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的身体更猛烈地颤抖起来,眼睛也随之睁大,因为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猛然掐上她的脖子,用力地攥起。殷至的眼神如上古之龙一般幽黑,“现在还迷人吗?”
少女娇小的身体被凌空抬起,脸色由红转白,赵止甚至能听见自己脖子骨节收缩的声音,脖子上像是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巨蟒,缓慢而致命地收缩。
赵止的喉咙已经开始泛起血腥的甜味,但眼神却痴迷而向往地盯着殷至,仿若在凝视自己此生唯一赖以生存的信念,“世子...您永远是最伟大的存在,世间万物都没有您迷人。”
殷至收起嘴角散漫的笑,眉头微皱,仿佛在不解赵止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痴迷。
赵止快要缺氧,却低下头,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移动脑袋,想要用自己的脸蹭一蹭殷至的手。
少女柔软的脸颊刚要贴近殷至的手背,殷至眯起眼睛,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把赵止扔出去。
力量豁然松开,赵止重新陷入毛毯中,手腕上的石榴铃直响,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尾的朱砂愈发明显。
“宿主,殷至的状态好像比你还不好,”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说,“我刚才看见他背后的血几乎要把玄袍浸湿了,而且他似乎被某种力量给压制住了,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移动过位置。”
因果的数据库不断地翻涌,“是因为他在压制神力!殷至的神力已然几乎恢复到回归神位的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归位,在和神位宿命的召唤对抗,他受伤了,非常严重。”
赵止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因果的话产生任何的变化,她用左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右手继续抚摸自己发红的脖子,咳嗽声越来越小。
她的衣裳凌乱,纤细的脖颈下露出小段雪白的肌肤,比榻上的锦缎还要光滑,她的眼神锲而不舍地追随殷至,仿佛多看一刻便是多赚一刻。
殷至只觉得眼前的蜉蝣实在烦人,眼神烦,脖颈下的白也烦,他本就因为压制神力而躁郁,刚才是真的想把眼前的少女给直接抹杀,他拿起榻上的锦缎,“啪”得扔到赵止的身上。锦缎不偏不倚地盖在少女的脑袋上,遮罩住她发亮的眼神和脖颈下露出的白。
赵止扶住自己身上的锦缎,把脑袋从锦缎中探出来,锦缎是浅粉色,印得她的嘴唇也泛粉,“世子大人,我不冷。”
殷至用手撑住侧脸,语气缓慢,“但你丑。”
赵止:“......”
因果忍不住开口,“宿主,你要是丑,这世上就没有美人了,根据数据库的调查,世间大多数人都会惊叹你的容貌。”
但殷至显然就不是其中之一,他对赵止开口,“裹紧,别把脸露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
赵止不明显地撅起嘴,委屈却顺从地将锦缎盖过头,把自己裹成一团粉白色的石榴。
殷至随意地用指骨敲了敲檀桌的边缘,一樽玄色青铜杯出现在赵止的面前,里面荡漾着青色浑浊的液体,青铜杯壁上镶嵌着一颗赤色的鬼眼珠,看到赵止后,好奇地眯起眼睛,杯中的液体随着眼睛珠的转动而搅动。
赵止不明所以,她把披在身上的锦缎在脖子处打了个结,而后双手端起青铜杯,坐直身朝殷至的方向呈去,“世子大人。”
“想什么呢,”青铜杯上的眼睛珠发出奸细的鬼声,“给你喝的。”
殷至垂眼看赵止,不置可否。
“给...给我的。”赵止看了看手中的青铜杯,又欣喜地看向殷至,“世子大人,赏给我的?”
与此同时,赵止在脑海里冷静地问因果,“这是什么。”
“有些棘手,”因果回答,“这是能逼迫人说真话的鬼浆,对大乘期境界下的修道人都有用。”
“道具。”赵止言简意赅。
不多久,她的脑海里响起兑换两分好感值的提示音【获得S级辟鬼卡牌,对所有鬼境内所有的咒令免疫,效用二十四时辰。请注意,您的好感值已消耗完毕,请在二十四时辰内尽快获得新的好感值,要不然您将再次进入危险状态】。
赵止不露山水,双手恭敬地捧起青铜杯,像是捧着一杯甜糯的果酒一样送入嘴中。
但鬼浆就是鬼浆,再怎么伪装也成不了甜酒,即使有辟鬼卡牌的庇护,赵止的身体本能地排斥鬼浆的气味,几乎在嘴唇刚触碰到酒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要吐出来。
但一只阴冷而指节分明的手抵住她的脖子,浆汁不断灌入赵止的喉咙,她被呛得眼角泛红。
殷至一松手,青铜杯就被甩到玄色的木地板上,一圈一圈地打滚,酒杯上的眼睛也一溜一溜地转,发出“好晕啊”的声音。
赵止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殷至,“世子大人。”她的脸略微泛红,她不解地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我的脑袋转得厉害,世子大人怎么变成两个了?”
鬼浆的后劲来得极快,赵止的神识像是被拖拽到一大潭酒水,被泡得泛晕。
“名字。”高座之上的殷至言简意赅。
“赵止,”赵止用手指压住自己的脖子侧面,试图让自己的神识不要再这般晃荡,“赵钱李孙的赵,逍遥自闲止的止。”
“你一个石榴妖,懂什么是逍遥?”殷至垂眼看赵止的手指在她自己的脖颈上晃。
“逍遥——”赵止眼色迷蒙,似在喟叹,“逍遥就是世子大人,我见到世子大人,”赵止直直地盯着殷至,“我便觉得逍遥。”
她又很快地补充,“现在我的眼前有两个世子大人,那么我的逍遥就又大了许多。”她用手比划大小,痴痴地笑。
“你信仰我?”殷至冷淡地问,他的眼神中的阴沉深不见底,仿佛只要赵止有片刻迟疑,她的项上人头便会立刻消失。
但赵止几乎是立马回应,“我信仰您,”她醉得迷离的神情立马认真起来,她真诚地与殷至对视,“您是这个世上最幽深、最神秘、最美好的存在,我曾经觉得世间了无希望,但是一想到您的存在,我便觉得不是孤身一人,每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您。每当血雨落下的时候,我经常会对着夜空祷告。您赐予我们鬼境,让我能有安身之处,我怎么能不崇敬您,”赵止激动地用手捂向自己的胸膛,“信徒赵止发誓,我将用我的生命去爱您、尊敬您、敬畏您,终生只追随世子大人一人。”
殷至看着以手指心的少女,难得有片刻的怔然,“即使我现在需要你的性命?”
赵止看着殷至,神情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即使您需要我的性命。”
殷至的指骨继续在檀桌上敲动,这幅散漫的模样,任谁都想不到他此时正经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沉默过了片刻,殷至像是终于不想再忍受压制神力的痛苦,把手边的经书扔到赵止脚边,“给我读。”
这是一本玄纸淬成的《祈神令》,为信徒祈求神祇降临所用,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消神位对神祇的召唤,信徒越忠诚,抵消的程度便越大。纸张上写满赵止看不懂的古语,但赵止一翻开书,嘴便自动地诵出经书上的古语。
随着经书的诵读,殷至紧皱的眉头稍许松开了些,他把身体靠到榻背上,闭上眼睛。
赵止嘴角带着醉意的笑几乎在殷至闭上眼睛后立马消失,她面无表情地诵读着手上的经书。
她知道殷至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只不过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可以信任的信徒来为他解决当下的难题。
“殷至睡着了,”因果说,“他已经因为压制神力已经有十几天没有闭眼了,现在终于能入眠,虽然宿主你还没有获得他
的好感值,但你获得了他部分的信任。”
“殷至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为他诵经?”赵止问。
“殷至被神力困在鬼殿中,没法出去,而鬼殿中几乎没有活物,就算有也是活着的秽物,一靠近经书就会被焚烧殆尽,他需要一个忠心的信徒来为他诵读祈神令。”
赵止停下念诵经书的声音,从毯子上站起来,走到印着鬼爪图的窗边,窗外的月光映照在赵止的侧脸上,像是在打磨水墨画的轮廓,冷淡的神情让她和适才的醉酒小妖截然不同。
青铜杯从地上飘到赵止身旁,浑浊的鬼眼珠狐疑地转动,“你这小妖,不为主上诵经书,在这里看什么呢?”
“谨慎回答,”因果提醒,“殷至能通过所有鬼怪的眼睛看到你。”
赵止依旧神色不动,她不紧不慢地回答,“看月亮。”
夜空上的血月圆如盘,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半空中又滴落起不大的血雨,浇得灯笼在风中晃荡。
“看什么月亮?”青铜杯不解,“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是在找借口偷懒。”
“今晚的月亮如此皎洁,又大又圆,”少女捧着脸喟叹道,“像极了世子大人举世无双的脸。”
青铜杯:......
第八章
◎榴花照眼明◎
“宿主,趁现在殷至睡着了,你要不要找机会回重门宫,”因果担忧地说,“道具使用的时限是二十四时辰,二十四时辰过后,你的好感值便会真正意义上的归零,进入危险状态的痛苦你是知道的,我提议你在二十四时辰内回重门宫去见‘荼’。”
赵止并没有作声,因果知道宿主这是无声地拒绝了它,月色下,血雨打湿窗外的纸灯笼,赵止看得很入神,仿佛想从景观中推测出殷至的性情。
青铜杯半信半疑地盯着赵止,发现这长得过于好看的石榴小妖,似乎真的把天上的血月当成了他们家世子大人的脸,一看就是大半夜。
到最后,鬼眼珠都闭上眼睛打起瞌睡,赵止还站在窗边,发尾上的石榴坠微湿。
等赵止回过神时,已然是后半夜,几只萤火虫低飞,因果把重门宫中的情景化为图镜展现在赵止面前。
画面一铺展开,一只阴兽的面孔豁然印入眼帘,它匍匐在天花板上,敬畏而贪婪地看着‘荼’。
最近修仙界出了一件大事,便与这阴兽息息相关——修仙界有镇邪塔,塔分九层,层数越高,镇压的秽物便愈阴邪,被关押在第九层的,便是这人头兽体的阴兽。
当初镇压此阴兽,耗费众多修仙门派百名弟子数月心血,且伤亡惨重,如今已过百年,此阴兽却在半月前突发癫狂,以命闯阵,像是外界有什么致命的吸引,让阴兽不惜以命犯险。
断尾断头,阴兽九死一生逃出,引得修仙界哗然而惊,阴兽所到之处,人命翻滚,阴兽每吃一个人,兽头便会变成那个人的脸,众多修仙门派紧急集结,征召弟子寻阴兽踪迹,以绝人间惨案。
现如今匍匐在天花板上的阴兽大力地喘着鼻息,屋中随从众多,却无人发现。阴兽的头脸血肉模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属于重门宫哪位弟子的。
当阴兽显形时,便是它捕猎之时。
随从们躬身站立,脖子上突然一热,用手一摸,发现是一滴朱色的水珠,正怀疑是哪处漏漆色,还没抬起头,大滩的血水垂头而落,抬起头后,水井般大的眼珠子瞪着他们,偌大的天花板上都是阴兽的身躯。
“啊!”“啊啊!”尖叫声四起,一个个都在唤无名仙君救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跟随的无名君并没有半分灵力,但在此危急之时,却下意识地去祈求无名君的庇护,等喊出声,才想起来他们口中的仙君甚至都看不见阴兽到底在哪里,又纷纷仓皇地往门外跑。
人群慌乱的跑动中,‘荼’淡漠地站立在原处,他不紧不慢地放下笔,往虚空处看去。
他抬起双手,白绫被解下,慢慢露出从未在众人面前展露过的双眼。
隔着因果的图镜,赵止仿若和‘荼’对视上,难得怔然。
‘荼’的瞳色竟然是银色,那种近乎于透明的银,冰冷得让人看一眼就如同坠入潭中。
白绫落下,在‘荼’的手中逐渐成形,冰冻三尺而成剑,剑上有纯银色的条纹,沿着剑身蔓延到‘荼’的手背上,由是‘荼’的手背上也印起冰纹,看起来奇诡而神圣,此情此景,如同神佛图上的某个插画。
阴兽本能地后退三寸,立马又大声咆哮,因自己不明所以的退缩而愤怒,它巨大的身体震碎天花板,碎石飘飞,它张大人脸嘴,快速地往下俯冲。“砰”得好几声,房梁快速地往下塌陷。
在阴兽蓄势而发的那一刻,‘荼’的双眸悲悯地看向它扭曲的头颅,以剑为中心,整个天花板和地板之间迸发出大片的冰,如同烟花一样炸入阴兽的身体中,让阴兽的咆哮戛然而止在冰冻中。
‘荼’抬起手,将剑收入剑鞘中,手中的银纹逐渐消失,而半空中的冰如同一场盛大的哑剧,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
因果的图镜中,漫天的冰粒坠落,再没有阴兽和血肉的痕迹。
等重进益携弟子们匆忙赶来时,‘荼’已然重新系上白绫,在写剩下的字,重进益目瞪口呆,惊得立马携一众弟子朝‘荼’跪下,“仙君救我门宗于覆灭之中,吾等感激不尽。”
此句落下,因果阖上图镜,“‘荼’的神力竟然已经恢复了这么多,我担心过不了多久,就算没有重邹然的存在,‘荼’也许会自己想起他神的命途。”
赵止若有所思,眼前浮现适才‘荼’手背上银色的条纹。
在图境之外,重门宫之中,重进益对无名仙君千分感万分谢,恨不得当即举起长生牌位,将无名君供起来。
他派人用最好的灵石修缮无名君的书房,且呈上各式重门宫中的灵丹妙药和经书典籍。
殷勤之间,重进益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心中已久的疑问,“不知仙君是如何降伏阴兽的,贫道不才,竟然没有探出半分灵力。”
“并非灵力。”
无名君言简意赅,重进益嘴唇踌躇却也不敢多问,感慨道,“如果仙君是水灵根便好了,我那小女儿擅使水灵力,却停在筑基期已久,不知道她可有幸向仙君你讨教一番。”
“不是雷灵力?”‘荼’的视线隔着白绫看向重进益。
重进益恭敬地回答,“小女哪里懂什么雷灵力,修仙界中雷灵根本就少,能使雷灵力的单系雷灵根就更少了,几百年间也就出了一个天才,那就是成华门的少门主。”
重门宫外逐渐围绕众多修仙门派,都是前来支援重门宫灭阴兽的仙家弟子们,听到阴兽已除的消息后,纷纷瞋目结舌,不敢置信。
而万里外的鬼境内,鬼殿之内所有的鬼眼珠全都睁开,两个日夜已过,鬼殿的主人从沉睡中醒来。
灯照鬼市明,就连鬼殿上空也点燃起阵阵如白炬般的光亮,整个鬼境所有角落的鬼眼珠都虔诚地转动,互相告知今夜世子大人会出行的消息,热闹的街市顿时万人空巷,百姓、精怪与修道者们遁回家中,朝东方鬼世子处叩拜,略有胆大的会站在窗边,略微开个窗户缝,期待能一睹鬼世子的风采,探究一番他们敬畏的鬼世子到底是煞气十足的巨兽还是青面獠牙老头儿。
但门外很快下起倾盆大雨,如同一盆盆血水,把开得盛烈的花草给压弯。
血雨再大,夜明珠一般的鬼眼珠们依旧为世子大人的到来而兴奋不已,它们乃死去的秽物,是世子监视整个鬼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