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小满吧。”
少女冻红的鼻尖在他怀中缓了一会,绯意未褪,反而在脸颊上又浮起瑰丽的云霞。
啊,还是矜持些好。
她想了想,预备起身。
刚刚肆无忌惮地将身上的所有重量都倾在时祺怀中,现在骤然挪回来,她又觉得吃力,踩上自己不知何时散开的鞋带,一时没站稳,微微趔趄了一下。
细小的动作没漏过时祺的眼,他出声提醒她。
“你的脚还想不想要了?”
闻言,温禧佯装摔跤,果真被时祺大为紧张地扶住手臂:“你想来找我,先把自己保重好,再想办法。”
“你下次想出来玩的时候,不要翻墙了,我来帮你。”
时祺挑眉,颧骨也跟着上扬,说的话有几分嚣张与自得。
“真的?”
温禧想到时祺上次在失乐园中与凶徒搏斗时的矫健身姿,他对这种旁门左道应当很精通,想个办法带她出去玩,对他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先把鞋带系一下。”
时祺看见她散开的鞋带,便俯身而下,视线停在她柔软的皮靴上,认真地为她将鞋带系好。
单膝跪地的模样,好像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上来吧,我先送你回医院,让你自己走路,我不放心。”
时祺将她从怔愣中唤回神,将背朝给她,却看见温禧迟缓地没有动作。
“怎么了?”
“最近一直在家里,吃胖了好多。”
她踯躅不前,轻轻咬唇。
要是他背不动自己,那可太丢脸了。
“我还能背不动你吗?”
时祺微微一笑,看穿她的担心。
于是她便乖乖就范。
时祺背着她,走起路来依旧步履轻快。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悬空时也不再紧张,只是一个劲地在他耳畔絮絮叨叨。
“好了,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了,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要告诉我答案。”
他心虚,以为温禧还在记挂当初的重重疑点,在独处时又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小姑娘在背上磨磨蹭蹭,酝酿了半天开口,最终却问了个基本信息。
“时祺,你家住在哪里呀?”
“时祺,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时祺,你的爸妈都叫什么名字?”
他们分明已亲历生死,现在又从头开始了解对方。
温禧叽叽喳喳地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连查户口都没有她详细。
少年却顺着她,缓声慢语,一个不漏地回答完毕。
问完她才恍然发现,时祺的生日要到了。
他们才走到校园门口,就引来路人的纷纷侧目,却也正好遇到管家一众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看见失踪的温禧,面色终于和缓。
-
观澜庭的别墅灯火通明,温禧难得胃口好,感觉连餐桌上如常的菜色都鲜艳了许多。
管家看见她食指大动,又体谅小姐摔伤,今天虽然出逃却也并未做太多出格的事,在晚上跟温良明汇报时,也识相地缄口不言。
时祺的生日将近,温禧在思考送什么比较好,没有主意,就又找来她在恋爱道路上的唯一军师,跟一起陆斯怡远程合计。
“我要不送一个什么礼物给他吧?”
“温小姐,你都快被你爸爸关起来了,还有空担心这个?”
电话里的陆斯怡取笑她所剩无几的自由。
“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是在一起了吗?”
陆斯怡在电话那头问。
“应该.....”温禧转了转圆润的杏眼,嗓音甜得要沁出蜜:“应该是在一起了吧。”
“什么叫应该啊?”
陆斯怡扶额,生怕她被人卖了数钱还不知道:
“他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四吧。”
温禧飞快地回答。
“还有三个月,你着什么急?”
陆斯怡头疼,想起自己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生日又即将来临,幽幽地长叹:“小喜,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温禧这才一拍额,想起好闺蜜的生日就在最近几天。
“鹿鹿,你什么时候才回国,”温禧隔着电话跟她撒娇:“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以帮我一起出出主意。”
“之前我不是教过你,要投其所好了吗?你好好想想。”
陆斯怡觉得她的挚交好友一点都不开窍,她又跟在旁边敲打。
买台钢琴吧
温禧灵光一现,曾经的主意又在心口徘徊。
“可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
温禧又陷入跟前段时间相似的纠结当中,他对钢琴的态度很古怪,她撞见时祺练琴许多次,他却不肯承认自己对钢琴的喜爱。
就连当初微电影作品说让他展示一段,最后在她的百般请求之下,时祺方才同意。
当时他们夜晚一起被困在琴房,她提起买钢琴,时祺脸上的神色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你管他愿不愿意,”远在国外的陆斯怡悠哉悠哉,窝在沙发上给她支招:“先送再说啊,只要他不把你的礼物退回来就行。”
“但是我怕他不愿意收。”
温禧苦着脸。
“这好办啊,那你给每个人都送一个就好了。”
陆小姐大开海口,浑然不觉自己随口给出的建议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个办法好啊。
既然每个人都有,再送他一份,这样就不算什么特殊待遇了吧?
温禧深以为然。
既能给他送去相宜的礼物,也能给他创造销售业绩。
温禧花钱的行动力一流,为了将这个谎圆得漂亮一点,不仅自己家的各处宅邸没有放过,又给每个朋友都精心挑选了一台钢琴。
寒假温小姐依然被关在家中反省,却丝毫没有阻碍自己远程消费的热情。
“我都不出门了,就想买几台钢琴也有问题吗?”
温禧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从小照顾她长大的管家。
被温良明派来监督温禧的管家虽然不知道她如今心血来潮,买这么多台钢琴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她肯在家中不哭不闹,偶尔花点钱是小事。
别家千金喜欢买包包买首饰,他家小姐性情古怪,喜欢收藏钢琴。
甚至她认真研究过每台钢琴的品牌,将品牌的调性说得头头是道,给自己的发小一台一台地送过去。
时隔多年回忆起来,她在进货时对那些品牌的如数家珍,竟是在那个胡闹的时候积攒下的信息。
温禧一鼓作气,原来在富西的发小却摸不着头脑,苦涩地给温禧打来电话:
“大小姐,求你放过我吧,我是真的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你送我钢琴,我也是放在家里当个摆设。“
“当摆设就当摆设,漂亮就行。”
温禧豪情万丈,将所有的一切都包在自己身上。
当月琴行的经理战战兢兢,受宠若惊,看着自己源源不断的流水。将时祺视为财神转世,恨不得能将他供起来,再摆上瓜果蔬菜,祈祷人傻钱多的千金继续砸钱。
但身边的朋友送完一圈,钢琴销售的订单又停滞了。
开学以后,温小姐的目标又瞄准了南江大学里的活动。学校里定期要举办校园活动,拉赞助向来是学生们的苦差事。
于是温禧又心生一计,说自己愿意尽己所能赞助,唯一的条件就是将奖品都换成钢琴。
南江明明不是以艺术见长的院校,被温小姐这么一折腾,不到半个学期,就变得设备齐全,每个人听见钢琴似乎都要患上PTSD。
她恨不得将一户一琴的自创措施落实到底,最好每个宿舍都能摆上一台。
乃至后来南江大学的春季活动上,万众瞩目下的主持人在经过一番抑扬顿挫后,终于神色古怪地宣布:
“本次活动的一等奖是,一台钢琴。”
喧闹声渐渐平静,众人垂头丧气,一时鸦雀无声,谁都没有再去竞争奖项的动力。
往事不堪回首,至此南江大学的所有人,都记得当初那段被钢琴支配的疯狂岁月。
最后是时祺忍无可忍,亲自出面,制止了温禧这个举动。
“可是他们说你多卖一些钢琴,提成就会比较高。”
温禧言辞恳切,满心满眼都为心上人着想,让时祺找不到责备的理由。
他气极反笑。
“拜你所赐,”电话那头的少年音很克制,又仍旧夹杂进几丝无奈:“我这份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小满,别胡闹了,我们好好谈谈。”
第43章 约会
“在哪里谈?”
“我来接你。”
寒假伊始, 温禧就跟着温良明回到富西的家中,度过了沉闷的春节,期间想方设法给时祺招揽生意。
哦不, 现在是男朋友。
跟时祺偷偷在被窝里打过的每个电话都像是野枝蜂蜜, 融进白水般寡淡无趣的假期中,微微泛甜。
新学期开始时, 温良明就因有要事出国,天高皇帝远,温禧重新拥有自由活动的空间。
但表面上还得做做样子。
她装模作样地躺在别墅里, 伺花弄草, 好似过惯了独居生活。
前脚等管家出去采买, 后脚就偷偷溜出门,屡试不爽。
“还有十分钟到。”
温禧躺在床上玩手机,闻言立刻清醒,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贝白的双脚踩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 像林间绿枝上蹦跳追食的花栗鼠。
她的橡果在窗外。
少年穿着冲锋衣, 衬着尖而锐的下颌, 身高腿长,倚在男士摩托上, 碎发因头盔略显凌乱,显出几分不羁的痞意,清凌的眼一瞬不瞬地朝着她的方向,笑意悠悠。
好像一张招摇的画报。
这么快?
“你怎么骗我?”
“为了让你不用花一个小时选见面要穿的衣服, 但又不想让你为难。”
时祺意味深长。
“今天太阳挺好, 我晒一会。”
他掀眼,在彤云密布的天空下瞅了眼他心中的太阳。
明明隔着听筒, 他说的话在耳畔扩散,好像自带加温器,蒸腾出徐徐热意。
她被说中心事,脸像熟透的夏日番茄。
“你等我一下。”
“别挂电话。”
温禧依言,换下睡裙,穿上橘色高腰丝绒裙,再套丰盈的毛呢外套,最后在发尾别了珍珠发卡。
镜前的少女清新明丽,她却无心再赏,慌乱地下了楼。
争分夺秒,一气呵成,从未这么快过。
时祺听着话筒里翻箱倒柜的声音,薄唇轻抿,想起今天整装待发时。
“是去接那位小姐吧,我给你放半天假。”
琴行老板不知何时鬼魅般地站在身后,堆满褶子的脸笑眯眯的,听见时祺要请假,恨不得能将整间琴行作为聘礼打包上,送给未曾谋面的女主人。
他礼貌地点头道谢。
“我们去哪里呀?”
她刚一出门,便揽上时祺的手臂。
“不是说要买一台钢琴送给我吗?我带你去。”
温禧明明一个电话便可以让所有的钢琴送货上门的事。偏要大费周章去别的地方。
但心爱之人做的每件事不问缘由,都自成道理。
“我们是去海燕琴行吗?”
海燕琴行是时祺工作的地方。
“不是。”
“等会再跟你说。”
温禧不解地跟上他,但目光很快被眼前的摩托吸引。
他的头盔挂在后视镜上,平整坚实,摩托车刷着亮漆,温禧好奇,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骑摩托车时,从观澜庭的门口途径,被保安狐疑地看了好几眼。
时祺侧首,感触到温禧的激动与好奇:“没坐过?”
“没有。”
温禧诚实地摇摇头。
“那今天试试。”
他用钥匙拧开后备箱,取出一顶头盔给她,自己又转身过去,将自己的头盔熟练地戴上。
温禧猝不及防地被重量落在头上,忍不住跟着歪了头,时祺转身看她时,她正在跟扣绳较劲。
她刚一着急,扣得太紧,感觉勒得下巴生疼。
“这样。”
时祺为她先将头盔摆正,长指将扣环调宽,又将细绳穿进扣环里捋平,意犹未尽地捏了她的脸颊。
这也是必备步骤吗?
“谢谢。”
温禧扬起灿烂的笑靥。
“不客气。”
少年回敬明朗的笑,好像不含一丝杂质的和田玉。
“为你效劳,荣幸之至。”
她的脸又被看红了。
“上来吧。”
直到时祺将她的思绪拉回。
“抱紧。”
温禧便听话地搂紧他的腰身,少年上半部分的冲锋衣被风灌满,好像一只舒展的白鸽。
他一个加速,摩托车便飞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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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摩托一路疾驰,时祺带她去钢琴的二手市场,停在一幢三层小楼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
“乐器城。”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沾灰的大门。
温禧对乐器城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小时候吵着闹着要一台钢琴时,被温良明带去过那里。
但她记得富西市从前的乐器商城都只会开在专门的地方,穿过爱奥尼亚柱的气派门廊,里面也是金碧辉煌。
有西装革履的服务员带着白手套,拿着产品册,跟父亲亲切又友好地低声交流。她半倚靠在松软的皮质沙发上,喝一口鲜果汁,再往嘴里塞进一个圆蛋挞。
温禧努力在记忆的脂膏中搜刮,确认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家钢琴店的提拉米苏是真的很好吃。
她在那里吃过很多。
一楼是花市与鱼市,二楼是珠宝玉石古玩,三楼是二手乐器商店。
温禧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感觉新鲜恣意,如入乐园之境。
“要买只金鱼回去吗?”
温禧的裙摆太长,鱼市的地又不干净,湿漉漉的,浮着青绿的藻荇与乌黑的渣滓。时祺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将裙摆捞起来。
她将面颊贴在玻璃缸前,那些金鱼就你争我夺地来亲吻她的眼睛,仿佛也知道那是世间最漂亮的宝石。
他看见她站在鱼缸前流连忘返,便问她要不要买一只金鱼回家。
他最想将她带回家。
“不用了,不是要买钢琴吗,我们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