷着脸嗤笑,眼底的锐气凛冽如刀。
他把车停在隐蔽的灌木丛后,翻出关于这套房产的资料,仔细查看:“房仁延这狗东西看着面善,算盘打得还挺精。他以为把这套房子买在徐萱的弟弟名下,就能瞒天过海。”
却没曾想,警方来了招顺藤摸瓜。
说话间,徐萱已低着头快步走进楼里。齐昭海眼中锐芒一敛,带人紧随其后。
楼道里狭窄昏黑,曲折盘旋,不少铺地的瓷砖都已经布满裂痕。脚步稍微重些,便会响起清晰的破碎声。他们迫不得已,只得刻意将步伐放缓放轻,屈身躲在徐萱的视觉死角里,目睹她进入房间。
紧接着,一声惊叫刺穿黑暗。
那是怎样恐惧的声音啊!声线难以抑制地颤抖不止,嗓音也被骇然腐蚀得嘶哑尖利。
有那么一瞬,几乎没人认得出那是徐萱的叫声。
霎那间,齐昭海瞳孔倏然巨震。他顾不上再去遮掩行踪,三步并作两步就猛冲上楼,破门而入。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场景,仍使他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
恶心!太恶心了!
这是一个单间房,里面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阴暗得犹如深夜。
而他眼前目所能及的三面墙上,分别被朝向不同角度的投影仪,投影上了令人作呕的视频。画面中的男人猥琐地大笑着,似乎乐此不彼地将手机镜头怼近,聚焦于地面上倍受折磨的女孩。
纠缠蠕动的肢体,殷红流淌的鲜血,绝望无助的挣扎……
每一帧,都悚目惊心。
受害者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着,齐昭海仿佛听到了理智崩断的声音。他劈手揪起徐萱的衣领:“你都做了什么?!”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徐萱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着,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我虽然有门钥匙,但是这里一直是我老公在住。我刚刚进门后,也只是……只是打开了投影仪,没想到墙上就……”
说到一半,她再也忍不住了。
徐萱捂住嘴冲进卫生间里,狠命干呕起来,活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吐个干净。
最冷静的反而是宋冥。
身为大学教授,她其实并没有太多见识犯罪现场的机会。但此刻,宋冥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站在房间里,观察着满墙不断放映的悲剧。
“这里,应当是房仁延为自己打造的观影室。”
宋冥踏着地上厚厚的毛毯,走到屋子中央摆放的深褐色沙发旁:“要想将三面墙上放映的视频一览无余,这个沙发是最佳的位置。房仁延每次来,想必都会坐在上面观看。受害者的痛苦对他来说就像美酒,值得反复品味……”
在说这些话时,她的目光很淡。
淡得像冬夜薄凉的月色,冷得像观测箱的玻璃。和研究员看待实验品时的眼神,几乎别无二致。
仅有理性,不见同情。
齐昭海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考虑到要保护现场,她会毫不犹豫地坐到沙发上,以便更好地揣摩房仁延的心态。他忍不住问:“宋冥,你的血是冷的吗?”
“也许吧。”宋冥道:
“掺杂过多的个人情感,只会影响我的判断。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找出凶手吗?”
齐昭海被这有理有据的一席话,堵得胸口发闷,却又无话可说。他缓缓地磨了磨后槽牙:“所以,你不带个人情感地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大心理学家?”
他把最后那个称呼咬得很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虽然视频最早的拍摄时间是前年,但房仁延的首次作案时间只会更早——我更倾向于三年前。”宋冥分析:“那时徐萱正在怀孕,房仁延的性/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容易出现自我放纵式犯罪。不过……能连续作案而不被发现,他作案前应该挑选过受害者。”
没过多久,樊甜恬查到的信息就印证了她的判断。
“受害的女孩们,都是云程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她们无一例外地来自外地,家庭住址距离云程市都很远。有的女孩生长在单亲家庭,有的则是长期被家人忽视……”樊甜恬看着那些资料,止不住地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