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还在谈,他们时不时就跑CBD逛街,他这人谈起恋爱就贼没分寸,喜欢在她试衣服时跑进来,没羞没躁的在试衣间接吻。
两个人也会闹别扭,多数是许燚的问题,他一压力大爱往自家旗下的会所跑,跑进去在牌桌上杀一通,一玩就是通宵。
一个城市靠□□业撑起来,许燚仿佛是在那生,在那长,趁着伊树忙工作,花费大把时间耗在里头,她从来不知道,他也从不提。
有次伊树突然打了通电话给他,他还泡在牌桌上,荷官在发牌,他看着视频电话迟迟不接。
有个姑娘说:“许总,要我帮您挂了吗。”
他出手拦住了,想了几秒,给荷官打了个手势暂停几分钟。许燚捞过手机往外走,去外边走廊接通电话。
他上衣解了大半的扣子,接起电话用手象征性地咳嗽,手腕处的袖子也挽了一层,戴着上个月她买的新表。
伊树开口就问:“你干嘛呢。”
“什么干嘛。”许燚不知道为何,他居然有些心虚,“问这么多做什么。”
那边的伊树不理解了:“我还不能问了,你去澳门不是在做生意是不是?”
“不做生意我做什么。”许燚说。
“那你把摄像头翻面,证明给我看。”
她越问他心里越烦躁,许燚扯了扯衣领,“行了,过两天回来。”
他这样不痒不痛,伊树气不打一处来,而且死到临头还撒谎,她对着摄像头的男人说:“那你换个老婆吧,别回来了,就在那挑一个妹妹做老婆。”
说完掐断电话,再也没接。
她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为发泄,顶着家里的龙潭虎穴,也许赌场飙车是他放纵的乐趣。
现在呢,一切草木归根,他又在发泄什么。
伊树再看不下他流连酒桌的样子,她径直走过去,从一群人中把他酒杯拿走,许燚不屑一笑,她把酒水全倒了。
“我们好好谈谈。”
第036章
餐厅的露台宽敞, 帘子一下,门一关,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从这儿展望楼下, 跨江的轮渡还在泛星光,那是目睹过许燚求婚的江川。
许燚耐不住性子, 姿态孑然,从包里摸了打火机,拢风点了根烟, 轻轻笑了一声:“还记不记得?”
顿了顿, 他劲道的手臂撑在栏杆上, 烟露在外边, 有一缕烟灰轻轻飘走。
“看见没,就那儿,我就在那个地方掏的结婚戒指,”他说,“你没忘吧?”
伊树不喜欢烟味,从前他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妥协的戒了烟, 现在又周而复始了, 像一个轮回。
她很认真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艘轮渡, 她说:“我没忘。你还在最高的大厦写了我的名字———”
包了一整艘船,两个人从船尾吻到船仓,他说要不明天领证去儿, 结果明天就飞西雅图了。
那个节点的年轻男女会思考未到来的明天么。
不会,他们只知道血液在沸腾, 身体在发烫,情.欲在滋长, 想把对方揉进体内的想法刻不容缓。
这么说着,两个人脑子里想的全是,如果明天不飞西雅图,就是真的夫妻了。
许燚扯了下嘴角,难能可贵地点了点头,他拧眉,不大服气着说:“我还挺后悔的,真的,早知道你要跑,我飞哪门子西雅图。”
伊树感觉脑子一顿恍惚,那些用力缠绵,深深爱过的回忆是那么鲜活。
鲜活到她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我就真是你老婆了。”
意外地没听见拒绝,许燚侧头看她,几近固执地问:“你是爱着我的吧。”
她是爱着他的,毫无悬念的问题,哪怕她拒绝了千万遍,也没法被忽略的事实。
这个人,从学生时代就侵入她的生活,甚至在更早之前,两人的羁绊就形影不离,让人不禁怀疑这份感情是不是真由命运决定。
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瓦解她藏在假话下的真话,不费力气的撕破她友善的面具,即便如此,还执意做台下唯一的观众。
这个人,在外人眼中有万般的不好,却从没亏待过她。她怎么可能不是爱着他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心情忽然没那么翻涌了,她平静地说着:“是,我爱着你。”
许燚正抽烟,唇角溢了些笑,想嘲讽她用不着扣扣搜搜的给这段感情瞎找补,可他话没出口,就被伊树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
“我爱着你。你心气高,脾气大,还为了我喝下三杯酒时,我确定我爱着你。不小心听见你和许盛澎在祭祖时讲的那些话,我就确定我很爱你。
我爱着你,幻想过和你结婚是什么样子,想过跟你生孩子,还想和你有一个家。我喜欢跟你上床,旅游,即便什么也不干,只要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很珍惜。
我爱着你,你的名字十天半个月出现在热销的杂志封面,不是你就是你爷爷,再不济也是姓许的。你和我谈恋爱,我没有安全感你知道吗。
所以我叫我自己不要那么爱你,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告诉你,真正的伊树其实是很脆弱的,真正的我根本不美好,你想在我身上追寻的东西是我最虚伪的一面。我为什么当记者,因为我受够了。
我讨厌满嘴谎话的自己,我讨厌明明不喜欢还要假装微笑的自己,我讨厌爱着你患得患失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自己。”
许燚没说话,夹着烟一动不动,星火要渐渐地烧没了,掉了点渣到虎口,蚂蚁般的痒意翻滚袭来,就连心口也有了胀痛。
他一下子安静了,伊树心想不论任何人你都自有一套逻辑的口才,也能被说得还不了口。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吗,我说完了,许燚。”
缓了好一会儿,许燚忽而眨了下眉眼,他口气听不出特别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你也从来没想听,不是吗。”她轻声说。
许燚没法反驳,他是真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听一听呢,怎么从前就不会听一听呢。记起来了,那时候,他顾着自个儿爽,谈恋爱他自个儿舒适就好了。
“怎么突然肯告诉我了?”他问。
“因为我真的没办法骗自己了,我逃婚的理由,许燚,其实你都能猜到不是吗?”
不仅仅是乱七八糟的上一代恩怨,就算没有他们,结局也是一样的。
像个无法挣脱也无法躲避的矛盾,只能试图用外部因素去解释。
许燚忽然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领,看着眼前女人的侧颜,空气都在躁动。
他说:“这么爱我,就不怕我找别的女人结婚?”
“那样,”伊树顿了一下,不是很情愿说,“也挺好。”
许燚轻嗤一声,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碎,抬头正儿八经告诉她:“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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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香港的出差,伊树办完庆功宴的第二天,去医院看望了林秀秀。
她还是躺在病床上,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她照旧坐在床头把经过讲了一遍。
房间除了仪器运作的杂音,就只有伊树温和的讲话声,等讲完了,她看了一眼林秀秀。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你会醒过来的,对吧。”其实每年她都这么问。
但这次多了一句话,是真的结束了,一桩横跨了十几年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
感觉有好多话可以说,却不懂到底有什么话是说不出的。
伊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包中夹层的电话响了。是林至医生,她约的复查。
她起身看着林秀秀,静静看了十几秒,敛睫接起电话,轻轻关上了房门。
在没有看见的须臾片刻,病床上有只娟秀白净的手微微挪动了毫米。
……
很久不见林至医生,再见面恍如昨日,仿佛她还是纽约穿吊带热裤,人字拖的小姑娘。
伊树翩然拉开椅子坐下,林至动了动眼镜,说:“你气色很好,胃口怎么样?”
她最近三餐正常,动过手术,作息也比往日规律。不知不觉间,她再也没有暴饮暴食。
“挺好的,我是不是快好了。”她说。
不用碰见一丁点承受不住的事就强迫自己,往胃里塞东西。
不再整日舍不得睡觉,一有空闲就拼命熬夜,又迷迷糊糊睡一下午。
她可以拥有正常的,能配称作“生活”的平凡日子。
“目前看来,你确实比过去好,恭喜你伊小姐,你战胜了心病。”林至笑笑说。
什么叫心病呢。伊树深深地呼吸着,她笑而不语。
从前一有想不开的,第一个联系的就是林至,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想摔东西的时候,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泣却不懂在哭什么的时候。
她要庆幸一路上遇见的好人很多,还要感谢从来没有放弃她的身体。
“我这个人吧,以前总是拿不起放不下。想远离父母又舍不得,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又不肯承认自卑,学着被爱者的姿态笨拙生活,还是过不好一生。
林医生你和我说,我会这么痛苦,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三观与接受的教育起了冲突,我没有平衡点,才会这么矛盾。
未来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但我想,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诚实面对,坦荡地跟着心走。真的谢谢你林医生,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伊树郑重的弯腰鞠躬,她伸手笑笑:“我现在不是你病人,身体接触可以吧。”
林至听这话会心一笑,他第一次面诊,这姑娘脾气暴躁,眼中全是蔑视,看谁都像坏人,他在纽约第一次见这样的华人女孩。
因为是一位年轻男人把她骗到他办公室的,她为了反抗,上来就叫嚣着碰她身体就报警,他耐心说心理咨询不用身体接触。
她却淡淡地“哦”了一声,毫不掩饰的表示她心里没毛病,就是很想跟男人上床,如果你不怕,那你就尽管咨询我啊。
她这么说,他就知道她病得不轻。
林至温和地笑了一下,他握了她的手,心口忽然有些惆怅:“你和那位先生,有结局了吗?”
伊树怔了怔,迟疑了一秒,她说:“会有的,人不能纠缠一辈子,是吧。”
她又笑了一下,拿包轻轻关好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淡淡的释怀。伊树抱着手臂一直往前走,心情逐渐敞亮起来。
就在她出了医院,按了车锁,准备打转方向盘,电话不留神的响了。
她看着号码是一个陌生号码,心中顿时想起某人的脸,照旧接通想警告一通,却听见一阵恳求。
“伊小姐,是我,我是陈丁。”
伊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浅浅“嗯”了声,问:“怎么了?”
“许总…许总的状态不太好,我打给你,他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
她没讲话,也没挂断,还不知道怎么作答,对方就当她是默认了,于是接着把话说下去。
“许艾刚倒台,牵扯了许家的陈年旧事,澎川的势力重新洗牌,为了许氏家族,他要拉拢人脉,这些天应酬吹了不少瓶酒,快泡在酒精百八十年了。昨晚他一口气灌了五瓶啤酒,公司陪着许老爷子打江山的股东才勉强站队,一整局结束,那些人前脚刚走,他回公寓就发烧了。”
伊树仔细听着,她忽而拧了拧眉,呼吸都静悄悄的,不敢有起伏。
她轻声说:“叫医生了吗,现在怎么样?”
“伊小姐,他更需要你,”陈丁说完叹了一口气,“他不肯吃药,烧也没退,你过来一趟吧。”
第037章
换成五年前, 伊树知道许燚发烧生病,哪里磕着绊伤,必然紧张得不行。
她五年前爱他的方法多少带了些赎罪的念头, 脱离记忆中“伊钧安亏欠的那个人的儿子”身份,伊树好像能正视他这个人了。
他有钱, 性格张扬又自负,时常分不清是假纨绔还是真狐狸。
他这个人拥有的真心是很少的,要对一个人好也很难, 他仅有的耐心几乎是全给了自己。
伊树忽然在恍惚中发现, 他们从学生时代认识到现在, 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彼此。
一晚上, 她坐在床头照顾许燚。
她没有离开半步,用浸透凉水的毛巾,拧开了覆盖在他的额头。
这个节骨眼,他亲手解决也失去了生命中最像父亲的长辈,还要处理四面八方揣测谣言的媒体,听着是不容易。
大厦有将倾的预兆, 几乎人人自危。眼看高楼起, 眼看宾客散。
伊树想起心里很难受,她都这么难受, 那还生着病,发着烧的人岂不是更难受。
凌晨,许燚醒了一趟, 他第一眼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伊树。
她的手放在他心口的被子上,宛如哄人睡觉那般, 倒把自己拍睡着了。
他头还很昏,却不想就这么躺下去睡着。看着看着, 许燚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探了探她的呼吸。
像没事干似的,又收回手盯着人家的睫毛瞧了半天,他动作轻柔的戳了一下她的脸颊,重逢的那一天,他还觉得她很瘦。
现在他按了几下,还会回弹,长胖了不少。这个女人憋着那么多事,饭却是不能一天不吃。
他不知怎么想起某个课间的午后,那会儿转校到国内没多久,还没适应国内丧心病狂的学习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