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也是个体力活,尤其是现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玄度看着许弭的消息,抿抿唇,被刚才突然的惊吓磨得没了好气。
[今晚不回去了,有事,别等我了]
……
许弭看着那句不回去,愣了两秒,终是没资格问去了哪里,只能暗示。
[加班吗还是……]
程玄度看着明天要用到的一系列道具,弯了弯唇,丢下模糊不清,又带暧昧的一句:
[不是,明天有个重要约会]
反正是事实。
许弭:[……]
她似乎,总能轻而易举的,掌控着他的情绪波动。
许弭看着再没有回复的对话框,陌生的情绪在心口疯涨着。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嫉妒。
夜是漫长的夜,各怀心事,睡得并不安稳。
好在程玄度精通科技与狠活,一大早,灌了黑咖唤醒自我,护肤上更是下了点功夫。
反正程玄度其人主打的就是苍白和脆弱,也无需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但保持大脑清醒,还是很有必要。
到底不是白芥,不好让人等着,她早早收拾完,拿上准备好的小礼盒,开门。
许弭就在门口,气色有点差,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熬过夜的状态。
也太放纵了……吧?
联想昨晚提到去了S17,程玄度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微妙。
“早。”许弭依在车边懒懒打了个招呼。
似乎忘了还要扮演个绅士,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为她开车门。
“早。”
她也不在意,反正以程玄度这个身份,也几乎没享受过别人的过多关照。
却没想到,两个人的对话止步于此。
许弭周身散着低气压,似乎比她还不情愿。
不同于上次的登门拜访。
车还是那辆车,可心态,甚至气息,都彻彻底底的变了。
许是发现了她在偷偷打量他,临近琅\小筑,许弭终于舍得开口了。
“别紧张,外婆很好相处,她会喜欢你。”
“谢谢。”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程玄度怔了下,迅速低头。
许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察觉到她低迷的气场,烦躁地叹了声,“抱歉,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愿意陪我来,我很感激。只是不巧昨晚遇到了点烦心事,状态没有调整好……失礼了。”
车已经停下了。
程玄度迟疑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转暖。
在她过分大胆的猜测里,他所谓的烦心事,似乎……还和她有些关系。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第14章 须弥
不似白芥那般八面玲珑。再见祝青玉时,程玄度要多了几分虔诚。
而祝青玉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不同于面对白芥的客气,言语间暗藏几分歉意和疼惜。
尽心尽力扮演角色的程玄度并未察觉到异常,反倒是许弭,若有所思地看着诡异互动的两人,思索如何委婉提醒外婆不要过度,显得太刻意。
他这个未婚妻生性敏感,又不爱多话,受了委屈也是强忍着。他自然不赞同这样的性格,可毕竟生在那样的环境,总是身不由己更多。
他出神地看着未婚妻的侧脸。
许是角度问题。她不经意地抬头,厚重刘海散开,露出的干净侧脸,竟和他偷偷藏起的另一道月色有些相似。
怔了两秒,赶在她看过来时,狼狈躲开。
大概是疯了。
几乎什么都能联想到。
玄度,即为月亮。却没有月光的清冷,温柔、怯懦,更像是一朵需要用玻璃盏呵护的娇花。
而许弭在对上白芥时,常常会感到有心无力。
那个女人明明接触更多,却总让他有一种没办法抓在手中的感觉。
虚假的温柔,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月光平等的落在每个人身上。
可她的降落,从来都不是为了遇见什么人。而是月光愿意如此。
“许弭?”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许弭回神,对上了未婚妻担忧的脸。
她的眉眼弯弯,古典式的双眼皮,杏眼,没化妆,眼下的泪痣格外明显。
似乎察觉到他在出神地看她,胆小的女人无措地低头,似害羞,但更像是受到了委屈。
失礼了。许弭在心里喃喃道。
这样的行为,这样的比较,不管之于哪一个,说是伤害都不为过。
是他的错。
这次没说抱歉。
许弭感觉到尾指被人小心拉了拉,是温热的。
落在耳边的声音依旧小心翼翼,这次他心无旁骛,听得仔细,“外婆刚问你,我送得礼物怎么样?”
许是欣喜,尾音还捎带几分小得意。
许弭顺势看过去。
修长的木质礼盒已经被打开了,正中央小心拖放着一支素雅又不失大气的白玉花鸟纹狼毫。
明德轩的出岫?
他倒是听魏识理提起过,也惦记着要找来……
可总是因为种种借口忘记了。
说来,还是没有认真放在心上。
喉咙突然干涩。反馈的情绪,竟半是羞愧,半是意外。
才恍然想起,这两次过来,他什么都没准备,唯独她有心了。
趁着外婆回书房的间隙,许弭郑重开口,道了句“谢谢。”
比以往多了几分诚意。
“应该的。”
上次从琅\小筑离开后,就特意托人帮忙寻找,前天才拿到手。
也是为了哄长辈开心。
“特意准备的吧?让你费心了”许弭问道。
没有探寻的意思,只是自然的陈述着事实。唯一稍起的波澜,也像是在感慨她的用心。
程玄度却蓦地一惊,听出了一点漏洞。
只能勉强笑着,挑了个不错的借口应对,“是肖姨告诉我的。”
两家联姻,苏女士最近和肖玉卿往来较多,表面功夫做得像模像样,这样讲……应该没问题。
许弭却骤然失了兴致,点点头,没再继续。
祝青玉似乎很喜欢程玄度。特意支开许弭,拉着她聊天。
程玄度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的日子。
可惜外婆离开后,带走了她的依赖和天真,只留下了无法用时间愈合的创口。程家的过于病态的环境,到处都充斥着算计和,她只能戴着厚重的面具示人。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和长辈交流了。
“孩子。”
只是一点温和的称呼,就让程玄度有些动容,险些失控。
祝青玉拉着她的手,笑得温和,“不要怨许弭。那孩子也是没办法。他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了,还有我倚老卖老连累他。”
没有点明,但什么都听懂了。
程玄度没说话,有点意外祝青玉会主动提起这些。更羡慕许弭,还有人在默默为他考虑。
祝青玉也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讶异和委屈,顺着说道:“顺势而为罢了。你们两家本来就要结亲,你也好,许弭也罢,都是阴差阳错才到了这里。”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啊,就想起了我的知书。”
“我和……”
不知道如何称呼,疑问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的。
祝青玉却懂得她的意思,“你和知书一点也不像。”
“知书沉闷,软弱。你啊,看起来小心翼翼,骨子里却透着坚韧。知书没有你的韧劲儿,所以才走到了那样的结局……”
“那许弭……”
祝青玉摇了摇头,“许弭没见过知书。”
“生下许弭后,知书就离开了,是难产。母亲在那孩子心里是个模糊的印象,他只见过照片。”
更惊讶了。
她自来只知道许家的关系并不融洽。
肖玉卿后来者居上的故事,早在圈里传了无数个版本。后来的许懿更是被捧成了天之骄子。许弭的名声,是从一开始就一塌糊涂的吗?没人说得清。
她不了解这座城,更不知道暗涌下的勾心斗角。
她是被苏雾秋丢出去的废弃棋子,早就失去了了解生存法则的机会。
可现在,被迫入局……
一直到离开了琅\小筑,程玄度的脑海里,都还在一遍遍重播着祝青玉的叮嘱。
“好孩子。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也委屈。相聚本是缘,你们的姻缘外婆本不便干涉。眼下说这些,也像在偏爱许弭。”
“但外婆还是想多嘴告诉你。安抚也好,你听听也罢,许弭那孩子看起来不靠谱,但本性不坏。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便定会对你负责。”
她想,祝青玉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在这场注定只会是合作关系的婚姻里,她无法负责,也不在意许弭会不会负责。
保持现状,不干涉彼此太多,好聚好散,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沉静的心,却一而再的起了涟漪。
程玄度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几次想要询问,迫使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可张张口,还是无法问出来。
诚然如那日的对话,在这样一段关系中,她也没有付出努力。
甚至,一度想要隔岸观火。
维持多年的谎言,便是她最大的难言之隐。
那么,他呢。
临近西苑,就在程玄度以为,今天就这样顺利糊弄过去的时候,听到了许弭的声音:
“婚礼,你想要什么样的?”
他模糊听到过,婚礼对一个女人来说极其重要。
虽然他不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但至少……
程玄度思索两秒,“可以不举行婚礼吗?”
“直接领证?”
“嗯。”
太麻烦了,反正消息都已经放出去了,没必要再兴师动众的演一场戏。
“好。”许弭答应了,“我去和他们谈。”
程玄度低声道谢,依旧没什么感情,甚至逐渐机械化。
许弭亦有着不输她分毫的演技,但不忘抚平她的顾虑,“婚后不用担心。我们不在濉园住。肖姨大概也不想看见我。婚后我们一起住在南林区,没人打扰。”
……那还好。
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心,许弭叹了声,一口气说完,“放心,我还住在俱乐部。家里你随意,必要回去的时候,我会提前告诉你。”
程玄度愣了下。
原本还没什么实感。只是觉得,要走个程式而已。如今在他这几句叮嘱中,竟真的有一种快要结婚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叹他的细节。
这样的体贴无疑让人感动。
如果……
如果她真的只是那个被程家抛弃的废物小姐,如果真的只是那个和他名义上联姻,被迫要娶的妻。或许在几次来往中,她会被他的体贴打动。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真。
可偏偏,她不仅仅是程玄度。
在以另一个身份面对他时,还是会觉得,不耐烦。
在两处皮囊共通的灵魂深处,还是,本能的,会把所有遇见汇合起来,看不清,摸不透。
不耐烦。
白芥和程玄度,注定有一个,要成为暧昧游戏里的牺牲品。
她做好了准备,也做好了选择。
……
领证那天是夏至。
下了小雨,很普通的日子。
前一晚约了时间见面,没让许弭来接。
程玄度早起做了准备,准时到达目的地。
许弭却姗姗来迟。
“程小姐,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说得莫名其妙。
“什么?”
她不是很明白。
“没什么,走吧。”
许弭接过她手中的伞,收拢,放在了一起。
据说婚姻登记处是整个行政服务大厅最幸福的部门。周围形形色色的情侣,带着希望和憧憬而来。
一个外向的女孩热情地给两人分享了喜糖,欢喜地送出祝福,“你们也是来领证的吧,长得很有夫妻相哦,好登对!祝你们新婚快乐。”
登对吗?
程玄度看了眼身侧状态肉眼可见糟糕的许弭,勉强挤出笑,温声回应“谢谢。”
大概是默契,今天来,他们都没有刻意准备。
她穿了件很普通的中袖长裙,好身材被尽数遮住。许弭甚至穿着车队的队服。
可她却知道,昨晚这个人还出现在S17。
她也是睡醒后,看到温倪发来的吐槽,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在没有主动联系她的日子,总会去S17佯装偶遇。殊不知,她也只是偶尔过去,大部分时间,还是为了陪着陶喜。
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两人私下的牵扯,温倪只觉得莫名其妙,“好奇怪啊,许弭不是有你的联系方式吗?干嘛不直接约你。”
程玄度笑笑没有回应。
就像是无奈妥协一样。
那个理由,没有必要说出口。
她自己都是模糊不清的。
心中的天平一次次失衡。
不敢再做判断,怕彻底看清答案。
随着“咔嚓”一声,两人的浅笑成了定格。
周围的工作人员照例说着祝福的话。
“百年好合”“新婚快乐”
他们无疑是最合拍的演员,就连新婚夫妇的状态都能勉强佯装出来。
婚戒是许弭提前订制的,给她发过图片挑选款式,两人一致选了最简单的款。
即便没有太多在意,可戒指套在手指上的那一瞬间,还是多了点该死的仪式感。
许弭瞥了眼手中的红本本,甚至都没有打开,转而交给了她,“程小姐,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她稍怔,自然要配合,“许先生,我们来日方长。”
结婚证的重量好轻啊,两本放在一起,都没什么真实感。
翻开,是几乎模式化的照片。
恰到好处的微笑,很登对,但没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幸福感。
她盯着许弭身侧的她。照片里的人,几乎到了换脸的程度,不枉费她一大早起床做得伪装。应该不会出问题。
再抬头,视线里,是许弭去取车的背影。
断断续续的雨珠在天地间拉出了一道道帷幕。
界线清晰。
她突然笑了声,像自嘲,像失落。
是啊。
只是结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