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明亮的火花,只属于她。
“好了,现在可以了。”
镜子前的时祺轻抿薄唇,眼尾带笑,目光纯净得不染一丝杂尘,好似心尖的珍宝。
她感触到时祺指尖的每一次轻抚,心跳轻易地被勾动,像三角钢琴上的钢弦,微颤,发音。
“这才像公主。”
他扯唇笑,好像实现了经年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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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的记忆像车窗中的城市夜景,顺着时间的油门不断倒退。
她与时祺在一起不久,就收到发小轮番的消息轰炸,怂恿她办一场姐妹聚会,说想知道能俘获温氏千金芳心的,到底是怎样的青年才俊。
温禧单纯好骗,想借这个机会将时祺介绍给她的朋友,起初他不太愿意,她撒撒娇,他就再没有拒绝的权利。
时祺心知肚明那些富家千金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却不想让温禧伤心。
然而那日的宴会顺利举办,男主角却缺席。到最后人走茶凉,塑料姐妹们的坏话也不知说了几箩筐,温禧却依然没有等到他的白马王子。
众人议论纷纷。
连她心里都有几分失望。
只有时祺知道前因后果。
这事从他终于提供了一次有用的线报开始,辗转卖给私家侦探,对方大有所获,给了他一笔四位数的酬金。
他为母亲交够了在疗养院的费用,想起温禧的宴会,就到了南江最大的百货市场去,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被舌灿莲花的店员诓着进了溢价严重的珠宝店。
那家店常被作为高奢的平替,专门哄骗那些手头拮据的花季少女,月月省吃俭用,狠心买下同款。
他对珠宝一窍不通,只是时常看到温禧的长颈与手腕上经常挂些亮晶晶的珠串,就猜她应当会喜欢。
最后,时祺相中了一顶王冠。
款式精美,上面串着些廉价感十足的晶珠,重要的是,他一看就觉得适合他心中的那个公主。
耳畔是导购絮絮叨叨说珠宝是爱情的见证,时祺毫不犹豫,咬牙决定买下它。
可惜他的公主最终却没在宴会戴上。
时祺急匆匆地往温禧的别墅赶,却在穿越胜利巷时刻意守着他找麻烦的混混,寡不敌众,来回了几个交锋。
宁肯自己摔伤,多被揍几拳,也要将怀中藏着的王冠安然无恙。
然而事与愿违。
那些人发现他身形上的破绽,也很快锁定他的软肋。
有目的的攻击下,那个王冠自然也从怀中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晶珠掉了几颗,但却顽强得没有被摔裂。
“我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女人用的破王冠。”
那人嫌不解气,又踩了几脚,觉得羞辱够了,扬长而去。
后来是他在昏暗的感应路灯下,一颗一颗将那些散落在泥土地里的水钻捡回来,然后眼睛都不敢眨,在台灯下绞尽脑汁,跟时间赛跑,又一颗一颗把那些钻石粘回原位。
这是他买过最贵的物件,但在温禧价值连城的礼物中不值一提。
他有一分,便给一分,有千万分,便给千万分,实在是山穷水尽,将自己的血肉掏空了,毫无保留,挖出无限的爱意。
等温禧将所有的客人都一一送走,才在别墅后看见姗姗来迟的时祺。
等待时下过一场阵雨,他的衬衫被雨浇湿,刘海也粘在额间,脚却像被钉在原地,生了根,一步都不敢多移。
灰头土脸,甚至下巴上还有被碎石割伤的血痕。
“又受伤了?”
温禧看见他狼狈的模样,脱口而出。
时w胡乱抹了一把脸,露出清俊的五官,点点头,不敢说话。
“怎么了,我不出来,你还打算永远躲在这里了吗?”
“怕打扰你们。”
他的苦笑中有几分自嘲。
时祺匆匆赶到时宴会已经开始,别墅内灯火通明,众人举杯致贺,他莫名不想闯入破坏气氛。
他越爱她,便发现自己越胆怯,像是局外人。
温禧见他愣着不动,就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往屋内推。
他却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被挤得变形的纸盒。
“送给你的宴会礼物。”
王冠被他揣在怀里,甚至劣质的水钻都粘不牢,取出来的时候摇摇欲坠。虽然不值钱,但却是少年能捧出最好的一片真心,
她与时祺在一起的那一刻,知晓时祺的经济状况,就从未要求过他给自己购买礼物。
她要的分明不是这些。
“你来就好了,还带什么礼物。”
温禧嗔怪地看他。
她们举办宴会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有时是心血来潮,随便寻个由头,呼啦啦邀请一大片闲情逸致的小姐妹。
虽然礼尚往来,大家都会在赴宴时准备一份礼物。
但时祺并不需要。
但温禧看见盒子里的王冠,还是情不自禁地眼神一亮。
正当妙龄的少女,很少有不喜欢款式鲜亮的珠宝。
她仔细将王冠拿在手里端详,坑坑洼洼镶嵌了廉价的水钻。少年用笨拙的手工将王冠复原的时候,胶水滴得太多,从凹槽里渗出来,凝固了。
温禧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个款式是仿的某个高奢的珠宝品牌,不是多精妙绝伦的仿品,与真品不可同日而语。
而她恰巧有同款。
时祺却较真,问她是不是喜欢。
“我很喜欢。”
看见时祺期待的眼神,于是她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只冲他扬起一个漂亮的笑。
“喜欢就好。”
少年终于放心,将她揽入怀中,像被她驯服的小兽,终于找到慰藉,从她的颈处获得新生的力量。
“在想什么?”
“走吧。”
现在光影变幻,狼狈的少年脱胎成眼前矜贵优雅的男子,再次将最好的一切都献给她。
“没什么。”
温禧微笑着揽上他的臂弯。
时过境迁,桩桩件件,他兑现的承诺又何止这一桩。
第53章 饕餮之宴(一)
黑色轿车驶进鎏金铜艺大门, 宴会的黑衣白衬的仆从在门口等候多时,毕恭毕敬地对两人行礼。
“四公子。”
家仆西装革履,精神抖擞, 引导他们进入曙庄, 称呼却沿袭旧时。
温禧轻提裙摆,款款下车。
任家香火绵延数百年, 任怜月又是老爷子的四女,所以家仆称呼四公子也不奇怪。
任家主宅一南一北,南方是绵延数里的中式园林, 曲径通幽。普通宅邸多如牛毛, 现在宴请宾客的, 不过只是彼时随手置办的一处家产而已。
曙庄始建于民国,后又历经战火翻修,是西式装修。主体别墅外还有一片小型庄园, 他们从车上下来,正好身临其境, 望尽庭院中的盛景, 一派欧式风情。
适逢早春, 前园草木葱茏,中间是汉白玉砌喷泉池, 细流涓涓,池底清澈是五彩斑斓的鹅卵石,不知沉着多少庄园少女许愿时旖旎的旧梦。
他们缓步而行,且走且看。
厅内水晶灯白光明灭, 马蹄楼梯下缘是精致的细线浮雕, 落地窗帘用金线缠织的棕丝绒布,窗沿作帝国式波缦。厅内四角是名贵的玉雕木件, 留出空间广阔,极简又尽奢,容纳得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他们两人龙章凤姿,并肩而行,成为视线的焦点。
时祺戴丝质领带,有淡粉色的暗纹,与温禧身上的礼服裙的颜色相得益彰,一路走来,擦身而过的人都不免侧目。
各家宾客觉得温禧眼生,不知道这位小姐的深广背景,在脑海里仔细搜刮,也找不出半点相关的线索来。
众人跟在身后窃窃私语。
「那不是家主当初认回的那位少爷吧」
「也是,年纪轻轻,听说是钢琴家吧,好像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的。」
「出生在罗马的人,哪还用费什么心力?」
「他身边那位是她的女友?倒长得好像以前姓温的那家人。」
豪门聚会,向来是联姻场上的兵家必争之地。小道消息说任家家主会出席,再加上这位仪表堂堂的四公子,两者均是单身。
所以贵女翘首以盼,极尽解数装扮。
谁料时w身边突然多出一位风头无两的女伴。
任家老爷子任长鹤早已退出权力的漩涡中心,颐养天年,将家主之位移交给长孙任慕,这次宴会以任三叔庆生的名义的友宴举办,整个三房都牟足了劲要办到极致。
任家几位旁支的小辈都不成器,唯有长房长孙的家主一人出类拔萃,将祖辈本就辉煌的家业顺应时潮,发扬光大。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却没见到在雕花立柱后站着紫色西装的身影,任君昊。
任君昊是三房独子,从小受尽荣宠长大,偏生是个废材,剑走偏锋学艺术,在外风花雪月的作派,实则钱砸了不少,却还是半吊子水平。
他在那里听墙根,指甲快要嵌入指缝里,酝酿着满肚子坏水。
今日他全权主办宴会,大权在握。虽然不敢明着给任慕使绊,也要给他器重的人难堪。
一个半路出家的表弟,是哪来的野种还难说,哪能跟他正统的三房少爷相提并论?
父亲拖着病体好说歹说,任慕才肯将曙庄借他一日办宴。他一定要借助难得之机,让三房扬眉吐气,打赢漂亮的翻身仗。
闲言碎语落在耳间,温禧与时祺却是不为所动,置若罔闻。
“我从未参加过大型的宴会,还要劳烦小满在旁边提点一二。”
时祺温声,在众目睽睽下俯到她的耳畔,又惹到众人眼热。
他将自己包装成莽撞的愣头青,假装是给自己请了个礼仪指导。
“我去跟三伯打个招呼。小满,你跟我一起?”
时祺又说,认真端详了温禧的神情,见她并无兴趣:“你如果不想去,就在这里等我也好。”
宾客盈门,时祺却很放心她的能力。
“我去见见三伯,很快就回来。”
任家三伯是任弘新,任弘新年初一场急病掏空内底,身体每况愈下,不便社交周旋。
虽说是给他作寿,他却匆匆露了一面,旋即在家人的陪伴下在二楼偏厅休息。
无论远近亲疏,作为小辈,他按照礼数也要去拜会一番。
想到生人面孔,又免不了虚与委蛇,温禧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等你回来。”
横竖占了身份的便宜,没人管她,她就在场上做透明人。自助餐区的菜肴糕点都是上品,还能大快朵颐。
“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时祺端起香槟,转身上了二楼。
宴会的正厅上放着三角钢琴,弦和今年新推的皇室至尊限量款,配备了最高级的自动演奏系统,露在面上的琴弦在聚光灯下银光闪闪。
温禧多留意几眼,将钢琴内外都观察一遍,眉尖紧蹙。
怎么会去买他们家的钢琴?
弦和的老板她也认识,那人人品不佳,起初靠打价格战发家,靠钢琴粗制滥造的零件来榨取低廉的价格,被业内诟病多时。
在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之后,他也有样学样,拉起几条高端制造线。
现在竟也登堂入室,将产品放在豪门晚宴上崭露头角了。
明知道时祺本身也在做钢琴品牌,颂音在国际国内的口碑都是翘楚,正常的亲戚都会帮衬一二,他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即使不挑,也该选择另一个相同档次或是享有盛誉的产品,可任家倒好,偏偏选择了同等价位下更次一些的产品。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他在任家本就腹背受敌,如履薄冰。
她的心如日渐西沉。
眼见时祺像蒸发的水滴没入人群,宴会人声就像无头的绿毛苍蝇,围着温禧像块骨肉相间的肥食,称斤论两,评头论足,
「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还真有本事,以往四公子从来不出席宴会,偏偏带了她」
「谁知道呢,有名有姓的姑娘我们不可能没见过,估计是小门小户出身。」
她充耳不闻,视线还胶着在钢琴上,却招来另一位不速之客。
“温小姐,你对钢琴有兴趣?”
因在思考,温禧的视线胶着在钢琴上,被任君昊捕捉在眼底。他看见温禧落单,就走到她面前搭讪。
他自我介绍一番,又问温禧芳名。
“这台钢琴看起来真漂亮啊。”
她柔声说,声音听得任君昊骨酥。
“当然,这是为爸爸的生日专门定制的。”
他微微一笑。
“是吗,那这样真的很厉害啊。”
温禧说话真诚,再抬眼时,纯净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仰慕,将美貌无脑的人设演得入木三分。
“温小姐感兴趣,我带你上前去看看?”
被温禧吹捧了几句,任君昊就欢喜得找不到北。
“真的可以吗,你们特意准备在现场的钢琴。我乱动乱碰,怕是不好。”
她低首,故作为难。
“温小姐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你是我弟弟带来的女伴,自然也是我的客人。”
任君昊听完她说这话,就将她当作见识短浅的小家碧玉,想要卖弄的心思愈发呼之欲出。
她毕竟是时祺带来的人,不仅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性格还温软文静,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富家千金可截然不同。
倘若还能得到美女垂青,真是意外收获。
想到这他就心有无名火,怎么好处全让他那个便宜弟弟给占了?
温禧点点头,应允,她也正想看看这台钢琴究竟有何玄机。
任君昊领着温禧到台上参观,喜不自胜地给她介绍,然而他并非音乐专业出身,尽管尽力画圆,但夸夸其谈专业知识,还是错漏百出。
温禧佯装捧场,说得话让任君昊心花怒放。
然而,这台钢琴在温禧的眼里粗制滥造,她拆琴组琴多了,视线如庖丁解牛,任君昊粗粗敲了几个键,她就能听出,出厂时连最基本的调校都没有做好,真是丢人现眼。
当然,这番话他是绝不可能在任君昊面前说的。
任君昊正欲再美言几句,孰料这时候有一西装革履的仆从跑来,神色慌张,边跑边喊
“干什么,没看到我正在陪......”
他面上愠怒,用指尖揉搓太阳穴。
宴会一应事务都由他负责,这帮手下的蠢货,一个个就害怕担责,一个确切的主意都拿不定,细枝末节都要拿来问他一遍。
仆从脸色惶惶,温禧却出言先解了围:“三公子先去忙吧,我随便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