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怀柔缓缓垂下了眼睫:“我……别无选择。”
这一次洛朝朝没有再说话,设身处地想,她此刻如果是安怀柔,怕是也不知如何是好,安怀晴是她的羁绊,是她的枷锁,可身为旁观者,洛朝朝觉得安怀柔活得让人心疼,连反抗都没有,便向命运低了头。
见她眼神哀戚,眼底是化不开的愁绪,洛朝朝于心不忍,探出手抚在了安怀柔的手背上,安慰道:“命运纵然不公,但是认命是最错误的选择,为了你妹妹搭上自己的一生,你们两个人都会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你的世界里,不是只有你妹妹啊。”
其实洛朝朝说的,安怀柔何尝没有想过,只不过,她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选择了。她不是洛朝朝,没有洛兴尧和齐夫人那样的后盾,没有林氏那样温良的继母,更没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她想走的路,都被堵死了。
高坐上的蓝夫人和王氏看见二人凑近低语,不由得冷笑,王氏开口:“瞧瞧她们两个,当真是姐妹情深呢,像极了我们年少的时候,可是那又如何了,嫁了人以后,便会淡了。”
蓝夫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可不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和这位罪臣之女有什么交情。
魏初颖是宴会将开的时候才来的,来的时候看见洛朝朝并不意外,不过倒也没给洛朝朝摆脸色,只是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罢了。
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宴会开始之后,郑国公夫人和王氏有说有笑的,倒也没有再出言为难洛朝朝她们,只是这好景不长,随着一道海鲜的上桌,那王氏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
随着一盘道蟹米糕的佳肴端上桌子,几个官家小姐开始拿起那繁杂多样的器具处理,洛朝朝望着她们从容处理蟹的模样,有些无从下手。
王氏看着洛朝朝,轻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拿起自己面前的蟹,然后宛若巧匠艺人一般,开始处理那硌人的蟹壳,意有所指道:“这蟹啊,是郑国公一位好友特意从莱州带来的,可是千金难求的美食,宫里的贵人也不见得能吃得上呢,今日啊,国公夫人慷慨,特意叫厨子做了这一道美食,大家快尝尝,可别辜负了国公夫人的一番美意。”
洛朝朝抿着唇没有动。她鲜少吃这东西,鸾州在大荣的心腹之地,山珍倒是吃过不少,但是海味却是鲜少吃到,哪怕吃,也不是如此刻这般正经优雅的食用。
儿时吃过几次螃蟹,都是别人处理好的送到她的面前,而且她也觉得没那么好吃,至于如何将蟹肉从里面取出来,她还真就不知道。
桌上的放工具的小囊各插着八种不一样的器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锤、镦、钳、铲、匙、叉、刮、针一应俱全,都是小巧玲珑,那些个夫人小姐似乎都时常吃的一般,动作娴熟,而洛朝朝和林氏坐在那,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安怀柔似是看出了洛朝朝的窘意,伸手将在自己刚弄出一点的蟹肉送到了洛朝朝面前。
这一幕被人故意看在了眼中,起了嘲讽之意。
王氏这时候故意出声笑道:“倒是忘记了,洛小姐出生在鸾州,鸾州啊,中原腹地,靠山不靠海,这海鲜怕是极难看见吧,不过这也不打紧,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吃过两回便也知道了,可是这见识与涵养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
王氏意有所指,嘲讽洛朝朝是小地方出生,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是叫她别痴心妄想皇子妃之位。
果不然,她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又有人接话。
“是啊,这小地方出来的,见识阅历涵养都不如士族子弟,更何况是伺候在那般尊贵的人身边,说句难听的,鲜花插牛粪,哪怕得了荣宠,也是飘风不终朝,长久不了。”
林氏听得咬牙切齿,她是农户出生,甚至嫁给洛云铎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孩子,当初和前夫和离之时,就听了不少这样的闲言碎语,后来和洛云铎互生情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话时不时的冒出来。她若是一个普通妇人,此刻怕是早就被那些唾沫星子淹死了,更不会嫁给洛云铎,过上现在的生活。
人生来没有卑贱之分,只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多了,才逐渐有了阶层等级,更是在生活不如意的人心里扎下了刺,让人永远抬不起头来。
她家朝朝好得很,这世上,只有她不想嫁的人,没有她配不上的人,三皇子再好,也是出生好罢了,她林巧依觉得,看人看品性而不是出生,这才是最重要的。
眼前这些阴阳怪气的人,无一不是攀附权贵自轻自贱的宵小之辈,不仅没有贵族的儒雅和气度,和村妇比还多了一些伪善和假仁假义,当真是恶心。
林氏出声反驳:“谁是鲜花谁牛粪?我家姑娘虽出生鸾州,祖父是前任宰相,几位伯伯也在朝中担任要职,前任太傅是我女儿的师长,和三皇子同在南鸣书院入过学,琴棋书画样样拔尖,长得还仙貌凝容。当初在书院的时候爱慕的人就一大把,若非当初三皇子纠缠,我家朝朝,早就寻到如意郎君了。”
这话可不幸说,从林氏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她洛家看不上皇家一般。
洛朝朝倒也不是怕此话传到贺霖佑的耳中,而是怕有些人添油加醋,说给了圣上和贵妃娘娘听,圣上一个不开心,恐怕会降个大不敬的罪下来。
于是在桌子底下,洛朝朝重重地握住了林氏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蓝夫人这时候笑着开口:“是啊,洛小姐自然是样样拔尖的,三皇子看上她也无可厚非,我们颖儿,不如洛小姐知书达理,也不及洛小姐来得貌美,只是家世略好一些,不过既然三皇子已经认定了洛小姐,那我们魏家,自然是要避嫌的,免得传出女儿爱而不得,老父亲还上赶着巴结的谣言。”
当真是只老狐狸,竟然用权势对立威胁洛朝朝,她的意思极其明显,只要洛朝朝真的和贺霖佑在一起了,那么他们郑国公府就退出夺嫡之争,让贺霖佑少了一些助力。想必,之前传出贺霖佑要娶郑国公府的嫡小姐为皇子妃,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贵妃娘娘和圣上应该也是默许的。
打蛇打七寸,这事还真的就打在了洛朝朝的痛处上。有她,便会让贺霖佑失去郑国公府这一帮手,当真是叫人为难啊。
洛朝朝面容淡然,倒也让人瞧不出喜怒,过去好半晌,她才笑道:“那便要替郑国公府可惜了,错失了一个为君效力,成为肱股之臣的机会。”
说完,洛朝朝站起了身来,将面前的杯子轻轻一推,窈窕的身姿贵气斐然,她用不轻不重的语气开口:“朝朝粗鄙,吃不惯贵府的山珍海味,改日啊,请诸位夫人小姐品尝我鸾州的螭鳞鱼,三殿下最喜欢的此鱼了,螃蟹再珍贵,也难敌三殿下喜欢吃鱼啊。朝朝告辞。”
洛朝朝转过身,这时候一边的林氏也站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席。
王氏见蓝夫人脸色不对,急忙开口安慰:“那洛朝朝不识好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蓝夫人莫要生气,届时让国公爷朝堂之上做个样子,三殿下定会回心转意,知道没了国公府不行的。”
蓝氏咬着后槽牙,一句话也没说,随后目光冷冷看向说话的王氏,开口:“我说那些话不过是吓吓那小丫头罢了,你还当真了?如果真那么做,国公府才要遭殃了呢。”
如今三殿下一家独大,再无皇子敢与之抗衡,若是之前太子还在,这话或许有些许威力,可偏偏太子倒台了,剩下一个年幼的皇子更是没有可能和三殿下抢夺皇位,如果真得罪了他,怕是郑国公府才是离死不远了呢。
一边的魏初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看见洛朝朝离去她才淡笑了一下,看了蓝夫人和王氏一眼,道:“我以为母亲看得比我明白,原来母亲也糊涂啊,你们断洛朝朝的念头又有什么用,喜欢她的是三皇子,就算洛朝朝答应不嫁了,三皇子也有的是办法将她纳为皇子妃。”
“男子自古见异思迁,你怎就知道三皇子会始终如一的喜欢她洛朝朝呢?”蓝夫人道。
魏初颖站起了身子,笑道:“我只知道,男人得不到的会心心念念,永身难忘。”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
蓝夫人却愣坐在了原地。
这说的不就是她的情况么,外人都道她与郑国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实际并非如此,他不过是心里装了一个人,对于她做的任何事情,不气不恼,毫不在乎罢了。
见母女二人似乎是吵架了,王氏急忙使唤安怀柔:“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去陪魏小姐说说话,蓝夫人一片苦心,可得好好说给魏小姐听。”
安怀柔却难得没有顺从她的意思,依旧坐在那,望着她开口:“母亲方才一口一句贬低朝朝,说得自己好似高高在上的贵人一般,瞧不上朝朝这样的无甚背景的女子。但是还请您别忘了,您之前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若不是我父亲看上你,执意娶您,您以为我祖母会叫您进门吗?一步跨高楼就忘了尊贵贵贱,得意忘了形,只会叫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柔儿告辞。”
言罢,她也起身离去。
这一次,她脊背挺然,一步一动都极为从容。
被贬低久了,真的会忘记了原本的自己,朝朝说的对,她不能因为妹妹,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几人刚走没多久,王氏都还没来得及发火,蓝氏身边的嬷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话音未落,门口就出现了端嬷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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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是祈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一张丰腴的脸挂着亲和的笑意,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听闻今日洛小姐在此聚宴,贵妃娘娘特命奴婢送来进宫令牌,往后洛小姐可随意进出皇宫,近几日三皇子身子不适,娘娘特招洛小姐进宫探望。”
说了半日,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此处没有洛朝朝的身影,又问:“洛小姐今日莫不是没来。”
蓝夫人本以为端嬷嬷今日来是来找她们的,没曾想是因为洛朝朝来了府上所以才登门的,被问之后,无奈起身,颔首道:“林夫人和洛小姐刚走不久。”
端嬷嬷笑道:“看来是老奴来晚了。”
说完转身离去。
第77章
洛朝朝这边还没有回到洛府, 就被半道出现的蒋于给拦住了去路。蒋于出宫的目的和端嬷嬷是一样的,不过一个主要是为了送令牌,其实嬷嬷也知晓洛朝朝不在国公府了, 走那一遭,不过是为了给洛朝朝出气。而蒋于才是那个真正接洛朝朝入宫的人。
若是二人能碰到一起, 那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没碰到也不打紧, 这不分道扬镳了, 也让蒋于截住了人。
几人在路口碰面, 林氏见是蒋于亲自来接, 自然也是放心的,便也就让洛朝朝去了。
洛朝朝坐上了蒋于的马车,在宫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等来了端嬷嬷以后一道进宫。
再度进入森严辉煌的宫殿,洛朝朝的心境依旧不太平静,都说一回生二回熟, 她却还是不由得捏紧了衣摆,有些不自在。
她今日穿得娇艳,方才去国公府的时候,心想自己从未在贺霖佑面前打扮得如此明艳,转眼之间,她就又穿着这一身衣服入宫了。
也不知道他身子不适是怎么个不适法, 她穿成这样,不会不合适吧。
知道的晓得她是从国公府过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打扮成这样, 勾.引皇子呢。
因为皇上给了特权,马车可直行至宫门口, 这倒也省了洛朝朝的腿力。
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到贺霖佑的景明宫,蒋于护送着她入宫殿,不过却不是往贺霖佑的寝宫里去的,而是去往后花园的方向。
洛朝朝随着蒋于走了一小段的路,才问出口:“他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若非领路的蒋于,洛朝朝怕是又要生出疑心了,毕竟有了上次的经历,知道这宫里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
蒋于解释道:“其实殿下前几日就染上了风寒,但不敢叫洛小姐您进宫,怕会把病气渡给您,所以才忍到将要好的时候招您入宫,这几日身子已经大好,但娘娘不许他出宫,所以命属下出宫接您。”
洛朝朝点点头,她算是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他身子快好了。
又随着蒋于走了一会,才在不远处的八角亭中看见了贺霖佑的身影,不过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身影。
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声音脆软,和贺霖佑撒着娇。
“三皇兄不能让让我吗?静儿又要输了,不行不行,再来。”
贺霖佑坐在石桌边上,但是那个小丫头却是站在石桌旁边的,粉嫩的小手指着石桌上的棋盘,似是打算再来一局。
贺霖佑背对着洛朝朝,所以洛朝朝靠近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倒是站在那里的小丫头抬头,看向洛朝朝:“这位姐姐是谁?”
那张小脸真是可爱得紧,粉嫩嫩的,说话的奶音也是萌柔的。
洛朝朝笑道:“姐姐叫洛朝朝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