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想听到表扬的那个人没有来。
不仅当天没有,后面的几天时间,陈惜墨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连楼藏月都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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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下了很多场雪,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惜墨站在窗户边,平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这栋别墅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早已千疮百孔。
当初债主过来砸东西的时候,狠狠踹了一下窗户,窗户缝和墙壁之间豁了一寸长的大口子,如今冷风通过这个缝隙钻进屋内,冻得手指发麻。
管家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转头去找秘书了。
张时序正在擦车,旁边的小女儿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管家塞给她一根棒棒糖,小女孩开心地跳起来,懂事地连连道谢:“谢谢管家叔叔。”
管家摸摸她的头,然后走到张时序面前:“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找人修一下窗户吧,这样待下去不是个事儿。”
张时序这两天也发觉陈惜墨的不对劲,压低声音问:“少爷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陈惜墨是他的恩人,当初他创业失败后,连累妻儿受苦,连住的地方都被人掀翻了。亲戚们避他如瘟神,生怕引火烧身,就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只有陈惜墨为他亮起了一盏灯。
如今看到恩人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管家摇头:“先赶紧去买材料吧,记得到的时候把楼少爷带过来。”
“好。”张时序点头,不再耽搁时间,说干就干。
楼藏月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别墅里面黑洞洞一片。
“管家呢?你让他们都回家了?”楼藏月打开灯,此时此刻陈惜墨正坐在飘窗旁边的角落里。
少年眼瞳漆黑,静静地看着他,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像个纸人。
当灯被打开时,眼睛下意识地闭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轻轻“嗯”了一下,淡道:“都走了,否则谈话不方便。”
楼藏月:“你还真够谨慎。”
从陈惜墨出生开始,管家就在别墅工作了,如今下来,已经超过了20多年。
然而陈惜墨依然不信任他,应该说任何人他都不相信。
他甚至在别墅装了房间防监控系统。如果有人带着未曾登记的信号进来,他的手机上便会有提示。
楼藏月坐在他旁边,地上冰凉,他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
陈惜墨看着他:“她考得怎么样?”
按照时间推算,月考成绩现在已经下来了。
楼藏月看出陈惜墨关心林清禾,忍不住道:“好奇的话你亲自去看看呗。”
陈惜墨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楼藏月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乖乖回答:“你的小徒弟很棒,她进步了五百名,把全班同学都震惊了。现在是班主任面前的红人。”
陈惜墨点头:“好。”
既然这样,他就放心了。
陈惜墨看向床头的书包,他本来打算去学校的,可临出门的时候,电脑上发出警告提示,复制的录音内容恰好被解锁。
陈惜墨接听后,里面的内容字字珠玑,形成了一把带刃的刀,将真相一层一层刮了出来。
在那一刻,陈惜墨忽然觉得自己完了,这辈子,他可能都无法变成清白之身了。
“给你听听这个。”陈惜墨面色平静,把耳机递给楼藏月。
“这么快就解密成功了?”楼藏月看着陈惜墨的表情,顿感不妙。
如果是好消息,他不该是这个态度。
楼藏月沉默地将耳机塞进耳朵里,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老家伙,老地方去不去?”
楼藏月眉间一跳,看了陈惜墨一眼。
这不是一直非常欣赏陈惜墨的大领导吗?
随即那边又传来陈惜墨父亲的声音:“能不能换一家啊,真的去腻了。”
“洗浴中心更安全一点,但如果你真的想换也不是不行。按你的意思......是想换个宾馆?”
“我可不敢。我们家孩子很聪明,要是他发现,我还怎么做人?”
“那就不做人了呗。”
两个人爆发出大笑声,然后就传来蒲听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即电话被挂断。
看来蒲听偷听被发现了。
楼藏月敛去笑容,怪不得他现在这么颓唐。就连他都能听出来不对劲,更何况敏锐的陈惜墨。
楼藏月曾经想过,如果陈惜墨的父亲真的有问题,那么陈惜墨应该如何自处呢?
陈惜墨的父亲在进去之前,信誓旦旦地对陈惜墨说:“爸爸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别人不相信爸爸,难道你也不相信吗?”
陈惜墨不相信别人,但凡相信的就是义无反顾。
于是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查了非常多文献,可到头来,他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楼藏月安慰道:“这也不一定是真的。”
夜色冰凉,冷风从外席卷到内,别墅里一点热气都没有。
陈惜墨摇摇头,说出的每个字都极其残忍:“我查过了,录音没有任何AI仿制的痕迹,而且最后一次修改时间是两年前。”
这就意味着,录音极大可能是真的。
楼藏月了解陈惜墨,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阻止。就算此时他劝他放下,他也不会听。
楼藏月的嘴角慢慢垂下来,心里浮现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是上帝,没有办法改变陈惜墨父亲的行为轨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惜墨坠入黑暗。
他甚至有点怨恨陈叔叔。
陈惜墨是个天才,本应光芒万丈,却被蹂躏得体无完肤。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伴。
“那你打算怎么办?”楼藏月知道,陈惜墨让他来肯定有其他想法。
“我明天去监狱看看,仅凭一份录音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陈惜墨用下巴指指不远处的桌子,“上面那封信你帮我还给林清禾,让她好好学习。我教给的那些方法,够她高考了。”
楼藏月拿起桌子上的那封信,左右翻看。
这封信被保存得很好,边边角角都极其平整,信笺上的印章也没有被拆开。
楼藏月:“你不看一看吗?”
陈惜墨漆黑的眼眸盯着那封信,他表面平淡,实际发了疯一般想打开看一看,看一看让他彻夜难眠的人到底给他写了什么心里话。
但他不敢。
他怕自己又无法自控地去找她。
楼藏月看着陈惜墨的模样,心里有数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回口袋,问:“学校你不去了吗?”
陈惜墨看着那封信消失在自己眼前,眼底的最后那抹光也随之消失。
他低下了眼睛,轻轻扯扯嘴角:“先不去了,太危险。校长现在已经放松了警惕,偶尔旷课缺勤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录音里那个洗浴中心就在东城,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漂亮得如同堕落人间的神,只是眉目充满绝望,像个濒临死亡的重病患者。
楼藏月心里有数,虽然录音说明不了问题,但陈叔叔绝对不干净。
就在他怅然的时候,陈惜墨又淡淡地补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们家也跟这两个人有关系吧。”
楼藏月愣了愣,陈惜墨向前按了一下激光器。
楼藏月转过头,正对着他的那面墙赫然出现投屏画面。
画面上显示着楼藏月当年家族破产的整个流程图。
楼藏月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这个调出来,一时之间脑子有点懵。
陈惜墨又摁了一下,调出父亲被收监的时间流程图:“你看,我们家显然也登上了你们家的后尘。这个操作难道你不熟悉吗?”
楼藏月目光一凛:“你是怀疑——”
陈惜墨扯扯嘴角:“难道你不怀疑?”
他们两个人行动的时候,经常发现有人监视。当初楼藏月家里出事,也同样受到了如此对待。
起初陈惜墨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有校长在监视。
可后来,发现这个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甚至一手遮天。
如果是陈惜墨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他还带着林清禾。
林清禾家庭简单,思想单纯,她的未来一片光明,他不能将她卷进来。
楼藏月看着眼前的投屏,如今二人家庭资产全部被吞噬,中间的利益都跟录音里面的那人有关系。
所有箭头都指向那个和蔼可亲的大领导。
陈惜墨玩弄的激光笔,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两家肯定有他们害怕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一直监视我们。如果我们不采取任何措施,以后只有被打压的份。”
楼藏月看这个陈惜墨,目光森然:“你的意思是说,倘若以后想干干净净的活,就必须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哪儿那么简单?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陈惜墨扯扯嘴角,笑容奸恶可怖,楼藏月和他的目光对视,整个人脊背发凉。
陈惜墨轻轻关掉显示屏,说出的话仿佛在谈论今天吃什么那样简单:“我得把他们送进去,依法处置。”
楼藏月听着这一切,内心复杂。除了面前的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卡在他心里。
他沉默着,手一直揣在兜里,里面的手机不停震动。
楼藏月低着脑袋,开始后悔背着陈惜墨的所作所为。他误以为陈惜墨又跟自己较劲呢,所以才旷课。
于是......
陈惜墨皱眉看他:“你有事瞒我?”
楼藏月知道陈惜墨最讨厌别人骗他,也不隐瞒了,率先双膝下跪,老老实实地将手里的那封信从口袋里拿出,重新递回陈惜墨面前:“我错了,你打我吧。刚才......我把林清禾带来了。这封信要不你自己还给她?”
......
陈惜墨迅速站起来往外走。
第044章 (一更)
林清禾呆呆地站在门口, 刚才陈惜墨的话她全部听到了。
冷风萧瑟,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脸颊微微刺痛,同时也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在林清禾的印象里, 陈惜墨面硬心软, 乐于助人, 纵使性格孤僻,内心也十分温柔。
然而, 刚才少年却冷硬刻薄, 声音充满尖锐的恶意。
可林清禾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松了口气。
她第一次知道楼藏月的身世后, 也隐约觉得不对劲, 但她只是胡乱猜测,陈惜墨却有真凭实据。
既然这样,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陈惜墨现在无父无母,只有楼藏月一个朋友。如果有人想要害他,那情况一定很危险。
如果他不会自保,总有一天会出大事。
林清禾低头看着脚尖, 发现鞋带散开了, 便蹲下身去系。
雪花落在她发顶,凉丝丝的。
……
陈惜墨推门出来,此刻林清禾正蹲在阴影里, 软软地一团缩在角落里。
陈惜墨大脑瞬间清醒, 狠狠停住脚步。
林清禾一直认为他是好人,现在听到了他的话, 一定觉得他伪善又卑劣。
她故意蹲在那里, 就是不想让他发现,不想跟他讲话。
细软的雪随风翻飞, 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凉得刺骨。
林清禾心思单纯,如今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他的邪恶,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躲?
正常人都会躲的。
像他这种危险的人,身上流淌着卑劣基因的人,最好烂在野地里。
这一瞬间,陈惜墨甚至懊悔,如果他脑子不好使,也许就无法将楼藏月和自己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