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绝而悲哀,完全向温舒白坦白了内情,只等着温舒白宣判。
话音落下,没几秒,温舒白松开了头发,重将发绳握在手里。
她看了一阵,发绳的红色微微褪色,那和田羊脂玉的坠子,倒是莹润光亮如新。
四年前的那一幕,终于更加清晰,温舒白心情复杂地道:“这是我四年前送你的,所以你一直小心保留了四年?”
四年前,她不过是随手一扔。
时间久远,冲刷记忆。哪怕她后来认出了商叙就是四年前那个男人,可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这发绳的颜色和具体样式了。
可商叙记得。
不仅将发绳保留四年,还日日戴在手腕上。
商叙没有回答,温舒白却想继续追问:“商叙,所以你一直都记得我?”
“我回国之后,跟陈彦迟谈婚论嫁时,你就再一次注意到了我。是从陈彦迟那边知道的,对吗?”温舒白问。
事到如今,商叙已不得不答,低声和盘托出:“最初不是他,是许佳宁那边,一次工作汇报投错了你的照片。至于陈彦迟,我后面在他的朋友圈里看见过你们的合影。”
“佳宁姐?”温舒白一愣,了然道,“那她能得到雾色酒吧的终身VIP,也不是运气好,而是因为你的设计。”
“所以在我订婚前夜,你在雾色酒吧,是早知道了我会来找你?就是你引我来找你的?”
她以为的不期而遇,是他蓄谋已久。
温舒白是真的有些被商叙的缜密吓住了,他当时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竟然能让几个处于局中的人浑然不知。
商叙默认了她的推理,她又皱着眉道:“等等,那嫣然回国来找陈彦迟的时间卡那么准,也和你有关?”
嫣然回国来找陈彦迟那天,正巧是她与陈彦迟订婚前一天。
再早些,温舒白或许会和自己父母说开,由他们直接取消与陈家的婚事。
再迟些,温舒白就已经和陈彦迟订了婚。
他卡得那样精妙,让她当时只想到来找他这么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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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酒吧那晚,禁欲清冷,冷色调的灯光撒下时,他像极了她主动寻觅的猎物。
可直到今天,温舒白才发现,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场。
商叙从来都不是猎物,他是最高端的猎人。
“确实和我有关。”商叙承认了,还主动告诉她更多的事,“不止那天是我引导,就连许佳宁之前看到听到的事,也是我计算了时间,让许佳宁有机会获知信息,来提醒你。”
“商叙,你还有什么瞒我的?”温舒白一边消化着这些事,一边问道。
商叙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书桌旁,将柜子里的长方形盒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全都在这里了。”商叙垂眸道。
再次摸到这些信封时,温舒白的心境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商叙只当她会生气他的欺骗,连眼睛都不敢抬起看她一下。
于是也就无法看到,此时的温舒白其实并没有在生气,反而是渐渐润湿了眼眶。
温舒白不是第一次收到情书。但却是第一次收到跨越四个春秋的厚厚一盒情书。
她上次看时,是在吃醋,她对第一封记忆犹新,明确记得里面的话。
“致白兔姑娘:
或许再也找不到你,但你永远住在我的心里。”
而仿佛是急切需要印证一些猜想一般,温舒白继续翻着商叙写下的情书。
“致白兔姑娘温舒白:
我找到你了,开心到一整夜都睡不着。即使记得四年前的人,只有我。”
这封终于落了时间,是在她回国不久后。
他的话语如此心酸,又如此孤独。
整整四年,商叙思念她,爱慕她,日夜盼望与她重逢。
而她在他们重逢之后,甚至没有在一开始就认出他。
温舒白的鼻子跟着泛酸。
她从这一封开始往后翻,商叙的筹谋,犹疑,慌张,焦虑,担忧,他的种种不确定,全都落在信纸上。
他会说:“舒白,昨晚我又做了噩梦,梦到陈彦迟和你结了婚,我拼命喊你的名字,可你没有回头。都说梦是反的,可我还是睡不着了。”
他会说:“舒白,今天我们正式见了面。我比想象之中还要紧张,也没了一丝一毫的自信。我总在想,我该穿什么衣裳,有什么样的神态,才能惹来你的关注?而你确实看了我很久,我近乎妄想地猜一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和别人有点不同呢?你会对我动心吗?哪怕只有一瞬。”
他会说:“舒白,今天我们订婚了。你又一次谢了我,说我人真好,谢谢我的用心,还说本来怕我会变卦。小傻瓜,我盼了四年啦,怕变卦的人,只会是我。”
他会说:“舒白,好心疼你。平时安安静静的,总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把所有的委屈难过都告诉我,就好了。”
他会说:“舒白,明天我们就结婚了,你是我的新娘。这段时间,你好像也慢慢学会依赖我了。明天你会搬来,我们以后都会住在一起,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可你知道吗?我真害怕你有一天会知道这一切,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觉得我和陈彦迟一样卑劣?毕竟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欺骗你才得来的。”
看完最后一封情书,温舒白的双眸蓄满了泪水。
她终于明白了商叙所有的情绪,他持续四年的思念与爱意,他对她的一切执着。
她也跟着明白了,商叙方才为什么要把发绳归还,归还时,他又带着什么心情。
是觉得到了今天,一切说开之后,他再也不配拿着那条她送的红绳了吗?
商叙还不知她会作何反应,只想着趁最后的机会,多表明几句态度:“舒白,你别生气,是我太恶劣了……”
“商叙,不用说了。”温舒白止住他,命令道,“你先伸出手。”
商叙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伸出了左手。
温舒白看到他左手戴着腕表,就拍了下他的手背,催促道:“是右手啦,快一点。”
商叙连忙又伸出右手,却见温舒白挽起他的衣袖,将那根红绳重新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低头久久凝望,而她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舒白……”商叙感觉到她并不是在生气,终于心情复杂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怎么了?有意见?”温舒白抬了抬眉,“还是说,你不喜欢戴这个,这几年戴厌了,今天取下来给我,是想要扔掉了?”
她的话隐隐带着脾气,商叙立刻软了语气:“怎么会戴厌?你送我的,我一辈子都想戴着。”
他踌躇着,还是多问了一句,确认温舒白的态度:“可是你不生我的气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温舒白反问。
商叙想了想,组织着语言:“我骗了你,让你以为我是为了帮你,为了联姻的好处,才和你结婚。你最讨厌欺骗,就像你恨陈彦迟的欺骗。”
“可这不一样的。”温舒白摇了摇头。
“我讨厌的欺骗,是想要利用我,所以才欺骗我。就像陈彦迟,是想要用我们温家的产业来救陈家的命,是要通过和我结婚,给他和陈家捞好处。他对感情不忠诚,心里有别人,却还是想骗我结婚,这才是我讨厌的欺骗。”
“而你……”温舒白望着商叙的眼睛,语气温柔下去,“你确实没有告诉我四年前的事。可无论是引我看穿陈彦迟的真面目,还是跟我联姻,你都从来没有伤害我。你没得什么利益,反而都在帮我。我和家里出了事,是你第一个站出来。”
“所以商叙,你的隐瞒,不是我讨厌的那种欺骗。”温舒白道。
她的话语让今天一直紧绷神经的商叙,终于松了口气。
“但我最近确实在生你的气了,商叙。”温舒白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些弯弯绕绕的话,害得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暗恋别的女孩很多年,好难过。”
她如此宽宏大度,让商叙情不自禁多了自我检讨:“是我的错,明知道你有所怀疑,还心存侥幸。早知道你那么难过,我前些天就该全都告诉你。”
“我当然难过了。”温舒白小声道,“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包括认识我之前。我是个超级小气的人了,商叙。”
喜欢一个人,好像就不自觉地小气起来。
说不在意都是假的,而如今,知道商叙从始至终都只爱过她一个人,她的开心也不是假的。
商叙轻声笑着,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细语呢喃:“喜欢你的小气。你这么在意我,我很欢喜。”
“但……”商叙顺了顺她鬓边凌乱的发丝,似乎在为她感到抱歉,“我们结婚的事,没有你一开始所说的有缘了。”
原来他一直记着她随口一说的“缘分”。
她不知道他的四年暗恋,只觉得酒吧初遇,还有他们对于建筑的热爱,都是有缘。
可如果一切都倒推至四年前,难道他们的一切就没有缘分了吗?
“有啊。”温舒白认真反驳。
“我们四年前在宁远中学附近遇见,不就是最大的缘分了吗?”温舒白道。
在宁远中学附近的那个八角亭,他们聊起建筑,他满怀热忱,而她渐起好奇。
他们的缘分,从那个时候就注定了。
所以后来重逢时,他们才觉得彼此特别。
“是啊,是最大的缘分。”商叙红了眼眶。
商叙哪怕是在哭时,都压抑着显不出明显的哭腔。但温舒白离他极近,能感觉到脖颈处的几滴温热。
“你怎么哭了?”温舒白怔住,抬头去看商叙。
“之前一直在害怕,而现在是开心。”商叙嗓音沙哑地回道。
没人知道他今晚经历了多大的情感起伏,从紧张不安,到欢喜满足。
“商叙,你在怕什么呀?”温舒白不太明白。
真正知道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后,商叙才显得气定神闲起来,道:“自然怕你想要跟我离婚,怕你生我的气,不要我了。”
他一直都是这么设想的。
温舒白知道被他隐瞒,被他欺骗后,就丧失了对他的信任。
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温舒白说不定就会及时止损,和他离婚。
而他那样惊惧,为此悬心,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温舒白知道这件事,也就是因为这个。
“商叙,你想的也太夸张了……”温舒白简直是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亲耳从商叙这里听到,她都不会想到,商叙是这么想的。
“且不说我没有生气,就算是我真的生了你的气,也不会和你离婚的。”温舒白笃定道。
“真的?”商叙望了她一眼。
“对啊,哪有夫妻俩生气,直接就奔着离婚走的?”温舒白向他科普,“天下就没有不吵架不闹别扭的夫妻,人和人之间都要磨合的。再怎么生气,后面还是要解决问题的,离婚又不是什么万能药。”
商叙则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问道:“那你如果真的生了气,会怎么做?”
“我当然是……”温舒白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深思熟虑后,回他道,“我要回娘家。”
“回娘家?”商叙皱眉。
“对。”温舒白设想道,“这么久了,我还没真正对你生过气呢。”
自结婚之后,他们的相处就多了很多。
细细想来,他们还真的没有大吵过一次,温舒白也没有真正生他的气。
她只是吃醋或者害羞,有意避一避他,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让我生了气,肯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我有了委屈,当然是要回家找我父母诉苦了。”温舒白说道。
商叙单是听听,就着急起来,道:“我不会惹你生气的,所以你也不用为了这件事回娘家。”
“那可说不准。”温舒白却没他这份信心,幽幽道,“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事情千变万化,他们现在是蜜里调油,可是以后年复一年地相处下去,总会有闹别扭的一天。
“真的不会。”商叙仍重复道。
他跟着流露出宠溺与无奈,温声道:“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只好追去家里,求岳父岳母给我说几句好话了。”
“你不来直接求我吗?”温舒白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