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坏事做绝,已无人会回应他的呼唤。
严奕事发之后,温良明与他做交易,他将温禧带回家中,当作养女长大,作为掣肘时智勇的工具。
温良明白白忙活了一场,供他驱使,最后才知道那个秘密是猴子捞月,他根本毫不知情。
所以在董富明调律时听到温禧名字的那一刻,明白了是自己的合作伙伴留下的那个孤女,而不单单是因为她家道中落,所以对她心生歹念。
一切都连通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开始演奏第一首曲子,好吗?”
他花了毕生的心血创作的死亡组曲,终于在此刻找到第一个观众。时智勇继续传达自己的理念。
“没有人明白,我对音乐的追求是至高无上的。”
他跌跌撞撞地重新走向舞台。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和□□,我用七宗罪写人性之恶,这才是应该被音乐歌颂的生命的真谛。”
他在黑白键上摆出优雅的手型。
“现在从第一首开始吧。”
与此同时,在温禧不知道的角落,一段视频在网上广为流传,引起音乐界的震动。
因为意外视频的矛头直指国际钢琴家时祺,说他假弹,经纪人魏越义愤填膺,已经开始筹备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当事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这是一个很小的伎俩。
只需要演奏之人在高清镜头下重新将曲子演奏一遍就可以,谣言便能不攻自破,魏越却找不到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时时祺的人却不知所踪。
因为他一脚踹开大门,双眼像在血中浸过,比起优雅的在钢琴上演奏的时智勇更像是杀人凶手。
“小满。”
时祺箭步,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全身上下扫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将她揽在身后。
“你还好吗?”
他轻声说。
“这是我邀请来听我演奏的客人,怎么会让她受伤?”
时智勇不屑一顾,却无人理会他说的话。
“原来我的演技这么差。”
温禧说,笑中带泪。
见到他的一刻,她就立刻明白。她给他设局,他故意顺从温禧的意思决裂,然后又跟着线索,早在警方找到这里时就先发现端倪,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他不得不来,不能不来。
他们没有时间叙旧,更没有时间伤怀,因为面前站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引爆的炸弹。
“时祺,你太吵了。”
他小时候就觉得他吵,婴孩响亮的哭声影响他练琴与创作,所以粗暴地将他关在暗室里,等他彻底安静时再放他出来。
“他们都在门口。我来是通知你出去认罪。”
时祺说话时,漆黑的眼里凌厉,语气冷冽,脸若冰霜。
他们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甚至有狙击手透过彩窗,空气中有血线,将瞄准器对准他。
“我教你教得很差吗?”
时智勇冷笑着,问时祺:“把我送进警局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我的名声更重要,”时智勇停下自己弹琴的动作:”你偏偏要毁坏我最重要的东西。”
“小祺,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我们聊聊天。”
他好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惺惺作态,此刻又顺利进入一个慈父的角色里,让时祺觉得难受。
“你看,我一直很关注你的成长,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他指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照片当作证据:“父子没有隔夜仇,我们好好聊聊。”
“你不是我爸爸。我的父亲多年起就已经死了。”
他义正言辞。
“我看过你演奏的视频,你现在用的不也是我当初教你的乐理知识,承认吧,你摆脱不了我的影响。”
时智勇的话他无从反驳,但音乐是纯净的,知识也是宝贵的,只会有人用他来作恶,还在此刻强词夺理。
他成长在不堪的家庭之下,所幸他有一位和善真诚的母亲,用尽自己的所能在羽翼之下,为他守护下一片干净之地。
“凡事何必要在乎过程,只要结局来得完美就够了。”时智勇满不在乎地说。
他鞭打时祺,只是为了让他更快成才,何错之有呢?
“现在世间能留存下我的音乐,这就足够了。我编写的乐曲依然是大家学习钢琴的启蒙教材,不是吗?”
他反问道。
“还有,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你不是我留给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着迷的艺术品吗?”
时智勇说,每个字都触在他的雷区之上。
“我的遗物。”
“不如我为你指一条明路,主动投案自首。”
时祺漆黑的眼深邃似千年寒潭。这场父子对峙,来得更晚了些。
“我本来就没打算挣扎,只想在这里完成我最后一次谢幕演出。”时智勇平缓地说:“好久没有举办钢琴演奏会了。”
“唉,没想到你这么狠心,连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让我实现。”
温禧微微使力,在仓促间拽了一下时祺的衣角,暗示他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妙。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藏了一场通往新生的烟花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在这里给我陪葬。”
第94章 终局
“炸弹。”
“这里有炸弹。”
温禧故意叫嚷起来, 凄楚的音色像黑色羽毛的乌鸦,拼命将玻璃彩窗撞翻,将信息传递到另一片天空。
闻言, 连场外缩减包围圈训练有素的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对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 应急的几个方案也用不上。难怪时智勇在时祺闯入时却显得如此淡然,后来得知已被警察包围时也不以为意。
什么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他早就做好抉择,要玉石俱焚。
所以当时祺进来时, 时智勇没有像他们预判的那样, 像其他嫌疑犯一般病急乱投医, 挟持温禧作人质让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自信他们已经逃不出他炸弹的范围。他原本也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时智勇站的位置也很巧妙,既能躲过狙击的位置,并且不停地来回踱步, 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瞄准。
那个不知所踪的引爆器就像无形的枪支,随时随地顶着他们的头颅, 制约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你制服他有几分把握?”耳机的电流声里传来岑池的声音。
时祺扬起手臂, 对窗外反射的那块玻璃, 将攥成拳的手掌松开。
五成,一半对一半。
“不要过来。”
他的潜台词。
时祺进来时, 觉得自己对上时智勇最有胜算,现在发现已经不能用人的思维去揣度时智勇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像他自己说的,他是疯子,人命如草芥, 反社会人格的疯子是没有行事逻辑的。
“配合他, 答应他的所有要求。我们马上去找拆弹组过来。“
连岑池沉稳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焦急。
时祺控制着自己点头的幅度。
“原本我设置的引爆时间是二十三分钟,本来正好足够我将这首组曲演奏完。”时智勇说:“然后在最后一个高潮的和弦里掀起生命的礼花“
“现在我没有心情了, 换种方式吧。”
“让我想想,换种什么方式呢?”
“我们做个交易,我留在这里陪你,你放她走。”
关心则乱,时祺脱口而出。
选择将最后的底牌摊在明面上,时智勇微笑着说:“为什么?你知道的,给我一个做这笔交易的理由。”
他的话说得虽然随意,但脸上的神情却很紧绷,分明防备到了极致。
但偌大一个礼堂,根本不知道他提前埋伏,将炸弹藏在何处。
他们只能慢慢地从时智勇的话中套出线索。
他还愿意说话,说明他还有所求。
“你能跟他们沟通,最好叫他们都滚远点。”时智勇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很快就察觉到时祺的异样:“否则我立刻按下引爆的开关,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们甚至不能确定炸弹的方位,再加上拆弹,半个小时远远不够。
“我开新闻发布会说你是我最敬重的恩师,将钢琴演奏会的每一站都邀请你作嘉宾,为你洗脱冤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每一个字,恨不得能将此时此刻。
温禧垂下头,不愿看见他为自己屈服。
“早就告诉过你了,人最好不要有软肋。”时智勇话中自大狂妄:“从前是你妈妈,现在又要重蹈覆辙。”
时祺攥拳,强忍着回忆被掀开伴生的钻心疼痛。
“看来我的儿子是真的爱你,竟然能为你违心退让到这种地步。”时智勇抚掌大笑:“既然这样。”
他却话锋一转。
“时智勇!”
“小姑娘。”
“你过来吧。”
他对温禧招招手,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跟着他向舞台上走,走向必死的命运。
起初进门时,时祺看见温良明的尸体,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捂温禧的眼睛,却突然意识到她早在现场就目睹这一刻。
她很坚强,她从来就不软弱过。
她上台后,发现三角钢琴的内部几乎被掏到中空,密密麻麻的引线,替代了一半琴弦。
这台钢琴让她煞费苦心。
这件事让温禧感到震惊,又让她有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来在这里。
这就是她当初听见音色不对劲的根源所在。
“我把炸弹的位置都告诉你们了,还不算有诚意吗?”
时智勇动作缓缓,按照之前的规划将温禧的十指与弦束在一起,白净柔软的手指,现在却触目惊心地缠上胶带与引线。
“记得不要松手,松手后炸弹就会即刻引爆。”
他友情叮嘱自己的人质。
她没有反抗,沉默地遵从。时祺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每个动作,眼睁睁地看着温禧的命运都维系在钢琴上。
他们眼神对视,时祺将眼里的情绪整理得很好,温禧也是,她在千钧一发时还在细致观察,然后与他传递信息。
她用眼神说,她看见了,时智勇的身上没有引爆器。
狙击手可以放心开枪。
他们还有同生共死的这一刻。
让温禧命悬一线以后,时智勇似乎尝到了甜头,更不满足。
“我设计了一个钢琴游戏,当我按下开关的那个瞬间,每个键都会有不同的惊喜,有的键弹到会增加十秒时间,有的键弹到会缩减五秒时间,时祺,这么好玩的游戏,当然是交给我的儿子第一个玩。”
他走上舞台时,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时智勇便在变本加厉:“让爸爸看看你最近钢琴学的有没有长进。”
“你可要谨慎选择,弹奏的每一个音,都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噢。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
“我洗耳恭听。”
“游戏就从你弹下第一个音开始。”
时祺将双手放在琴键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与温禧命运相连。
“时祺,”
沉寂三秒以后。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我相信你。”
她仰起头,嘴角微挑,恰好有光从彩色的玻璃窗前透进来,闪闪发光,照亮那双看向时祺的眼睛。
就像她第一次在琴房看见时祺,以为他是熠熠生辉的光源体,殊不知自己也沐浴在阳光之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温禧忽然明白,她对他早就拥有无条件的信任了。
既然有生的希望,那便值得赌一下。
一曲终了,计时器上的数字增增减减,最后多了十秒。
“看来我运气不算太差。”
时祺的额角沁出的冷汗,英俊的脸苍白如纸,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避开时智勇饶有兴致的目光。
“你满意了?”
下一秒钟。
时智勇得意忘形,被埋伏的狙击手击中,额头上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汩汩,生命力瞬间被抽出。
他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摔起厚厚的一阵尘埃,与曾经的好兄弟共赴黄泉。
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成为身后名。
时智勇虽然死了,但危机依然没有解除。防爆警察全副武装接管现场的时候,时祺依然不愿意后撤到安全线以外。
“随他去吧。”
连岑池看见他的模样,都不再坚持。
“小满,这次不要再将我推开了,好吗?”
他漆黑的眼中有笑,仿佛死亡即使在此刻降临,他也能平静地甘之如饴。
他原本就有相当严重的自毁倾向,如果没有她在,他大概多年之前就活成行尸走肉,更遑论走至如今,找到心中热爱的方向。
温禧便用力地点点头,一滴泪从脸庞上滑落。
不止时智勇疯了,他们可能也疯了。
时智勇给他留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她猜测,他定然会将引爆的琴键放在经常会触碰到的中音区,而避开鲜少涉及的一头一尾。
按照刚才时祺演奏的规律来判断,应当也是如此。
钢琴里的炸弹精巧且足量,时智勇难得地在这件事上没有信口开河,直接引爆,夷平这座礼堂没有半点问题。
专家对炸弹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对钢琴本身却一筹莫展。
八十八根弦,有八十八种引发死亡的方式,却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炸弹的引线都跟琴键相连。
“不用担心,世界上最优秀的调律师在这里呢。”时祺宽慰专家,用相同的褒奖回敬她先前的夸赞。
他们视线相碰,笑意也浅浅撞了个满怀。
仿佛宾客盈门时的默契回眸,而不是命悬一线时的苦中作乐。
温禧的专业知识在此刻又发挥了用场。他们都用所有的尝试将一切了如指掌。
她在脑海里千回百转,知道时智勇弹过这台钢琴,必然创作的曲子能避开某个特定的音区。
于是温禧仔细回忆着时智勇在演奏时弹奏的所有琴键,在脑海里模拟出钢琴内部的结构图,添上琴弦穿针引线,用最快的速度排除掉所有的可能。
再加上刚刚时祺试验过的琴键。
不对,不对,不对。
有了。
她拽出最关键的那根。
拆到最后,还剩下两个键。
“试一试?”
“试一试。”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你们走,我来剪这根弦。”
时祺对排爆警察下逐客令。那人想起岑池临走时减少伤亡的嘱咐,不再坚持,寻好掩体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