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人人都会叫,偏偏这声称呼从她的樱唇中叫出来,好像出谷啼啭的黄莺般清脆。
“待会宴会开始,我会亲自上台演示,温小姐到时候可睁大眼睛,一定要好好看看。”
他意犹未尽地再看温禧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趁着任君昊转身的瞬间,温禧四下匆忙扫了一眼,爱惜地婆娑过琴弦,掌心却有银光一闪即逝。
紧接着她轻盈地从宴会台上往下走,连心情都明快像是彩色琉璃瓦。
倘若遇上南江原本的名媛圈,温禧多少会觉得有些尴尬,好在举目四望,她并没有看到几个认识的人。
殊不知早在她入场之时,已经有几拨目光像巡查的探照灯,来回在她身上审视。
那些挑剔的目光从头看到尾,却没有在温禧的身上找到一丝不合规矩的错处。
她颈上的首饰在水晶灯下散发着柔和的清光,本人却很随和,端着瓷白的餐盘,正准备去取感兴趣的甜点,眼中晶亮。
名媛圈略有耳闻往事,但当众不好发难,却也有不长眼的人跳出来,按捺不住试探的闲心,走上前去攀谈,主动做发难的第一人。
“小姐,你难得到这任家的宴会上来,可别光顾着吃啊。”
第54章 饕餮之宴(二)
“兰熙坊的八珍桂花糕, ”温禧被不怀好意的女音打断,兴致缺缺,眼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糕点近在咫尺, 轻声遗憾:“没吃到可惜了。”
她还是低估了豪门的无聊程度。
“那请问小姐, 我现在该做什么?”
眼前的女子回首,容貌i丽, 海藻般的长发散在白皙的肩上,一双杏眼雪亮,如箭簇劈空, 直穿心底。
让名媛的眼为之一震, 又心虚不已。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
“善意提醒罢了, ”她嘴硬如死鸭,试图套取更多温禧的信息:“小姐真是别致,请问贵姓?”
“我姓温。”
温?没听说过。
名媛倏然觉得脚下生了些底气, 更不肯善罢甘休。
温禧的思绪也转得飞快,倘若顶着时祺女伴的身份招摇撞骗, 捅出的篓子他大概也会负责。
会负责吧?
“那小姐在何处高就?”
果然来了。
温禧感觉先前发挥不错, 演戏上瘾, 杏眼灵动一转,流淌出无可挑剔的标致笑意:“我呀, 自由职业,是调律师。”
“调律师?”
细调女声喋喋不休,调律并不在见识短浅的小姐不在认知范围之内。
她看着对方困惑的眼,收敛脾性, 好脾气地与名媛解释了一番, 名媛听得云里雾里,却自以为抓到了精髓。
“调律啊, 就是修琴呗。”
名媛话音刚落,身边有几个姐妹跟着掩面而笑,眼睛里是遮不住的嘲讽,她那颗悬着的芳心也放下。
四公子找她做今日宴会的女伴,大概只是贪图美貌,心血来潮。
现下身上穿的高贵行头也是时祺对她的恩赐。
真正联姻,自然是要选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方才能将两家的姻亲纽带系得牢靠。
她这么想着,心中又觉得志在必得,燃烧起奋斗的火焰。
“温小姐参加宴会,“ 那位名媛先出言呛声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原来四公子竟然带了个助理。”
一言说罢,那些高门贵女更加肆无忌惮地嗤笑出声。
调律师是技术工种。富贵人家绝无可能选择这样费心耗神的专业,她们去学艺术,音乐绘画舞蹈,为金贵的身价锦上添花。
“我劝你,想进我们这个圈子,还是尽早换个职业。”
名媛继续说,故作好心地提点一二。
“不然孤陋寡闻,怎么抓住四公子的心?”
她们儿时都在家庭的贵族教育下,接受英美古典与浪漫主义的文学熏陶,熟习所有的礼仪与规范,时刻便准备着当家主母。
调律这种职业怎么上得了台面,说难听点不就是维修工吗,靠一身精致装扮后的好皮囊,就配和她们站在同一个宴席之上。
名媛余光转眼看见时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步如流星飒沓,那双刻薄的眼立刻变得含情脉脉。
倘若攀不上家主,那她倒退一步博这位四公子的好感,也是可以的。
她稳操胜券,要让四公子好好看看这位温小姐败絮其中的真面目。
“她是我的调律师没错。”
一道清冷的声音像春日融雪,落在耳畔。
“还有这位小姐,你误会了。”时祺的眼神如冰锥如骨,他站在温禧身前,矜贵无两。
“你说她孤陋寡闻,只请问你一个问题,钢琴有多少个琴键?”
立刻打散了名媛的如意算盘。
“这。”
她巧言善辩,正想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撒娇说他强人所难。
却见时祺连正眼都没瞧她。
“我是钢琴家,对调律师自然会另眼相看。小姐你博闻强识,却连钢琴有多少个琴键都不知道,真是可惜。”
时祺的一番话说得明白晓畅,人家专业对口,自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她在这里搬弄是非。宛如跳梁小丑,
那名媛被呛,脸色难看得好像喉间被噎了个青皮鸭蛋。
“我出身贫寒,高攀不起小姐这样的名门千金,劝小姐费心再找找其他人,至少不要将心思用在我身上。”
名媛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初入局时就已被淘汰。
她欲张口,却又无法反驳,知道自己沦为彻头彻尾的笑话,满心愤懑地走开,将高跟鞋在地面上跺得咔咔作响。
“谢谢四公子仗义执言。”
“你跟我客气什么?”
温禧连声跟他道谢,却收获满眼温柔。还没来得再说什么,宴会上却因设备调试,麦克风发出尖锐的啸叫。
下意识地,时祺快人一步地伸手,他掌心温热,紧贴温禧的双耳,将恼人的噪音隔绝在外,自己却因持续的高分贝长眉紧蹙。
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发出动静的舞台上。
“抱歉,诸位,刚刚调试出了点问题,”
任君昊调整脸上的微笑,举起一只香槟,在台上遥敬。
“今天感谢大家拨冗出席我父亲的寿宴。还望诸位客人,今日双喜临门,也正请诸位与我一同见证公司与弦和的合作。”
任君昊每日打扮的像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又装扮一新,喷了摩丝的背头油光发亮,换了件橄榄绿的西装。
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们今天将弦和最新研发的产品放在这里,让大家体验。”
“这款产品负载了世界上最先进的自动演奏系统,可以模拟从前世界级的钢琴大师的节奏和力度。”
温禧知道他说的话不假,钢琴自动演奏系统发展到现在已日趋成熟,通过电子计算机对琴弦震动的频率控制,都经过专业的精准计算,甚至可以模拟近百年前钢琴家的演奏习惯与演奏风格。
他用心险恶,还要邀请时祺从旁见证。
明显是对时祺的刻意刁难。
“诸位都知道我的弟弟是世界知名钢琴家,我一介俗人,知道他规矩多,不敢劳烦他当众演奏。今天他正好也在这里,随我们一起感受一下自动演奏技术的日新月异。”
这句话说出来明褒暗贬,用心如针尖刺身般险恶。
时祺作为世界级的钢琴演奏家,本就不该屈尊在祝寿宴会上对牛弹琴,演奏助兴。他恶人先告状,将不演奏的理由归咎于时祺的心高气傲。
无论弹或不弹,都骑虎难下。
那些话听在温禧的耳中,比别人质疑她自身的专业能力还要让她伤心。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人类在先进的技术面前,是真该自愧不如啊。”
任君昊意有所指,目光故意去看时祺的反应。
没说出来的那句话,就是现在自动演奏技术发达,还需要钢琴家做什么?
时祺苦练数十载,终究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比机器演奏得更加精准,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还不如尽早隐退,及时让位。
众人于是又转身看时祺,看见他神色淡淡,唇上浮着淡笑,并不因为这番尖锐的说辞而面色有改,反而是拭目以待的模样。
任君昊说完心满意足,按下自动演奏的开关,正准备欣赏自动演奏系统带来精彩绝伦的乐曲,钢琴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迟迟没有动静。
深载众望的三角钢琴,在关键时候哑了火。
弦和的老板更是急出一头冷汗来,原本好不容易引进市面上的自动演奏技术,就希望能大展身手,结果在关键时刻却出了纰漏。
让人难堪。
场下安静,紧接着观众们就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主推自动演奏技术,就是为了当众给时祺难堪的同时,还能借机宣传自己的产品。
没想到这出双簧到关键时候却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什么破钢琴。”任君昊恼羞成怒,伸脚狠狠踹在琴身上。
“君昊,够了。”
楼梯上一声怒喝,任弘新将警告的嗓音压低,拄着紫檀木拐杖,在仆从的搀扶下走下台阶,赶紧将丢脸的草包儿子给拽到后台。
“恶人有恶报。”
温禧轻轻扯一扯时祺的西装袖口,明灿的眼里有得逞后的自得。
视线相交,时祺将目光瞥开。
这场闹剧就这样草率地结束。
任君昊丢脸,跟着任弘新的面子上也挂不住,只好出面来安抚宾客。
“是什么情况啊,”温禧于是就将话接过去,索性将她无脑的人设坐实了。她的声调不高,却在小幅度的范围内激起回响:“还想见识一下三公子说的完美自动演奏技术,没想到这钢琴脾气比人还大。”
她说的话好像增倍镜,时祺眼里的笑因她更加清晰明确。
正在众人喧哗的关键时刻。
红木雕花门却缓缓让道,一人从门外的光影中走入,银灰色西装,像是与宴会上的所有喧嚣隔绝。
眼尖的人认出是任慕身边的特助,他戴一副银边眼镜,斯文庄重,恪尽职守,像机器人一般执行任慕传达的各项命令。
他的手上提了个锦盒,看样子像是正儿八经来祝寿的宾客。
“任慕这次倒是好心。”
任君昊从楼梯上下来,对大哥直呼其名,抚摸自己被父亲揪红的耳朵:“还知道给父亲六十大寿送个礼物。”
熟悉任慕的人都知道,那位特助是任先生的左右手,眼神凌厉,杀伐果决,也将现场的人唬住,代传圣旨。
没想到他却径自略过长辈,朝着温禧的方向走来。
“这一份礼物是任先生特意给温小姐准备的。他知道四公子对你用心,长兄如父,请温小姐跟四弟好好相处,若得空可以去藕园,他随时欢迎。”
藕园是任家的主宅,这份邀请的重量不言而喻。
温禧接过云锦礼盒,掀开,发现其中装着一只青花玉镯,玉生烟,价值连城。嘉德上月破纪录拍出过三千万的高价,成色远不如她手中这只。
“你收着吧。”
时祺对温禧说,她立刻从善如流。
“方特助,替我谢谢表哥。”
特助见她收下,将任慕交办的事情做完,就也不在宴会上逗留,即刻转身离开。
徒留面面相觑的掌权人来参加寿宴,不给过寿的任弘新送礼,却偏偏给弟弟带来的女伴送了个玉镯,表示长辈对温禧的首肯。
众人如梦初醒,知道这位时先生连同温禧小姐都得家主青眼,是被庇护着的,一时时刻准备着见风使舵。
他却有话对温禧说,两人绕开目光,走到众人看不见的身后。
“怎么刚才如此开心?”
“我在执行元件上做了点手脚,将钢琴的自动演奏系统暂时无法正常运作。”她深谙钢琴的内部结构,也清楚自动演奏系统运作的机制,使点小绊子不在话下:“就想看看他们出丑的样子。”
温禧脸上浮出恶作剧得逞的笑,那双杏眼亮晶晶的,碎落着狡黠的光。
“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时祺背手在身后,好像正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她临时插进电子计算机的钢丝,倘若事后任君昊为排除故障,细细检查一番,再查一查是谁最后一个碰了这台钢琴,起了疑心,温禧必然无可遁形。
“宴会没有监控,唯一的证据现在在我这里。”
仿佛看穿温禧心中所想,他唇尾上翘,惑人心智。
当时时祺站在二楼,他居高临下,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原本还在紧张她为何跟在任君昊的身侧,直到看见温禧到舞台上的那些小动作。
时祺立刻明白自己担心多余。
原来自己的伎俩早被时祺在不经意时悄悄看穿。
“给你个机会,要怎么贿赂我,小满?”
第55章 缠绵
一个吻曾是她最好的筹码。
“这个玉镯够不够份量?”
温禧伸手, 准备将锦盒里的玉镯敬献给时祺。
“物归原主。”
时祺说,伸手接过,却掀开锦盒, 将玉镯取出, 捻着指尖将温禧的右手牵过来,不由分说将青花玉镯笼上她的皓腕。
素手玉环, 相映成趣,任慕的眼光果真毒辣。
“很衬你的肤色。”
“我可不敢把三千万就这么戴在手上。”
温禧摇摇头,苦着脸准备去取, 却被时祺拦住。
“怕什么, 偌大任家, 我就与表哥一人关系不错。你喜欢什么,尽管去藕园搬就是了,记在我的账上。”
时祺温煦地笑。
“既然小满诚意不足, 那这个先留在我这里,我先替你保管。”
时祺看见她怔住, 就顺水推舟地往下说。
他先前寻了个时机, 把温禧留在三角钢琴中的钢丝抽走, 现在钢琴自动演奏系统恢复正常,但现场一片混乱, 没人前去查验。
“你还是还给我吧。”
温禧请求,证据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时祺却不为所动。
温禧踮脚,伸手去背后够钢丝,可礼裙又长, 未防身形不稳, 趔趄了一下,直接投怀送抱, 时祺温凉饱满的唇触到她的脸颊。
心跳如鼓擂,两个人都愣住了。
完了,现在倒是阴差阳错地兑现。
“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时祺不气反笑,他确定温禧站好以后才说话。
“不是故意的。”
她越来越像从前那个温禧,他不知道,是自己持之以恒的喜欢给了温禧源源不断的养分,让她敞开心扉,继续做招摇又漂亮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