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启程,可要回宜园再看看?”
“阿娘和妃令今日来过,也不必了。”
她想着挣脱他的桎梏为他布菜,却被他更是紧握在手中。
云枝见他脸色微变,便轻摇了摇他腕子,“我来布菜,你再用些吧,宫里的事情难做,恐怕你也饿了。”
她肯惦记自己,自然让他心思轻松了几分,仿佛真有几分夫妻相处的岁月静好之感。
……
云枝在车中一路看去,尽都是从南淳回京之时见过的景色,那时顾着生他的气,这回却成了一辈子的同路人。
“还有五日的旅程,咱们的东西多,慢些走也无妨。”
云枝冲他点头。独孤及信依然是不乐意坐着马车行进,他嫌地方拘束,只喜欢策马在云枝车架旁,偶尔逗她说上几句话,也足叫他满意。
打头的车队这才刚刚出了彤门去。
天还未亮,彤门外的红墙高楼已经开了前门,恩客们不时从门内晃出一二人,便上马相携开始品评昨日滋味来。
云枝看那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同几个并未见过的中年郎君搂肩相谈,一身落拓,脂粉气仿佛能从他身边飘散过来。
再要看去,独孤及信的身影便已经将云枝的视线堵个彻底。
几乎同几月前那洁身自好,皎皎如月的郎君再无相同之处。
只剩市侩和钻营,令人痛心。
他如今成了这般,如此糟践自己,大大超出云枝的预料。
同知晓他有了旁的女人那日相比,惊讶程度几乎不相上下。
“上次你匆匆离去,王娘子担心了好一阵,前些日子接到咱们成婚的消息,想必也很是意外。”
“还有你上次住过的屋子,王娘子打理得极妥帖,同你离开前没什么区别。”
云枝将心思拉回到独孤及信身上,见他迫切要将话题打开,却又有些不得章法,心口便有些不可察觉的疼,“阿兄……”
“嗯?”
他搜肠刮肚,几乎已经没什么能说来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题,好将这一茬遮掩过去。
云枝适时抛出一个感兴趣的话题来。
“太皇太后赐了女侍入府,咱们不曾带到南淳去,会不会引得太皇太后不喜?”
毕竟还同独孤家沾着亲,这样不给贵人面子,不知会不会又引起什么风波。
“不必理她,既然已经将人送到了大都督府,那便是咱们的人,咱们做这个主,有何不可?”
“那……这些娘子除了作为侍者,是不是还被派了什么旁的事情。”
独孤及信不懂她为何欲言又止,“自然是派来监视咱们的,还能是做什么?”
云枝缩了缩脖子,“只是监视?竟不是来做你的小娘子的?”
他坏笑出声,“你也怕我去找旁人不成?”
第63章
云枝瞟他一眼, 脸腮鼓了鼓,“我不怕。”
嘴上说是不怕,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担心, 只把车帘降下半幅, 躲回了车里去。
独孤及信看了只觉心里美上三分, 总之坚信是她对自己有几分心思。
南淳府的城门已经修整完全, 云枝路过之时还细看了下, 几处修整过的地方倒确实有火烧和烟熏的痕迹, 不过不算明显, 瞧着似乎还加高了一些。
“这城门看着高了些,”云枝探头出去指了指, “城门内那棵百年老树也被砍了不成?”
“根茎伸到了城墙下, 有些地面的青砖都被松动了, 树枝也延出了城墙外, 修剪不及时风险也大, 不得不砍了。”
云枝听了他的解释仍旧觉得可惜,“那剩下的木材可有用来修建城门?”
他摇头说不成,“此树的木料柔韧性差, 坚而易折, 且油质不足, 易招致虫蛀, 不能用作建筑上。”
原来木料选用的讲究这样多,云枝听得直点头, 不由又看向他。
“阿兄懂得可真多。”
云枝都快忘了,他可是众师兄弟中的翘楚, 是人人称赞又只能仰望的大师兄。
他并未听到云枝低声称赞,只是远远望着城门, 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回府要召见的人手。
他走了这许多时间,总该要仔细盘查南淳上下近来异动。
云枝在车内坐了这几日,骨头都要被颠散了,到了府中刚伸了伸手脚,那边独孤及信已经替她松起筋骨,“把你的东西都搬到寝殿去,其余私物要不要入库都由你。”
云枝琢磨着他这话,“那库房的钥匙现在何处?”
禁中此次赏赐极多,还有宾客们迎来送往,也都是价值不菲。加上从前他南征北战所得封赏,他阿娘留下的一些私产,还有些下面人孝敬的灰色收益,这可绝不是一笔小数。
戚家一介清流文官,便是再多挣一辈子,也绝不可能有他如今这般数量。
不过他拼得都是身上血肉,云枝倒不羡慕他能攒下这般庞大的基业。
“自然要交娘子来看顾。”
他似乎从未有旁的想法,这话简直脱口而出。
他叫洪四海交了钥匙,恭恭敬敬向她请求,“就央求娘子,今后你来支应门庭了。”
云枝见了东西尤在惊慌,“这,这实在贵重,我恐怕不能胜任。”
他将云枝的小手握进自己手心里,略微使了劲儿便叫她完全合拢。
“整个国公府今后都要听娘子调遣,如今只不过是管库罢了,若遇上刁奴瞒天过海,你只管找我来给你撑腰。需得叫上下知晓,这国公府的一半可是姓戚的。”
她噗嗤一乐,“既如此,我可不能辜负大都督的期待。”
云枝不是个遇事只知求援的娘子,若一味只告状还如何担得偌大产业。不过有他一句话,云枝心里便也有了数,至少她还有人替她兜底。
独孤及信回了南淳反倒越发忙碌。云枝今日来不及再去整理盘库,正要问他自己的东西如何规整,那边洪四海已经递了消息说人已到齐。
“你瞧着怎么好便怎么来,从前的东西要留着也好,扔掉也好,都随你的意思。”
这权利便大了,说完他便带着洪四海去了钦殿商议军政大事。
云枝还当他要休息半日,也不知这一路舟车劳顿,他如何还能有这般的好体力好精力。
到底是责任重于天,国公府上不养闲人。
云枝到他寝殿之中逡巡,他倒一整个是简洁冷硬的派头,那布置同他轻微洁癖的性格极为相配。书多画多,但每一册书,都已经分门别类,若想寻一二想看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云枝试了几次,那书架之上并无错漏,可见他一直遵照已经定好的门类存放,并不是敷衍做事。
他二人的兴趣类似,酷爱读书的类型如出一辙,云枝甚至看出自己同他品味重合到一起的好些书,正放在已经被他拜读过的位置,“那般忙碌,也不知大都督是从哪里挤出得时间来,竟看的比我还快些。”
再看存放衣裳的柜子,一如方才的书柜,此处也是井井有条,云枝不由赞叹一句,此刻将自己的物件放进去,仿佛是破坏掉府内一直存在的规矩,她才是外来之人,算不得什么主子。
“将我的衣服也放进去,”
这会儿王娘子已经便知晓他们入府,她方才未来的及直接在门口迎接,这会儿在寝殿外高声一句喊,“云娘子,我的好娘子,竟真的是你!”
云枝见了王娘子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前是她无论如何非要回京去,彼时可是半点听不进去王娘子的劝说之言。
她迎上前去,将云枝通身一顿打量,“娘子别怪我这时候又要马后炮,上次来我便觉得咱们国公爷待您不同寻常。若是普通兄妹,何至于在你走后将自己关进钦殿中不吃不喝,将我这心都要吓出来。”
云枝对这一段毫不知情,“阿兄他还不吃不喝了一段时间?”
“可不是,咱们国公爷的脾气云娘子当是知道的,谁还能将他掰软了不成。便只有你出言时才这般管用,一次便能见他痛彻心扉了。”
王娘子说着又冲她眨眨眼,“云娘子就要这样多抻他几回,郎君们不服管教。须得叫他尝尝娘子们的厉害。”
王娘子是误会他们当时的关系了,她哪里是在抻他,差点两人便反目成仇了。
她也不去详细解释,将王娘子引过来,“王娘子帮我看看,我这东西这样放着,他可会不喜?”
云枝摸不清楚他的喜好,他又一贯爱干净,可别叫他嫌弃才是,不然云枝自己的小脸也挂不住。
王娘子心里明镜一般,“云娘子不论怎么做,大都督恐怕都会觉得喜欢。”
独孤及信见了云枝,那眼神立马都要亮上几分,可见他多喜欢。
“王娘子说笑了,我阿兄是个独来独往的,又一向有些洁癖,贸然多出一个人的东西来,不知会多嫌弃,哪里会觉得喜欢。”
第64章
王娘子瞧着云枝还未开化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罢了, 这是他们夫妻情趣,自己多说点破也便少了趣致。
她看云枝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随意再瞧了瞧。国公爷自己过得一板一眼, 甚少叫丫头们帮忙打理, 所以那寝室内也一向只放置着他常穿的服饰色调, 皆冷硬刻板。除了玄色与灰白几乎再挑选不出旁的颜色来, 也不知是为了看起来老成, 还是真心钟爱这等颜色。款式也几无差别, 大概是寻到一件合心意的, 便将不同的几种颜色都买了回来。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爱干净的,王娘子几乎以为他日日穿得都是相同的衣衫。
如今这样看着便很好, 有云娘子的颜色来做调和, 那颜色嫩的仿若才开出的花骨朵, 叫一室明亮, 再看娘子身影穿梭期其间, 王娘子不由赞叹到,这便齐全了,府上好歹有个家的模样。
不然如独孤及信从前那般, 今日在临南督战, 明日回了京城封王, 后日又派来了南淳守边, 简直整日漂泊,究竟也不知家在何处。
如今呢, 娘子在哪里家便在哪,连带着底下人心中都踏实下来。
云枝却有些不喜他床旁摆着的八角香几, 玛瑙石几面上置一花尊,他是个仔细审慎之人, 行动坐卧都有章法。可云枝有时跳脱,这东西靠得自己近了,她总觉不妥,唯恐会掀翻了去。
正来回想着要将此物挪到哪里去,又纠结自己若是做主会不会叫他不喜。
这么着,到底有鸠占鹊巢之嫌。
“云娘子不喜欢这香几不成?”
云枝摇了摇头,自然不是,“非但不是不喜,甚至觉得此物有些眼熟,似乎同我在家中的布置有些相似。”
实际相似之处不止这一处。
这里里常用的琴桌,书案和官帽椅,几乎处处都有戚家之物的影子,形制大小相似,颜色也毫无分别。
“这是国公爷重新采买的,说是同云娘子从前所用的一般无二,叫你用着更趁手一些。”
云枝很是意外,竟是如此么,怪到她一进门便觉熟悉,甚至还恍惚以为是回到了京城娘家。
“他费心了,”云枝纤纤小手一一划过书案的表面,那油滑的触感果真是同从前无异,“寻来这许多东西,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这是自当的。”
王娘子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同郎君新婚,也是备受郎君疼爱,“想我那时才去了婆家,头一天晚上同郎君说要吃烤梨。他听都未听说过烤梨是何物,又怕我笑话他见识短,生生从书本里找出来烤梨的法子,还是什么‘古法烤梨’,味道着实一般,总之这份心意叫我念了一辈子。”
云枝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一辈子这样长,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情深的时候多为对方做些事,后面日子久了牵绊便能日渐深厚。”
“正是这个道理。”
王娘子点了她一下,“郎君的好,娘子看得到,咱们都替大都督高兴。”
云枝琢磨着王娘子这话,未瞧见大都督进了门来,王娘子识趣儿的退出门去。
他进来贴在她背后问,“如此不妥当么,怎么瞧了这么久?”
她吓了一跳,“大都督哪里练就的本事,进了门来竟一点声音不出。”
“是你太过投入,我如何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说着去捧了花尊来看,“春兰蝶不是你喜欢的么,哪里有问题不成?”
云枝歪头看他,笑得两眼弯弯,“你知道的倒多。”
“阿兄为我做了这样多,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云枝不知道他的算计,大都督不需要她一下敞开心扉,但日拱一卒总有叫她托付身心的一日。
他足能等的。
“瞧这屋中已叫你收拾的差不多停当,是我去的时间久了,冷落了你。”
“哪里是这样,你有正事来做。不过方才确实去了许久,是南淳府又出了事情?”
云枝少有问他正事,因她知晓独孤及信虽宠她这个小妹,却绝不是个没有底线之人,她便一直守着本分,若他不提她一向不会过问。
“南淳的事情好做,只是太后有意要为官家择选后宫,此事叫我斟酌了下。”
云枝也觉有些过早了些,“今年计划着吧,到了选定册封和大婚之时便是明年,那时官家也不过十岁,确然是早了些。”
“太皇太后拿出德宗十二岁迎娶纯孝皇后的例子,说是可先选定人选,待十一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