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及信不慌不忙,对这事他没有什么可谈的,要不要做全在郡公那里,“阿爷若想商议出个眉目来,便先拿出诚意。至于我阿娘的事情,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修改,便是二叔公来劝,儿子也是这话。”
第67章
云枝看着他眉目英挺, 话语笃定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被安家人欺负那日,阿兄也是这般坚定的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他由来便是个大是大非上不容混淆之人, 郡公和大娘子想要在他阿娘之事上做文章, 那可是痴心妄想了。
“我阿娘活着时是你唯一的妻, 她故去之后你另娶了我也不再计较, 如今叫后来人抢她原本的位置, 还舔着脸要将她挪到侧室之位, 亏你想得出来。”
郡公压抑了自己的怒气, “你也知晓,我同你阿娘并无长辈做主成婚, 名不正言不顺, 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
“看在我的面子上?”独孤及信大笑出声, “那便请郡公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 从此你不必再认我做儿, 我也没有独孤氏这个牵绊,咱们两下里散了,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云枝知晓阿兄并非是在说气话, 他是个万事绝对的人, 若是真的将他逼急了, 未必还会再同独孤氏的亲人往来。
“大都督如何能说出这话来, ”五叔忍不住也要说句“公道话”,“独孤氏生你养你, 你如此冷血弃你阿爷于不顾,你阿娘在九泉之下也要寒心。”
“五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云枝看看郡公又看看五叔,“阿娘在外不过一缕孤魂罢了, 又未入独孤氏宗祠,同独孤氏也无关系,为何要为独孤氏的事情寒心。”
“你这话难听……”
“不是话难听,而是事情难看,阿兄同阿娘母子情深,为阿兄如今立下的功勋开心还来不及。五叔若是真为阿娘考虑,怎舍得叫她多年流落在外,连供奉都吃不上一口。”
独孤及信惯于是自己面对,那独孤氏一众人的咄咄逼人,如今有云枝这个条理清晰的贤内助同仇敌忾,这感觉确实不同以往,叫他心底的烦躁去了不少,更有耐性同对面之人周旋。
“云枝,你是新妇,见了长辈要尊敬守礼,怎的初次见面便教训起人来了,你五叔五婶好歹也是在外有些颜面的。”
“事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众人都听上一听,如今将好话说尽了,彼此知晓了底线,反而才能成事,阿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郡公知道这个戚云枝是有自己儿子在后撑腰的,实在有恃无恐,这便是京西大家族教养出的小娘子,竟当面叫夫家长辈下不来台。
独孤及信赞赏的看她一眼,又将云枝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两人同仇敌忾,颇有难同担的气势。
“郡公当我阿娘是谈判的筹码罢了,我退一尺你们便想着进一丈,很没有意思,”他看看几个面上无光的长辈,“要么就照我所说,要么咱们从此分道扬镳,你们独孤氏的家务事再同我无关。”
他说完便牵着云枝起身,云枝搀着他的胳膊出了门去。
五叔见他出了门赶忙戳了戳自家兄长,“言许还真能同阿兄你断绝了关系不成,我看他那较真的样子,恐怕不是胡说。”
五婶赶忙补充一句,“他如今权势滔天,乾朝更无人敢指责与他,没有他不敢做之事。这等不肖子孙,竟半分不想着光耀我独孤氏的门楣,实在气人。”
郡公自然舍不得独孤及信这棵大树。
郡公府的爵位一等一等往下降,之后便要降到侯爵去。家中除了独孤及信竟再挑不出个能支应门庭的,朗越遭了退婚只管在家自怨自艾,家中其余娘子们也受牵连,好几个年过十六,媒人介绍之时四处碰壁。
郎君们正经事情做不了几件,溜街逗鸟之辈,好人家的娘子也不乐意嫁进来,府上早已显了颓势。旁人或许以为郡公府还是高门大户,只有自己知道独孤氏早不复当年荣光。如今临南以南失地皆已经被独孤及信收复,独孤氏从前还有抵御南面侵略的政治意义,如今连这事都不必做了,真真是勉强靠着祖荫度日了。
若是不能靠着独孤及信,还未等自己百年,郡公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五婶见郡公不言声,以为他真要同言许决断,“郡公真打算同他恩断义绝不成?家中朗越和星越的婚事未定,还有一群小郎君等着建功立业……”
“我知晓家中状况,”郡公不耐烦的打断,“言许的性子我最知道,若是不达目标绝不会轻易松口,你们二人在这里催逼我有什么用,还能想出旁的方法来不成?”
五婶嗫嚅道,“总之,若是郡公真要将言许的阿娘扶做正室,大娘子便头一个不应。”
“她不应?那便不要肖想叫他儿子坐我这位子了,一群没用的蠢货,袭爵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心中怒骂,高氏养出得好儿女,锦衣玉食之下一个个全不成器,害得他要向这个最瞧不上的大儿子低头,真真要将他气死。
“如今他们小夫妻一心,一个比一个主意正,尤其这云娘子头一次见面便不给咱们好颜色,亏得郡公替她照顾人手,竟上来便要打咱们的脸。”
这话说得郡公越发不痛快,正是这话,他好心为别人筹谋,新妇半点不敬他这长辈便罢了,竟还当着亲族的面给自己脸色。
“我瞧着他们如今夫妻齐心,这事儿便不好办,”五婶低下声音,“咱们要分而治之,才能一击即中。”
“此话是何意?”
五叔和郡公都看向她。
“郡公忘了我那侄女高氏,出门前便同你说要一起带来,郡公和二叔非要说我多事,”五婶颇为得意,“如今可先将人迎进来,给那个戚云枝一些好看,狠狠挫他锐气。”
“另外,总归是言许年少荒唐,耽误了我侄女,咱们长辈为他遮掩这许多年,他再不投桃报李也说不过去。”
五叔却不如五婶脑子转得快,显然也不知自家娘子的计划,“高氏远在临南,这会儿就是启程,来了也该迟了。”
“郡公娘子一早便知道咱们此行不顺,叫高氏一路跟在咱们后面,明日便能进南淳城了,也该给他们小夫妻点教训。”
五婶嘴角嫌弃的抽了一抽,“言许官做得再大,也不能逃出咱们独孤氏的五指山来。”
第68章
昨日谈话不欢而散, 独孤及信也不愿叫云枝再去触那个霉头。云枝对他的态度似乎也较前些日子更松动了些,他极受用,搂着她又不肯撒手。扭来扭去不知要怎样才好, 简直像抱着个宝物, 轻易不能叫他松开, 比那话本中的妖精还缠人, 此回倒不是女妖精缠人, 是男妖精要吃人。
还是云枝将他的手掀去了一旁, “莫再动那些个歪心思, 我身上不爽利。”
既然歪心思动不得,小便宜他倒是想讨一些, 两人打闹一阵, 云枝便开始鼓着腮帮子瞪他。
那事留给她的印象实在不好, “再同我说说你们府上的事, 我心眼可小, 你有事绝不可以瞒我。”
他停了一瞬,今日郡公提起高氏,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件叫人恶心的事情未了。
云枝见他脸色冷了下来, 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家中有件事一直未曾同你提起, ”他将云枝拉到长案之前坐下, “我从前有件旧事, 便是因此事被阿爷赶出门去,之后辗转到了京城。”
云枝想他那时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自来时便少言寡语,一向是不愿同人多交流的。府上当时的几位小师弟都有些怕他, 因他的拳脚功夫了得,简直将一众少年都打服了。又是个喜爱洁净的性子, 不许旁人擅动自己的书册,也不喜旁人碰触,更莫提同娘子们相处。
身边莫说是红粉知己,便是连伺候的丫头都是近几年才有了一些,如此才耽误到这般年纪。
云枝深知此事恐怕不小,不然也不会叫郡公生这样大的气。
“大娘子有一侄女借住在郡公府,我那时年岁尚轻,同她原本算是聊得来的朋友,可有一日……”
他有些说不下去,简直像是生在自己原本平顺人生上的一块烂疮。高氏那日衣着凌乱,一面哭泣一面求他,大娘子非要将这盆脏水往他身上扣,他躲闪不得被浇个透心凉。当时摆在面前只两条路,要么认下这事同高氏成婚,要么被扫地出门再不回郡公府,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不想他们还在这里等着他。
“是阿兄的侧室?”
他心中惴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段事情,实在难以启齿,“自然不是!”
她却已经不知郎君们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云枝将手从他手中收了回来,缓了一瞬,“早些安置吧。”
原来他同郡公,或是同安执白相比,也没什么分别。
大都督第二日要去寻营,早起时小心翼翼不敢吵醒云枝。
独孤及信知晓云枝对那事计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起身后便让王娘子多去担待长辈一些。
实则云枝并不害怕同他们往来,一味的躲避哪里是解决问题之道。
她瞧着时间,他才走便起来梳洗准备,一早府上众人聚在一起用了早饭。
郡公左右等着儿子不曾入座,便有些不悦,“言许这时候还未起身不成,长辈都已入座,他倒还不现身。”
“阿兄去了营里,今日有事要做,不回来同咱们一起用饭。”
云枝神色如常,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得无可指摘,长辈再是不高兴,这股气也撒不在自己头上。
“家中坐了这许多的长辈,他一声不吭的走了,竟也没个说法,不敬长辈。”
“老大——”二叔公乜他一眼,“孩子为朝廷做事,你不满意,上报官家罢。”
五婶却差点要笑出声,二叔公一言将郡公噎住,他再不多言。
云枝在很早以前便听阿娘说起阿兄家事,自己在时也会琢磨阿兄和郡公的关系怎就闹得如今这样,先不说是郡公娘子在其中搅弄风云,父子二人见了面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单单看郡公的面相便知是个独断的,在家中和临南府说一不二这许多年,谁敢在他面前说些叫他不高兴的,许都叫他打发了出去。如今,阿兄的事业远比他这做阿爷的成功许多,他的权威似乎受了极大挑战,更不能承受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每每要对阿兄呼来喝去,搞得阿兄惯是对他阴阳怪气。
几人便真做到了食不言,云枝也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余也无人敢在二叔公面前造次。
只是饭罢用起茶水,那五婶忽而笑道,“云枝或还不知,言许年少之时在临南曾有一侧室,是他……他自己相中的。”
云枝淡淡笑了一瞬,“此事我已知晓了,五婶有话直说罢。”
二叔公缓缓将茶盏放下,他本就怕这一里一里出些事端,既然言许已经告知了云枝,那也没什么再好瞒的,“高氏一向是在郡公府上养着的,你们才新婚,暂时也没有将人接来的必要,不必多心。”
五婶看云枝的脸色还好,神情却已然较昨日落寞,她眼珠转了几转,“大嫂的意思是早早叫高氏入府,既然都是一家,叫他们两位娘子多相处些日子,阿姊阿妹的互相照应。大嫂已经叫人将高氏送了来,恐怕同咱们只是前后脚罢了。”
云枝心口又向下坠了坠。
几人各有想法,只五婶将此事做成,长长疏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郡公娘子这事情交代出了一大半。
那日的天气不好,风冷且天阴,云枝披了件长衫出门,正撞上独孤及信匆忙回了府上。
府上的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乎是知晓高氏被送进门,他便立刻赶了回来。
“她在何处?”
“在二叔公那里,说等着你回来给我奉茶,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
他气得眉毛都要揪成一团,“定下个屁!”
独孤及信未料到大娘子动作这样迅捷,立马便将人送到自己府上,他好不容易将云枝的心捂化了一点。那高氏现在被摆出来,他同那安执白还有什么分别。
“莫听他们胡说,我同高氏清清白白,如何非要赖在我身上。”
云枝不想听他解释,心头正有火撒不出来,却被他硬生生揽在怀中,“同我前去说个清楚,牛不喝水强摁头不成!”
第69章
“你自己去说个清楚, ”她挣了几下却挣脱不开,“叫我去做什么?”
摆明了是气恼他,可偏偏昨天又装作没事人一般, 听了他说临南还有一位娘子同他有事, 竟还说得出“安置吧”这样潇洒的话来, 他一面忐忑一面摸不着头脑, 昏头昏脑还真沉沉睡去了。
哪知云枝气了一晚, 瞪着他的后脑勺一夜未曾合眼, 他呼吸匀停甚至打着小呼, 这人简直是个没心肝的。
清早倒是轻手轻脚下了榻去,谁要他这些没用处的体贴, 恨不能将他狠揍一顿才好。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怎能瞧我一人落难不来帮忙!”
“你嘴里还不知有几句真话, 在临南有此红袖添香竟还装得道貌岸然, 那时说起安执白来倒是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