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还是决定告诉岳焱局长实情:“我想,局长大概是认错人了。对于‘四一九’特大劫杀案,我并没有印象。我母亲确实死在十多年前,但是死于一场车祸,而非刑事案件。”
即便对那起车祸没有太多记忆,她也不可能跟劫杀案扯上关系。
宋冥记得的,只有医院里遍身染血的母亲。
听完她的回答,岳焱老局长张了张嘴。他好似有些话想说,最后却默默咽了下去,拿着保温杯一个人走进办公室里。
大概这次搭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乌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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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确定,李百丰当晚回来了?”
齐昭海看着孙敏学那张被怒意充斥的脸,真心实意地发问:“你敢肯定你没有看错吗?”
孙敏学听出他尾音里怀疑的意味,语气一瞬间变得十分激动:“不是……我这双眼睛都眼睁睁看见他走进去了,这还能有假吗?!”
齐昭海意味不明地啧了一下:“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
这质疑的音节轻得不能再轻,却像是某种激将法,瞬息间引爆了孙敏学急于证明自己的心:“你别不信。我还拍了照片,就在我被你们没收的那个手机里。你看了就知道了。”
孙敏学手机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李百丰的背影。
这张照片很明显是偷拍视角,根据画面边角拍到的裸/露砖石可以看出,当时孙敏学是躲在李家的小院外头,从那个被凿出的墙洞向外进行拍摄的。
画面里,拍到了一个男人开门进院的背影。
男人穿着件白色毛衣,弯腰驼背拄拐杖,看起来上了年纪,跟李百丰的岁数的确吻合。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也都对得上。孙敏学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可能性很小。
但,那就怪了。
李百丰一个大活人,是怎么从家里凭空消失的?
第49章 供品人头15
齐昭海仔细算了下时间。孙敏学从看到李百丰进门, 到持刀闯入其家中杀人,中间大概就用了极其短暂的一两分钟时间。
但恰恰是这一两分钟,成为了李百丰失踪的关键。
李百丰这样一个早过了耳顺之年的年迈老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离奇失踪的?这件事, 不仅令孙敏学觉得分外诡异,连身在一线的齐昭海也感到匪夷所思。
想起李家灭门案侦查初期, 他们调查到的李百丰神出鬼没的行踪, 以及地址等大量虚假信息,齐队长便觉得头疼不已。
十多来年, 李百丰的亲人就没有一个,意识到这些造假吗?
又或者, 这些假信息是他们故意为之?
齐昭海越是深思,越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而要解开李百丰的失踪之谜,孙敏学拍的照片是他们绝无仅有的证据。
在刚接手这起凶残的灭门案时, 警局的刑侦队里, 恐怕不会有人能够想到, 一张被凶手偷拍以锁定目标的照片,现在居然成了李百丰失踪前, 留给警方的最后一张影像。
失踪案能不能有头绪,全看他们能在相片上发现什么了。
“这东西有用吗?”石延一向引以为傲的嗅觉,在图片面前失去了用武之地,他一筹莫展:“老大,盯着照片看再久,咱也不可能从照片上看出花儿来啊?”
简尧副队正想鼓励一下, 怎料樊甜恬突然回头。
“傻狗,才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只靠嗅觉呢。”樊甜恬被吵得心烦,拧了石延的耳朵一下,疼得他哎呦哎呦求饶:“少说话,多做事。用眼睛好好看看,懂不懂?”
教训完石延,樊甜恬周遭终于安静下来。
她心细,眼神也好使,静下心一丝不苟地端详了那张照片只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我怎么觉得,这个背影有一点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还有这个衣服……”
樊甜恬蓦然止住话音,起身在凶案现场的照片中一顿翻找。
石延不明所以:“你在找什么啊?”
“毛衣,李百丰身上穿的那件白色毛衣。”樊甜恬头也不抬地回答,目光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陆续扫过一张张照片:
“果然,找到了!”
樊甜恬突然惊喜地睁大眼睛,抽出一张照片,邀功似的跑到齐昭海面前:“我就记得我看到过,我的印象一点儿没错。”
那是张李家室内的大全景。
按下快门时,负责拍照的刑事摄影师就站在门口,因此,尸横遍地的地面和神龛前的人头,在镜头下里都清晰可见。
惨不忍睹的画面,让人忍不住眯眼皱眉。
然而,有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藏在画面左下角的沙发上。
在那张松软舒适,里头的海绵垫子却吸满了主人血液的沙发上,胡乱塞着一团衣服。厚重的纹理质地,能看出是手织的毛衣。而没有沾到鲜血的地方,依然存留着毛衣的本色。
毛衣的本色,恰好是白色。
雪一样的白色,在夜幕下格外醒目的白色,能够瞬间吸引人注意的白色……
也是孙敏学看到的白色。
作为其中一样证物,这件毛衣照理说会被带回市局。所以齐昭海把这件白色毛衣讨要了过来,将被风干的人血凝结在一起的布料,艰难地展开。
展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件跟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白色毛衣。
由此可见,李百丰绝对是回过家的。他回家后,先在沙发上换掉了毛衣,才进行下一步的举动。
“太好啦!现在只需要知道,李百丰后来做了什么就行了。”樊甜恬立下大功,激动得从口袋里随机掏了颗糖塞进嘴里,美名其曰奖励自己。没成想,那糖是个臭老鼠味的,臭得她四处找垃圾桶吐糖果,一张俏丽的脸皱成了苦瓜。
简副队贴心倒水给她漱口,齐昭海则趁机笑她:“之前就叫你别买那些奇奇怪怪的糖果,你非不听。这下好了,把自己坑惨了。”
齐昭海嚣张大笑,把樊甜恬气得对他一个劲儿做鬼脸。
“好了,你们俩消停些吧。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简尧无语地叹了口气,被迫过来拉架:“现在衣服是找到了,可是人呢?李百丰回家脱掉衣服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这核心问题一抛出来,话题重心就自觉回归到失踪案上。
关于李家屋子有且仅有的两种出入方式,齐昭海早在调查灭门案凶手是怎样进入屋里时,就已经探讨过。
“案发时,死者李山志正站在门口想出去,却还没开门,李百丰走出门的可能性不大。孙敏学是跳窗进来的,他们李家的窗户有点高,爬上去需要些力气和技巧。以李百丰六十多岁的年纪,他从窗户出去的概率更小。”齐昭海挨个排除了两种可能性:
“李百丰只可能还在屋内。”
石延震惊不已:“啊?可是我们没在屋里发现其他人啊。”
李家这栋自建房又不大,先是被孙敏学搜了好几遍以后,又被警方搜索了好多次,就差没把地皮掀起来找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成年人呢?躲也不可能躲得那么彻底啊?
“人在屋里,却没找到?”樊甜恬思索片刻,再次开始翻找起照片:“那我再找找看。看看这个李百丰,可能藏在哪里。”
可这次,幸运之神似乎没有眷顾她。不管细细瞧了再多遍,樊甜恬都始终找不到可能藏人的地方。恰在她心灰意冷之际,一个和偷拍照片里高度相似的背影,却倏忽撞进眼帘。
樊甜恬猛地站起来:“队长,队长!这个也太像了!”
齐昭海喜出望外地接过那张现场照片,拿在手上仔细看去。但是照片画面里,除了位于视觉中心的一具尸体以外,空无一物。
“这只是李山志尸体的背面照。”齐昭海失望道。
“队长,但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你看这体格、身材和身高,是不是只要李百丰不耸肩不驼背,就非常非常像?”樊甜恬据理力争:“虽然儿子会像父亲一点,也总不可能这么像吧!”
她说得没错,这两个背影是确实很像。
尤其,在把这两张背影照片摆在一起,对比着看的时候,两者相似性更是一眼就能看出。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几乎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这世上有哪几个直系血亲,身影能够长得这么像?
齐昭海缓慢地深吸一口气,低温冻得他喉头发凉:“那天夜里,孙敏学从墙洞里看到的李百丰,难不成是他儿子李山志扮成的?而李百丰当晚,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甚至,不止当晚。
结合李百丰深居简出,行踪不定,遇见熟人也不跟人打招呼的种种怪异举动,之前村里人遇到的“李百丰”,有很大几率也是李山志假扮的。
问题是,李山志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知道,演另一个人是很难的。他这样费力扮演父亲,出于什么样的隐情?
一发现疑点,齐昭海立刻布置任务着手调查:“简尧,帮忙查一下李百丰和他家里人的最后一次联络记录,还有他最晚的消费记录。我们需要知道,他失踪的具体时间。”
简尧带人一年年倒着查下去。
今年没有,去年没有……他们所能查到的最近一次联络,和李百丰最后的消费时间,竟然早在久远的二十三年前。
这意味着,从那一年后——
李百丰便失踪了。
时间跟孙敏学的父亲,即孙广的失踪年份,完全一样。
齐昭海稍作思索后,道:“这个时间上的重合或许表示,作为朋友和生意伙伴,他们这两个人可能是同时失踪的,没有先后之分。”
“李家人明明对外说,一直跟李百丰有联络的,他们为什么要撒谎?”樊甜恬嘴里嘟囔着,表示实在无法理解:“如果不撒谎,他们也不会被孙敏学记恨,惹祸上身,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家遇害身亡。这完完全全是可以避免的。”
一想起那个倒在血泊中,被砍了头,肠子流了满地的小孩,她就止不住地心痛。
这孩子,何其无辜。
大人们说的连篇谎话,他得用一条稚嫩的性命来填。
简尧笑了笑:“你可能不明白,在这样落后的村子里,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都会经历什么。”
他的口吻,温和里含着同情:“我之前办过一起寡妇死亡案。她死状很惨,在血液里检测出毒素,身上也发现了上百道刀伤。最后调查发现,她是自杀的,因为村里流氓永不间断的骚扰和整村人的风言风语,远比死可怕。”
人性的恶,是永远不能低估的。
村里许多人对寡妇的观念很畸形。仿佛女人一失去丈夫,就成为了无主的可获得的商品,带有洗不去的情/色意味。
是寡妇的处境逼死了她。
而这难堪的处境,兴许正是李百丰的妻子竭力隐瞒丈夫失踪的事实,甚至不惜背负孙家人骂声的原因。
第50章 供品人头16
为规避村里的流言和骚扰, 将儿子顺利抚养成人,李百丰的妻子不惜造出了一个“假李百丰”。
起初,她只是口头编造与李百丰的往来互动,让人误以为丈夫平安归来。后来随着孩子的长大, 一场由儿子扮演父亲的好戏, 就此开始在村里上演。而这个“假李百丰”,也在乡邻们的意识里越来越牢固。
某种程度上, 这个不存在的丈夫, 实实在在地保护了他们。
“好哦,现在我大概能理解一点了。”樊甜恬单手托着脸颊:“可惜她躲得掉流言蜚语, 逃得过动手动脚的单身汉,却没能逃掉孙敏学爆发的仇恨。”
齐昭海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做。
“在现在还活着的人里, 孙敏学应该最清楚当年的事,毕竟他跟他妈这么些年来一直在调查。”齐昭海摸着下巴说道:“我等会儿再去提审一下孙敏学,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再挖出些线索。”
趁他还没离开, 樊甜恬友情提醒了一下:“队长, 你去提审孙敏学前, 要不要先去找一下宋小姐?我看她等你好久了。”
话音未落,只见齐昭海左脚拌右脚一个踉跄。
杀伐果断的威风尽失。
“你说什么, 宋冥在等我?”齐昭海匆忙回头,难以置信地一连用了三个问句:“这不可能吧?她怎么可能等我?你确定你没骗我?”
樊甜恬点点头,嘴角情不自禁露出的姨母笑藏都藏不住。
她明白了,自家队长的死穴是宋冥。
别太好嗑了!
确认过这个事实后,齐昭海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他向樊甜恬借来镜子,火急火燎地对着镜面整理衣领和头发。
这还是齐昭海来局里后, 樊甜恬头一次见他那么在意外表。
讲究劲儿,都快赶上简副队了。
打理自己的间隙, 齐昭海瞟了一眼樊甜恬那翘得快飞上天的唇角,立马知道她正在脑补什么:“想什么呢,我才不是为了她,我只是突然不想太邋遢了。宋冥她现在……还没走吧?”
樊甜恬捂着嘴偷笑,嗑糖嗑得眉眼弯弯:“没呢。宋小姐一回市局就在那儿等,已经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