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警官也拿着电话,盯着足浴店的一举一动, 他说:“伊小姐,你和许燚是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 我们追查这桩案子五年了,也和许先生保持了五年的联系。但只有你, 他拜托我们别查。”
他的话让伊树有好半晌失神,她一个人发呆,五年了,保持联系五年,也就是说,她和他决定结婚前,他就着手布局了。
“伊小姐,伊小姐,在听吗,”
陆警官继续说,“如果你没问题,来现场一趟吧。有些话,当面告诉你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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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足浴店已经被警方占据,根据伊树提前提供的线索,在他们逃跑的路线顺利缴获了走私赃物。
伊树站在门口的警车前,没有大获全胜的欣喜。
仅仅公事公办的采访了参与抓捕的警察,梳理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远在千里的总台进行着现场直播。
她看见一众涉案人员上了警车,其中就有林秀秀的父母和表哥,伊树毫不避讳的将镜头对准三人,借此发挥提及了林秀秀。
至此。
林秀秀跳楼受父母逼迫威胁接客,小小年纪无法做主,被有心人利用背黑锅的惨痛经历昭然若揭。
她多年前被人诟病炒作的谣言,终于有了清白的解释。网络一定又是勃然宣泄。
会有多少人跳出来说当初从没在网络上黑过她,又有多少网友压根不记得此事,云淡风轻换台翻篇,去寻找下一个可以侃侃而谈的乐子。
她想,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把一切公开,人口众多的国家,总有人会在乎的。
伊树看着镜头,想起曾经在楼底目睹林秀秀毫无希望的一跃,忽然鼻酸,她播完新闻握着话筒,顿了几秒,像是在酝酿情绪。
她调整好后平静的说完了结束语:“观众朋友们,今天的新闻就播送到这儿,谢谢收看,我们下次再见。”
......
下了播顾不上收拾设备,伊树拜托完宋州君,眼睛一直望着陆陆续续离开现场的警车。
她拨开人群,看见陆警官手里夹根烟,给身边人指挥。伊树走向他,他也预感有人找他,使个眼色把徒弟支走了。
“陆警官,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二月末的天还是很冷,陆警官嘴里的白气一口一口的冒:“伊小姐,我需要你先告诉我实话,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
五年前,尼罗湾的案子我也有经手,不过,在查一半时,嫌疑犯自首了。因为年太久远,又是暴雨季节,证据几乎被冲刷干净,还没修缮完全的高架也不存在监控。再加上,案子涉嫌的是公职人员,我们压力很大,取证机会太小了。”
伊树知道他要问什么,她点头,诚恳道:“没错,我是嫌疑犯的女儿。”
前一秒还在播新闻的女人是嫌疑犯的女儿,不免叫人震惊。
陆警官说:“嫌疑犯的女儿是没有编制的,也几乎不可能进电视台工作,而且还播的是新闻。”
小时候,伊树在童话故事中读到,灰姑娘穿破烂的衣服趴在去世母亲坟前哭泣,仙女酵母用一根仙女棒成全了她的梦想。
从此之后,她翻身做了王妃。
那时,伊树相信世界上有童话故事,她只要和灰姑娘一样天真烂漫,属于她的王子迟早有一天会来接她。
遇见许燚后她也有几个瞬间是满足的,因为他看起来和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没区别,他家境优渥,出身尊贵,哪怕有天破产,钱也够花几百个辈子了。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随便分一些给别人,也无伤大雅。
她长大后读了灰姑娘的续集,继母抢走了仙女棒,用法术让一切重来,王子不记得灰姑娘,而她的姐姐们只要用尽一切办法穿上水晶鞋,那她们也能是王妃。
这个故事中,她从来不是灰姑娘,而是灰姑娘的姐姐。
“我和许燚是恋人关系,准确说,我们曾经是恋人。陆警官,你有没有被人扇过耳光?
我有,不止一次。我爸爸认了罪,妈妈带着我四处漂泊,你知道成为杀人犯的孩子要背负多大的折辱吗,那时街边随便一个乞丐都可以欺负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受害者是豪门,是能在电视上十天半个月都能看见的人。
我妈每天都抱着我哭,我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我觉得,这和我没关系,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做错事的人不是我,被扔鸡蛋被扯头发被扇巴掌的人却是我。
后来我妈带我离开了那个小镇,我们进城住便宜的地下室,吃放了好几天的冷饭,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有一天回了家,我发现桌上是我没吃过的好东西。
其实也没有多好,只不过多了几道海鲜,多了几盘肉。我妈跟我说,以后我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她说的过好日子,就是去有钱人家做保姆。人是要生存的,这份工作比给人洗脚强得多。慢慢的,有人家的男主人看上我妈,我妈做了别人的小三。
你知道吗,我出现在别人家,看着我妈和男主人眉来眼去,我却要装作不知情。我像个恶人,但我从来没选择做一个恶人。
我去见过受害者,偷偷去看过一次。
出事那天,我和我妈赶到现场,我趁没人注意偷偷去了医院,我在太平间看到了受害者的家属,一个老人抱着他的孙子,他怀中的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陆警官耐心听着,问她:“那个孩子是许燚?”
伊树轻笑一声,略微自嘲,仿佛笑命运太捉弄。
“我还不知道是他。我读高三那一年,学校转学来了位插班生,我是班长,他坐最后一个位置,我点名他迟到,我记下了他的名字,拍他的照片,回去翻遍所有资源与网络。
我在网吧搜索他,第一个跳出的网址就是尼罗湾惨案。那天,脑袋一直是空白的,我感觉有双手在揪我的嗓子,我很害怕。
我一害怕我就犯病,我去巷子吃东西,我想发泄我努力告诉自己,只是一年而已,撑过一年你们就是陌路人。他不认识你,你也不必躲着他。但命运又和我开了个玩笑,我发现他喜欢我。”
他小心又骄傲地追着她跑,明明关心却用臭屁掩盖的喜欢,她看出来了。
他说送她回家,伊树心中只感到恐惧。更不想承认的,是她一边恐惧又一边控制不住地爱上他。
“他喜欢我,我忽然很想知道他能有多喜欢我,我和他就是这么开始的,很荒唐吧。”她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陆警官,这就是我的实话。”
陆警官百感交集,他沉默着垂头,把手揣进兜里。他想,原来世上真有纠缠不休,红线被齿轮紧紧缠绕挣扎不了也剪不断的感情。
他说:“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告诉他?”
“有人求我别告诉他,那个人说———”
那个人放回了十八本小册子,杵着拐杖坐回老年椅,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终于开口,用肃静威严地声音警告她。
“孩子,你是记者。你知道说出真相往往就是几分钟的事,说出来很简单,后果你能承担吗。这不是用爱就能翻篇的,真相很简单,谎言却复杂。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许家,也没办法要一个骗子女主人。”
许盛澎看着她久久未言,他缓缓起身,同样跪在了伊树跟前,他用恳请的态度向她低头。
“再做一回恶人吧。这一回是爷爷求你。”
“什么?”
“用你的消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冤孽全都带走。就用你的离开交换。”
“我选择了真相,因为这么选可以让我只做女骗子而不是恶人,”伊树坚定地望着陆警官,说,“我的供词讲完了。”
陆警官听完陷入良久的缄默,这么多年的悬案原来不止他们警方密切跟踪,一桩悬案的背后竟还牵扯了复杂的感情。
“不后悔吗,要是过程中许盛澎反悔了,要是他想害你灭口,那你这辈子就算完了,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吗。
她在纽约被监视,每天二十四小时精神有十几次的失控,就这样熬了一年,等许燚出国离开京都,她才解放。
她有一天打开窗户,望着天上的飞机,心底前所未有的安宁。
真好,他就这样离开是非之地,生命中不会再出现一个叫伊树的女人。
他慢慢忘记她,就算忘不掉,也会重新爱上,拥有一个真的善良烂漫的恋人。
然后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人是多么的坏,欺骗了他的真心,又独善其身的离开了他。
所以,他会告诉怀中的恋人,一点点地全都告诉她,欺骗是他最讨厌的事,他也很难再相信爱情。
他的爱人会拥抱他,会亲吻他,总之一定不会是她这样懦弱,她会抱着他说,阿燚,爱是很美好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亲口跟他说。
对不起。
第034章
几百英尺的高楼大厦, 陈丁规矩地站在一旁,眼前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背对他。
他脚下踩着一座城,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
空旷寂静的套房不断重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 从录音笔放出的声音添了几分声卡的怀旧。
“我发现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能有多喜欢我......”
“陆警官,这就是我的实话。我的供词讲完了。”
......
放完了一遍,嫌不够似的, 许燚抬手又再重新放了一遍。就这样足足循环了几十遍, 陈丁不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总。”陈丁突然开口, “不要再和伊小姐纠缠下去了。”
他这么说, 男人眼神凝固了。许燚摁掉开关,满脸镇定的转过椅子,他握着双手抵在脑门,看着录音笔扯了下嘴角。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陈丁很为难,伊小姐是好记者, 工作能力突出, 抛开遇见许燚这一茬不谈,她拿着一手烂牌有今天的成就, 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只有父母没办法选择而已。
“处理完许艾刚,还了伊小姐父亲的恩情,许总和她就互不相欠了。况且, 她要是知道伊钧安不是杀人犯,会感谢您的。”
许燚摸出烟盒, 点了一根:“然后呢?”
“然后......”相忘于江湖,至此天高海阔, 再不相识。这样诀别的话,陈丁不敢告诉许燚,所以他说,“抱歉,我没谈过恋爱。”
许燚吐了口烟圈慢慢靠回老板椅,他不知道自己眼角眉梢比二月末的寒风还冷。
然后那女人会遇到类似小记者的男人,两人知情识趣有共同话题,要不了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她彻底走出阴影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她的婚纱不为他穿,情话不为他说。
总之,她的一切都会和他没有干系。那些岁岁年年的纠缠,成了冰雪渐渐消融,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他怎么能甘心呢。
“感谢我?”许燚闭着眼睛,手中夹着的烟被掐灭,他滚动喉结,继续说下去,“谁稀罕她的感谢。”
“许总的意思是?”
他缓缓睁眼,口气中带着一丝自我嘲讽,许燚吩咐他:“她不是说,很想知道我能有多喜欢她么。”
说完顿了顿,忽而拧眉狠劲地说,“挺好,我也很想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这五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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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船只无数,伊树与陆警官暗中观察可疑人员出了船舱,伴随对讲机的一声“抓”,全部警员持枪冲进码头。
煎熬的几十分钟过去,她扛着摄像机记录着全过程,镜头中陆陆续续的涉案人员被架着走出船舱。
陆警官侦查追踪五年的贩毒走私幕后首脑终于归案,伊树放下相机,迎着风和宋州君站在甲板上。
“许艾刚在泰国,京都,海棠,香港涉及的走私,全都被查处了。”
伊树说:“那澎川的股票?”
“跌停了,不过跟着你的那位可能早就把澎川当弃子了。”
前阵子不是才入股,伊树不懂商界的弯弯绕绕,她说:“什么意思?”
“台风仪器和内置数据的垄断市场,是我调查的。他故意钓鱼执法,许艾刚上了钩,他又全身而退。现在他用华盛总裁的身份收购澎川,法人不是他,可以说,许燚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怪不得肆无忌惮的大义灭亲。
伊树感叹男人心狠起来真没她什么事,可就是这么个人居然放过了她。
“那法人不就是———”
“对,许盛澎。”宋州君也不得不想想接下来的操作,“小道消息,许老爷子活不长的,听说在墨尔本用一针几百万的药吊起来的命。”
伊树没同情他,但她想着年轻时雷厉风行的老人晚年的结局竟这么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