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赵止眼底的淡漠,也正如没有人注意到丁徐氏眼底那抹早就被植下的紫色藤蔓,这株紫色曾静悄悄地放大丁徐氏内心的怨欲,引导着她去见一个专卖咒怨符的散修。
那散修不是别人,正是用了颜幻术的翘华。
丁徐氏离开后,赵止便也如同兔子一样遁去身影,飞快地从‘荼’的身旁跑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她跑到庭院中,找到一棵秋千后的石榴树,蹲在地上,将自己藏在树下,埋起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委屈的石榴。
她拿起一颗掉在地上,已经裂开的石榴,一边滴着眼泪珠子一边开始剥石榴子,石榴的汁水顺着她的手心往下流,一股甜腻的味道弥漫到空气中。
“你这般吃石榴,过会儿不仅眼睛红,连整张脸都要被石榴汁染红了。”‘荼’的声音从赵止的身旁响起,赵止一抬眼,便能看到‘荼’镶着银边的衣袍。
赵止并不出声回应,反而更加大口地吃起石榴,把整张嘴都塞得鼓鼓囊囊,赌气地用力咀嚼,她转身背朝‘荼’,不想多看他一眼。
高大的身影弯腰遮罩住赵止,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赵止还想躲,反而被‘荼’钳制住手腕,石榴被砸在地上,溅落晶亮的汁水。
冰凉的手触摸向赵止的脸,摸到赵止脸上尚未干涸的泪迹,“别哭了。”‘荼’显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我没哭,”赵止皱起鼻子嘴硬,“这是石榴汁。”赵止拿起‘荼’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将自己的脸囫囵地往他手上抹去,无论是泪水还是石榴汁,全都蹭在‘荼’的手心上。
‘荼’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仿若在放纵一个肆意捣乱的小动物,等赵止蹭完脸,他伸出手,准确地摸向赵止的嘴角,“这里还有石榴汁。”
赵止因为‘荼’放在她嘴角的手指而不敢动弹,她甚至怀疑‘荼’其实能看见她,“白绫仙君,你怎么能看到我的嘴角,你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荼’的手指顺着赵止的嘴唇弧度抚过,指尖沾上少女嘴上如胭脂般的红,他似乎因为赵止嘴唇的温热而略微失神。
赵止捂住自己发烫的嘴角,脑海中响起‘好感值+2’的提示音。
远处重邹然扶着随从们走来,他拉起身上披着的衣裳,略显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师妹,你莫要生气了,都是师兄不好,给你平白添了桩麻烦事。”
赵止突然站到‘荼’身后,语气有些踌躇而害怕地开口,“没...没事。”
重邹然被随从们扶回屋休息,重门宫中的惊乱稍纵即逝,如同一颗石子没入河水,很快便不见踪影。
赵止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因果欣然开口,“宿主,我探测到第二个神祇的神迹了!”
因果话音落下,在赵止的眼前浮现一处夜市,夜市里精怪各异,四处点着幽幽鬼火,其中一道模糊黑气行于夜市中,仿佛与整个夜色都融为一体,周身的威压也如夜空一样压得万物都喘不过气,赵止的视线才抓住那道身影的一个角落,眼前的图景已然褪色。
三张透明的卡牌中,第二张卡牌也如同水晶一般亮起,神祇的剪影依旧模糊,但其上已显现出水墨和鎏金共写的文字。
‘上古有神,其名为殷至,司灾祸,万物厌之。’
“宿主,殷至和‘荼’不一样,‘荼’是与万物共诞的神祇,而殷至是后天而生的神祇,掌管天灾人祸,平衡世间气运。”因果说,“他转世人间却保有所有记忆,他似乎不想复归神位,或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因素不能回归神位,现在是你接近他的好机会。”
因果问,“宿主,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殷至?”因果十分体贴地为自己宿主着想,“毕竟您现在重心放在‘荼’身上,若是不能分心,过几个月再另做准备也行。”
“不用,”赵止冷静地开口,“现在动身。”
因果:......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的客官们,给小官一个收藏吧QAQ孩子要被冻哭了
第六章
◎令小儿啼哭的‘鬼世子’◎
虽说是想立马动身,但因殷至所在之地实在太远,御剑夜行而去,估摸也要三五天才能抵达。
于是赵止寻重门宫一僻静处,让因果布置一道一劳永逸的传送阵。
如此长距离的传送阵耗费足足两分好感值,且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耗时一日。
林荫下四处阴凉,赵止坐在石凳之上,看着传送阵在林荫之间逐渐成形,还需半日的时间才能完全构筑完成。
这传送阵外人是看不见的,于是重邹然路过此处,便看到自家师妹正在亭子下执子自我对弈。
他饶有兴致朝身后的无名仙君一拱手,径自朝亭子处走来,“师妹。”
赵止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并不抬头,只略微点头。
重邹然挑眉,觉得自家小师妹变化实在大,让他不由得想起昨日洗剑西潭时,他甚至把自家师妹错认为从未相识的陌生少女。
“师妹今日怎么不去找无名仙君?”重邹然问,“前几日我听人说,你成日便往无名仙君处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拜仙君为师。”
“没空。”赵止言简意赅。
“下棋倒是有空,”重邹然笑起来,“等你这盘棋下完,不若和师兄一同去见仙君?”
赵止现在不能离开阵法,“不去。”
“为何不去?”重邹然还想打趣自家的师妹。
赵止截断重邹然的劝解,“不是熟人,不便叨扰。”
在赵止脑海里布置阵法的因果闻言发出尖叫,“宿主,‘荼’在你身后!”
赵止落子的手一僵。
“原来在赵止姑娘心中,在下连个熟人都不是。”‘荼’的声音依旧平稳。
“啪”的一声,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散乱洒下,少女惊慌地站起,朝转身离开的‘荼’跑去。
赵止绕过石凳,跑得过于匆忙,鬓角散乱,膝盖被石凳绊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荼’的身上倒去,结结实实地扑到一个满是笔墨味的怀中,她脸色泛红,显然是被急的。
她心神不宁地在‘荼’的怀中喘了几口气,头顶上传来‘荼’冷淡的嗓音,“抱够了吗?”
赵止立马站直身,“够...够了。”她捏紧双手,局促地跟在‘荼’后面。
一路无话,重邹然显然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变化,依旧不断谈笑,还夸赞起重门宫的素斋,“比那些人间的鱼肉还要上口。”
素斋再怎么上口,午宴也始终沉默,碗筷的声音很轻,就连重邹然也正襟危坐,不再多言语。
他不仅正襟危坐,而且十分紧张,他莫名觉得无名仙君此时心情不大好,却又无法从仙君淡漠的神情中发现半点异常,明明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最令他紧张的是师妹的大胆作为,重邹然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师妹不断从无名仙君的碟中夹走素斋,惊得连碗都放下了。
这可是他平日里连直视都不敢的仙君,师妹竟然如此大不敬,重邹然连忙把碗碟朝赵止处推,“师妹,你吃这里的,这儿还有许多。”
赵止不听,长筷依旧往‘荼’碟前伸,‘荼’不理会她,她便一直夹。
重邹然实在受不了这一触即破的紧张气氛,找借口尽快离席,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赵止依旧从‘荼’碟里夹素斋,‘荼’安静地放下碗筷,他站起身离席,“姑娘原来喜欢吃生人碟中的菜。”
赵止咽下嘴中的饭菜,连忙跟着站起身离席,“对,对不起,白绫仙君。”
“未做亏心事,何来的对不起,”‘荼’点燃一炷檀香,“姑娘不要唤我白绫仙君,同旁人一样叫我无名君便好。”
“不要!”赵止连忙出声,然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声音放低,“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疏远仙君,我只是不想和大师兄说话,故意那么说想要他快点离开。”
赵止跟着‘荼’走到门外的回廊中,在竹荫下拉住‘荼’的衣角,“白绫仙君,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生人。”
‘荼’垂首,隔着白绫看向赵止,矫正她的措辞,“无名君。”
赵止抬起头,几乎倔强地说,“白绫仙君。”
“无名君。”‘荼’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
赵止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鼻头已然有些泛红,“那我不唤你无名君,也不唤你白绫仙君了,都太生疏。”
‘荼’开口,“那你想如何唤我?”
赵止抬起头,手指缠住‘荼’的衣袖,“我真的没有把你当成生人,我只有你了。”
‘荼’无言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赵止语气磕绊,舌头几乎打结,“哥...哥哥。”
‘荼’垂眼看她,见‘荼’没有反应,赵止继续喊,“白绫哥哥。”
‘荼’似乎叹了口气,把衣袖从赵止的手中抽出,“我可没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话虽这么说,赵止的脑海里响起两声‘好感值+1’。
重门宫之上朗朗晴空,仙鹤浮云而起,而万里之外的鬼境中,血雨飘渺,黑云压城。
鬼城之上白日极短,生活在鬼境内的寻常百姓们早早地关上门,生怕被夜晚出来游街的邪道和精怪们找麻烦。
路上鲜有行人,他们打着伞,因为天上落下的血雨频频抱怨。
鬼境的夜市亮起,胆子大的百姓和精怪们纷纷涌上繁荣的街道,鬼火阵阵,有人在表演喷火,半空中的火焰几乎要融化血雨。
赵止撑着油纸伞踏出阵法,伞面上有蓝色的闪电攒动,隔绝漫天而落的血雨。
行于闹市,许多精怪与鬼对这位独行的姑娘感到好奇,但又纷纷被她周身笼罩的巨大灵压所震慑,不约而同地埋头躲避视线。
赵止踏上桥,桥两处灯火通明,赤红的河水上有白船游曳,桥的栏杆上坠有一串串鬼的眼睛珠,轮转着散发透亮的绿光。
过完桥,便是整个鬼境最大的鬼殿,与鬼市的热闹不同,这片绵延的鬼殿十分僻静,偶尔只会传来浣衣鬼敲打竹子的细小动静。
每个墙上都挂有灯笼,灯笼里转着精细的纸画,散发黄融色的暖光,不时有侍卫在殿墙之内穿梭,脚步声整齐而微弱,像是怕吵醒整个宫殿的主人。
这座与世隔绝的宫殿里,住着令四海八荒敬而远之的‘鬼世子’,将整个鬼境管理得井井有条。
鬼城内外,只要是家中有小儿啼哭,只管说上一句“你要是再哭,我便叫鬼世子把你捉去吃了”,保管小儿们纷纷吓得连哭嗝儿都不敢打。
在传言中,鬼世子一会儿是一头巨兽,一会儿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没有人看见过他的真面目,亦或是,看见他真面目的人也许都死了。
因果用笃定的语气说,“我敢肯定,鬼世子就是我们要找的殷至,他在鬼殿的深处。”
进入鬼殿后,天上的血雨便停了,赵止收起伞,她今日的打扮与平时不同,甚至可以算是‘入乡随俗’,是用两分好感值换来的‘鬼境精怪装’。
柔顺的头发里用植物的彩藤编了几缕俏皮的辫子,发尾坠有迷你的小石榴,衣裳上也有石榴形状的挂饰,手腕处系有一串浅赭色银铃,也被雕刻成石榴的形状。
赵止的右眼尾略显红色,点缀一抹极小的石榴状朱砂。
“近了,”因果说,“更近了,对,就在这处。”
赵止的脚步停在一扇雕有‘百鬼嬉戏’图的纸窗前,此殿极大,屋内隐隐有烛光摇曳,还有极弱的丝竹声。
“不知道为什么,”因果说,“神祇的气息极弱,他好像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赵止沉默不言,她放下手中的伞,抬起手,而后在因果惊慌而又不解的注视下——将精巧的纸窗点破一个洞。
赵止被烛光映亮的双眼凑向纸窗,才低下头,身后便响起一道冰凉且阴沉的声音,“殿内的侍卫是都死了么。”
第七章
◎“即使您需要我的性命。”◎
因果的声音同时响起,“宿主,是殷至!你快逃,他气性很大的。”
赵止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她眼角的朱砂被烛光照得泛赭,赵止对着虚空开口,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惊喜,“世子哥哥,是你么?”
回答赵止的是从庭院中穿堂而过的风声,灯笼在风中不断摇曳,赵止手下的伞被风“啪嗒”拍倒在地。
明明没有人,赵止却感觉到夜色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如同黑夜一般阴冷,风钻入赵止的衣裳中,愈发阴寒。
片刻之后,半空中再次响起那人的声音,“你是那老东西的私生女?”
随着这声落下,赵止的身体如同被磁铁吸住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住她的后腰,她的身体“砰”得被卷入殿内,顺着风和烛火牵移的方向被甩到殿内的毯子上。
门“啪”得关上,赵止陷入深厚的毯子,艰难地爬起身,抬起被烛火描摹得如画的眉眼。
“石榴妖?”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再次响起,“那老东西是个鬼,生不出你这样的精怪女儿。”
赵止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系着石榴苏的辫子往后一拉,赵止的脸被迫陷入烛光中,她抬起脸,终于将眼前人看清。
这么一看,眼中便再没有旁物。
赵止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幅奇诡的前朝志物画卷,又感觉自己在直视黑夜最纯粹的样子,对上殷至视线的那一刻,赵止甚至能听见自己脑子里如同被重物碾压般的声音,轰隆隆得再也装不下其他想法,赵止第一次觉得英俊能用惊心动魄这个词来形容,惊心动魄得甚至让人觉得恐惧。
殷至的瞳色尤其黑,是那种最深沉的夜色一般的黑,对上视线的赵止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收回眼,也许就要被神祇眼中的深沉给吸进去。
赵止因为殷至的容貌和气度而屏住呼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直视他,却能切实地体会到疼痛感,且随着直视的时间越长,疼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赵止强迫自己盯着殷至,且让眼神中的惊喜和倾慕显得十分真诚,“世子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殷至坐于榻上,镶着赭色条纹的玄袍散漫地往下垂落,他垂首看赵止的眼神像是看一粒粟米,或是一片蜉蝣。
而少女却因为他的眼神而脸色泛红,赵止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始终认真地仰望着殷至,眼神比石榴粒的光泽还要亮,“我从小在鬼境长大,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世人皆说你貌丑流脓,可我一直相信您是这天上地下最美好神圣的存在...不,就算大人您貌丑流脓,便也是世人的审美错了,无论您生长成什么样子,世子您都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存在,”赵止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因为激动而无法平复情绪,“我真的没想到,世子您竟然比黑夜还要迷人。”
殷至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脸,“过来。”
赵止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撑着毯子小心翼翼地往殷至的方向移动,手上的石榴银铃发出微弱的响动,正如她因为神祇而欣喜的心跳,少女看着殷至高大魁梧的身姿,开始想象起自己把头枕在神祇膝盖上的场景,她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想象而颤抖,她甚至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她竟然对神祇有如此的想法,简直...简直是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