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隔音,许弭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抱歉,时间有点久,担心你不舒服。”
程玄度微怔,反应倒很快,“我没事,谢谢。”
语气拿捏的极有分寸,小心翼翼,又暗藏感激。
说完,捡起手机,没忘了给舒一回复:
[黄了,我再想想办法]
许弭沉默了两秒,再次开口,“程小姐没哭就好。”
“今晚是我考虑不周,还以为……可以无声反抗,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
整理手包的动作停下了,程玄度下意识向门口靠近。
“你……”
她试探着开口,许是紧张,声音竟显得有些干涩,“你是不是不愿……”
还没说完,就被许弭打断了。
“程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
程玄度下意识捏了捏脸。
总不会……是对她一见钟情吧?!
门外的许弭继续说着:
“如果是前几天,可能也无所谓了。但现在……突然就动摇了。”
“我会和家人说清楚,不会再让程小姐难堪。”
“今晚是我来迟了,抱歉。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善解决。”
……
再次开门,许弭已经离开了。
空荡荡的长廊,只剩她一个人。
程玄度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松开,若有所思。
今晚,他说了三次抱歉。
可究竟有几分真意。
大概……只有他才知道。
她也……不想判断。
第3章 芥子
回国后,程玄度常用的身份是Vent的创始人兼首席设计师Iris,福年习惯喊她白芥,更亲切。
没人会把特立独行的美艳设计师白芥和程家那个废物小姐联系在一起,那几乎是天差地别。
福年也是用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下来。但偶尔看到程玄度的变身,还是会有一瞬的恍惚。
切换成白芥状态的女人,像一朵绽放的蔷薇,带着浑然天成的野,又点缀着恰到好处的娇和媚。
金粉卷发用一支签字笔松散绾在脑后,看似随意,但处处都用了点心机。
比如垂落的碎发……
福年发誓,她就扯不出这种松弛的效果。
但……
这并不是一个供人欣赏的美人。
……
“符妤……”野蔷薇冷声念出这个名字,指骨敲了敲桌子,“是谁?”
助理嘉玉正在吃早餐,听到她发问,三两下把一个泡芙吞了下去。
泡芙料很足,吃得太急,一瞬间成了灾难。
“我说过的吧,不要在这里吃东西。”
语气淡淡的,不像责怪,但也不够温和。
白芥的妆容总是过分精致。
她的眼睛很有辨识度,圆圆的,不是常见的双眼皮,带了点没什么攻击性的幼态。眼线却画得极有技巧,上扬,调整了眼型,中合了稚气,还带了点猫的慵懒。
可嘉玉清楚,这人哪有半点猫的可爱。
撇撇嘴,小声解释:“抱歉,昨晚福年姐紧急需要一份资料,我熬夜才整理完。早上睡过头了,担心迟到,所以……”
程玄度哪不知道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打断她,“福年要的资料,属于你的工作范围吗?”
嘉玉稍怔,下意识嗯了声。
“既然是你的,那就好好做,没必要说给我听。”
“先出去吧,快点把早餐解决。”
地上的卡仕达酱几乎快要凝固。
女人弯腰,带有水钻的指甲捏着一张纸巾,轻快地擦去。
嘉玉却觉得委屈。
好像……这是在故意做给她看。无视了那句出去,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没离开,也没坐下,当然也没再继续自己的工作。
就这么僵持着。
“符妤是谁?”
回到座位检查模特信息的女人并未抬头,又问道。
身边的每个人,在她这里几乎早已脸谱化,会有什么行动,什么心理,都逃不过她的推测。
预判的明明白白。
“是我的人。”
不是嘉玉的声音。
竟是寻礼。
几乎是抬头的瞬间,程玄度便调整好了表情。
蓝灰调的瞳色让她自带一份疏离感。
偏偏她的唇角勾着,挂着浅笑,即便是深渊,也是刻意铺垫了玫瑰的诱人陷阱。
寻礼努力偏过头,不看她。别扭地把身后的女人暴露出来。
水钻指甲在桌上敲了敲,随手拿了本杂志遮挡手中的资料。
程玄度没起身,倒是调整了坐姿,“模特已经确定了。”
“可我觉得符妤更合适。”寻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个可恶的女人对着来,就是付下违约金也无所谓。
身侧的符妤有点不安,小心打量着白芥的脸色。
寻礼作为恒悦集团的独子,自然是个香饽饽。小少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人指望能得到他的心。可有人提起,Vent那个设计师不一般,小少爷缠了人家许久,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符妤心知,她不过是别人感情里的挡箭牌,工具人。
可女人之间的气场较量着,还是……
“合适?”程玄度笑得玩味,目光毫不留情地落在符妤身上。
符妤下意识挺直腰,竟有一种面试大导演的压迫感。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寻礼表情有些不耐,咬咬牙,声音尖锐,“我说她合适她就合适,我让你用她你就要用,你以为,是谁在做决定?”
“啪嗒”一声。
挽着长发的签字笔掉落,金粉色一瞬间倾斜下来。
符妤能明显感觉到寻礼的呼吸变化,他却偏要继续嘴硬:
“白芥,是你在求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别忘了,是我在决定你的命运。”
弯腰。
木制的签字笔带着温润的质感。
捡起。
用了很大的力握着笔身,佩戴良好的美甲都有一丝动摇。
起身。
脸上却是毫无破绽的笑,“是啊,没说不合适,你在气什么呢?”
她笑盈盈的。
寻礼最爱和最厌的都是这一点,像是个在努力取悦他,又永远抓不住的狐媚子。
嘉玉憋着一口气。
没想到是这种发展,还以为白芥能有什么脾气。
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是讨人厌。
“不过……”
程玄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头发,侧身坐着,眉眼微垂,遮住了所有不屑。
“小少爷似乎忘了,命运这东西,从不靠谁来决定。没有什么是不可动摇的。”
“我们可是合作关系,互利共赢才是最好的结果,你说呢?”
寻礼冷哼一声。
算她识相,心情缓和了一点。不情愿地问出那个惦记了好几天的问题,也算下了她的台阶:“那晚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程玄度故作不解,“你说哪晚?”
寻礼瞪了她一眼,咬着牙解释:“你惹我生气那晚。”
顿了顿,语气微扬,“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你给我道歉,我就带你去参加晚宴……”
“所以……你带谁去了?”
程玄度差点没憋住笑,声音努力压低,清清淡淡的。
明明是她没回复,却让寻礼有一种,她在兴师问罪的感觉,差点就坦白交代了,“关你什么事,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
一如既往的傲娇,殊不知面前的女人早已把他看穿。
那晚濉园,陪在寻礼身边的,就是符妤吧。
……
符妤性子胆怯,但站在聚光灯下,又能瞬间换成另一幅模样。
试拍了一组,就连挑剔的舒一也对符妤赞不绝口,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有点草率,但在资本的控制下,能选出一个合适的,已经是极限了。
程玄度签好字,叮嘱福年和符妤做交接。
寻礼一直被无视,有些不悦,双手撑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喂,今晚秋意组局,要不要我带你去?”
硬邦邦的语气,似乎在警告她不能拒绝
程玄度觉得有些好笑,“可我今天很忙啊。”
这句倒是实话,这几天忙着处理Vent的工作,路翡还一直催她去S17看看,都是事业,她不能厚此薄彼。
再者,互相利用而已,她并不想私下和寻礼产生太多联系。
“你能忙什么?”寻礼来了脾气。
他自然清楚这女人要忙什么。Baron是他施压违约的,就是要挫一挫她的锐利,让她像那些人一样来求他。
可这女人……
程玄度随手翻着资料,看都不看他,“杂活累活那么多,还要收拾烂摊子。”
几乎是抱怨般的语气。
寻礼勾了勾唇,觉得有戏。
下一秒,那女人却下了逐客令,“算了,我怎么能说这些呢。小少爷哪懂生活的琐碎,小心磕着碰着,还是请回吧。”
寻礼的脸色涨红,哪受过这种气,可对上女人担忧的表情,又说不出抱怨的话。
“咔”地一声,门被寻礼用力打开。
进来的嘉玉躲避不急,咖啡泼了寻礼一身。
嘉玉吓得赶忙低头道歉,作势要上前帮忙擦拭。
程玄度放下手中的图册,起身,想要过去。
寻礼却突然爆发,狠狠推了一把。
嘉玉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寻礼推倒在地,维持平衡的掌心按在了玻璃渣中。
“寻礼!”程玄度厉声道。
这下忍不住了。
舒一和福年也闻声跑了过来。
烦躁。
寻礼低着头,在她那暗含指责的轻喝中,收起了一瞬间的懊恼。
“都是你的错!”
幼稚地丢下这一句,推门离开。
符妤犹豫地瞥了眼白芥,咬咬牙,起身追了出去。
门大开着。
走廊里,寻礼的抱怨和发泄,清晰地传了过来。
“就是个做情|趣内衣的,装什么清高。”
福年带着嘉玉去清理伤口了,留下的舒一尴尬地看着程玄度。
程玄度耸耸肩,满不在乎,语气甚至带笑,“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会选择寻礼的理由。”
“他这样的人,永远都走不到我的心里。”
晚上十点半。
S17.
新换的女驻唱。走得清冷路线,主打一个神秘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模式,路翡起初不情愿,但奈何有白芥包庇,只能默认了。
不巧。
第一首歌才刚刚听到了副歌部分,吵闹声就盖过了清冷的女声。
氛围被打破。
有些扫兴。
和台上的女驻唱交换了一个眼神,程玄度起身,随手去摸包里发圈。
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根很素的发簪。和当下氛围格格不入,在暧昧光线的衬托下,像是一个特殊载体,承载着她分辨不清的异样情绪。
忘了还。
先将就用。
随手扎起头发。
路翡说,最近总碰上故意闹事的客人,说到底,她才是S17的幕后老板,该去看看的。
不算窄的通道被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路翡很高,几乎一眼就能看到。程玄度下意识去拉他的手腕,想借力挤过去。
手却被人暴力推开,没站稳,身子下意识后退,混乱中不知道还踩到了谁的脚。
身形不稳,好在腰被人自身后稳稳扣住,才避免了摔倒。
“多谢――”
回头,勾起的笑意却突然收敛。
而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男人脸上的不耐,一寸寸的,被一点欣喜击碎。
扣在腰间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另一只手虚虚护着,把她和人群隔开。
他轻笑,眉眼舒展,像是碰巧挖到了宝藏。
程玄度想躲闪,但来不及。
他的声音,混着呼吸,尽数落在了耳边。
“我找到你了。”
第4章 芥子
扎得松松垮垮的发髻,在这一瞬间散开,像是黄昏时分的云,有一种声势浩大的浪漫。
坠落的木簪,被许弭眼疾手快地捞住。
修长的指尖夹着发簪,像清隽公子执着根沾满浓墨的毛笔。
可他的行动却没那么赏心悦目,视线在云间停了两秒,而后,一点点,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指尖炫耀似地晃了晃,眉眼里满是戏谑。
该死。
程玄度咬着唇。
那晚为了保留下次见面的理由和话题,她故意没有把发簪还回去。
如今……身份转变,早已非当时心态。
她现在,只想时间倒流回几分钟前。
不,或许……可以再贪心点,倒流回那晚之前。
出乎意料的是,许弭却没有如她猜想那般借题发挥。
而是和那晚一样,自然地站到身后,一点点,收拢着她散开的发。
“你还是不会。”
调侃的话语,含笑的语气,穿过她的耳膜,却自动分解出了各种意味。
心烦,几乎是没经思考便丢出一句,“没你擅长。”
本是鄙夷的意思,可配合着她的疏离姿态,莫名又像赌气。
身后人笑得更肆意了。
“Iris.”
处理完事故的路翡匆匆赶来,一眼便看到了这一幕,指尖一点点收紧,脸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没事吧?”
轻微的拉扯感后,发簪稳稳固定在了发间。
“没事。”
程玄度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连句感谢也不给。轻快转身,把许弭晾在了身后。
“没事就好,”路翡松了口气,借余光瞥了眼身后的男人。不经意露出的敌意,程玄度未曾留意,许弭却是一点都没错过。
争锋不过几秒,路翡轻笑一声,垂头,凑在程玄度耳侧低语,“已经处理好了。福年说你最近很累,你要好好休息。”
声音很轻,要确保内容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实在刺眼。
许弭上前,正打算拉回主场,一个女孩炮|弹似地冲了过来,打断了一切。
“许弭哥!她是谁?!”
问责般的语气,还带了不少委屈。
像是小孩子欢喜的回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玩具被另一个小朋友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