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车率先顶上,巨木以前锋相护,如一把尖刀摧枯拉朽般冲破敌军防守,重重撞向城门,在将士血肉的守护下,一下一下,震天撼地。
不只是想夺取京城,稳定天下,更想为以往那么多浴血牺牲的战友,为饱受苦难的亲朋,为九泉之下所有因此而亡的百姓报仇!
另一边,战场中央,南宫姣身轻如燕,脚下踩着敌军头颅一个个炸开,人飞速向着宫敛所在方位城墙而去。
宫敛见她此举毫不意外,挥挥手,城墙上便从高处分身而下数个黑袍灰衣人,直直冲向她。
可南宫姣这边高手亦是不少,如飞箭般从她身侧激射而出,迎了上去。
南宫姣看准空隙,飞身而过,眨眼就攀上一半,向上甚至能看清宫敛黑白相间的发丝。
宫敛低头,眸光流转间如饮人血得道的老妖,他撑着椅柄,从盘龙轮椅上缓缓站起了身。
就这般在天地极致的喧嚣之下,静静欣赏着。
欣赏南宫姣抽出软剑,下手毫不留情,一个一个将城墙之上拦路的灰衣人几招就抹了脖子,欣赏她顶着袭击不借助任何外力费力攀爬,时而向上冲一段,时而向下跌落。
欣赏她身上伤口越来越多,面色越来越苍白。
更欣赏她不屈的眼神,彻骨的恨意。
面中神色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引以为傲,仿佛想要将她揉入骨血,吞吃入腹。
终于。
南宫姣拼着当胸一剑,略微侧身毫不犹豫地向上迎去,蹬着刺剑人的脖子,跃上了城墙,长剑也霎时惯穿了她的肩胛骨。
南宫姣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手抽出,血溅了宫敛满脸。
宫敛避也不避,任由南宫姣的剑架上他的脖子,他还慢条斯理将唇边血珠卷进口中,眼眸眯起,仿佛对她血的味道颇为满意。
宫敛张口想说什么,哪知南宫姣干脆利落,手下用力,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
碗大的断口上,血喷射而出,中间筋肉还在蠕动。
南宫姣一手牢牢抓着头发将头颅接住,一手剑刃向下,自断口向下竖劈,运了十成的力道,不消一息,便斩断了所有拦路的骨骼,将他的身躯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城墙上无处长戟向她刺来,她拼着关节错位扭动身躯,蹬开地面仰天到城墙之外,数根长戟追来刺入铠甲,刺得她在半空中喷出血箭。
迟了一刻,南宫姣才感到剧痛袭来。
可已经无所谓了。
手中死死攥着死敌头颅,双眼看向天穹,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向下落,可却好像飞一样自在。
有谁的吼声远远传来,道宫敛已死,将领已死,只要敌军束手就擒,可饶过灭门之罪。
天上乌云在翻滚,雷电的亮色不时在云层间闪烁,她看见无数数不清的雨滴和她一起,伴在她身侧,也在向下。
母妃,祖父,舅舅,你们看见了吗,孩儿斩下敌人的头颅了。
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没了他,天下将要太平了……
“公主!”
“公主——!”
宛若蝶翼般,南宫姣轻飘飘地落入了一人怀中,与他一同跌落,她被牢牢护在他怀中。
大雨冲散她脸上的血,只是不管用,她口中在不断溢出。
“公主,公主……”
空熠顾不得自身,手慌乱地想捂她的伤口,可她哪里都是伤口,最重一处在胸腹,他不敢轻易动。
南宫姣抓住了他的手,她笑了,笑得纯粹开心,将敌人首级塞到他怀中,断断续续地说:“阿,阿熠,我……我从未有一日,像,像此刻这般,这般开心……”
“你不要说话!”空熠大吼着。
南宫姣没听,仰头看天,“你帮,帮我看好,千万,千万不要丢了……”
天空雷雨依旧不断,越来越大,喧嚣极了。
她的目光追逐着雷光,渐渐模糊,涣散。
黑暗的天际里,她看见母妃笑着伸出手,画面如同久远的梦境一般。
她想,
这头颅可是她的功绩,她可得带到他们的墓碑前,好好邀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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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明路
战火过后,京城中的灰衣人便如同泥石入海般尽数消失不见,俘虏的那些亦是全部不明暴毙。
到头来,竟然只余宫中皇后身边的邓延翌,还有宫敛的头颅。
当时城墙之上他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后来寻找时亦是消失不见。
京城中往日灰衣人最大的据点燕焱客栈,在城破当夜被付之一炬,烧得只剩断壁残垣。
萧晟带人搜寻了整整三日,连个骨头渣儿都没看见,一丝线索也查不出,只能无功而返。
入宫前去禀报之时,却被天机谷中人拦在殿门外。
那人毕恭毕敬,“萧郎君见谅,我们少主正在为公主诊治,今日不便见人。”
萧晟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需要多久?”
“萧郎君可明日再来。”
……
殿内。
南宫姣呜呜扒着空熠捂在口上的手,半天挣不开。
听到人走了,空熠才放开,南宫姣瞅准时机,报复性地咬上他的手。
空熠没动,抱着她,任由她咬。
口中尝到腥甜的血液时一怔,抬头。
空熠却捏着她的下颌,重新将手怼上去封住口,“公主既然咬破了,就别浪费。”
那血被迫流入她口中,顺着喉咙被她咽下去,好一会儿才止住。
“你并未真为我疗伤,为何不让他进来?”刚松开口,南宫姣便问。
空熠没管他手上的伤,将她又抱紧了些,低语:“公主需好生修养,怎能因为这些琐事烦心?”
南宫姣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你也就会趁现在耍耍威风。”
拧眉将他的手捞过来,拿起床边小几上的伤药,上药包扎,“你的血是怎么回事?”
空熠:“我的身体是天然的天机命盘,自然与一般人不同,既能让公主泄愤,还能以血为公主治伤,岂不一举多得。”
南宫姣无奈叹口气,“我已知道错了,也诚恳与你道过歉了,咱能好好说话吗?”
空熠闷声:“但是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公主依旧会选择以自身冒险,是吗?”
南宫姣沉默,半晌,道:“但是没有下次了,宫敛已死,这世上再没有谁,值得我如此不顾一切地去杀。”
“可是灰衣人谜团依旧未解,若以后遇上,又当如何?”空熠凝视着她。
南宫姣静静回望:“阿熠,我从不假设以后。你这般说,是知道什么了吗?”
他的眸中瞳仁浮现星辰轮转之意,答:“天象已明确,确是西南无疑。公主,在那之前,随我回趟天机谷可好?”
“你答应我的,待一切安定,便随我去饮女儿红。”
南宫姣笑了,握他的手,“请我饮你的女儿红,你要将自己嫁给我?”
空熠垂眸,语气轻得转瞬飘散在空气中:“公主……不想要吗?”
“当然想了。”南宫姣答得毫不迟疑,歪头道,“那在此之前,我也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
夏日傍晚,黄昏阴阳相接之时,天边红霞生长延伸,从西面的天一直延伸到了东面,才渐渐淡了颜色。
南宫姣与空熠二人被簇拥在中央,身后刘延武抱着盛有宫敛头颅的漆金木盒,亦步亦趋。
这是一处再简陋不过的山包,却被澜瑛阁重兵把守。
只因此处所葬,是初代阁主,南宫姣外祖叶阑之墓,旁边不远的地方,便是她的母妃与舅舅。
舅舅的墓碑尚刻有墓志铭,可是母妃的,只是一片空白。
南宫姣牵着空熠,缓缓讲述着过往,最后停在母妃墓碑前头。
“因母妃被定为祸国妖女,我没敢将她的名字来历刻上,怕不明真相之人见了愤而掘墓,她生前不安宁,死了,不能让人扰了清净。”
空熠道:“先贵妃当时司天台批示应有记录,只要寻到漏洞,便可不攻自破。”
南宫姣摇头,“不急,现在外头攻讦我不祥批命的流言甚嚣尘上,待腾出手来,一并解决。”
空熠皱眉,不忿:“百姓不明其中究竟,乱说乱传,助纣为虐,大不了,我以天机谷之名昭示,不怕他们不信。”
南宫姣嗔他一眼,“不到最后一步我可不想如此。今日啊,我可是与你一并来见亲人的,你需得表现好些。”
竟是如此吗?
他还以为……还以为只是来将宫敛头颅献于此呢。
空熠赧然,踌躇,“那……那我都没备什么礼。”
南宫姣拉着他跪下,从刘叔手中拿下木盒,放在正前。
郑重:“这,便是世间最好的礼物。”
抬首道:
“祖父,母妃,舅舅,姣姣许久未来看你们了,此人,便是除了永陵帝之外的,一切的始作俑者,今日姣姣特将此人首级献上。”
“母妃,我之前未与你说吧,永陵十五年时,我就让永陵帝下去为您赔命了,也不知您在下头可否看到他。您放心,他后来残暴无仁,暴虐嗜杀,并不冤枉。”
“祖父,澜瑛阁我不负您托付,已然发展壮大,我们一路从地方攻入京城,湮灭前朝余孽,以后,天下会太平起来的,您的愿望都会实现。”
时隔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再次面对已逝亲人时,南宫姣心里是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释然。
好像随着大业将成,随着宫敛身死,一切执念都远去了。
有种终于回归正轨,有始有终的轻松。
布满荆棘的前路天光破晓,映出了人间坦荡大道。
她好像终于可以放过自己,告诉自己,接下来,无需沉重地背负些什么,一切按部就班就好。
南宫姣侧首,与空熠对视,眼角眉梢缓缓勾起笑意。
她与他十指交错,郑重道:“祖父,母妃,这便是我的未来郎婿,今日特来领给你们瞧瞧,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空熠微愕,侧头看她,欲言又止。
耳根悄悄红了。
“在我心中,他应是这世间最好看最好看的郎子,祖父幼时还说我寻不到,您瞧,这不就寻到了吗。”
“我与他一路相伴至今,他帮了我许多许多,若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天,没有澜瑛阁的今天,所以,咱们都得感谢他才是。待不久后成了一家人,便不分彼此,夫妻一体,你们在天上,可别忘了饮一杯我们的喜酒。”
“你们放心,我选的郎婿,定是无一处我不喜欢,日后定会天长地久,白首不离。”
空熠握着她的手不禁收紧,紧到青筋浮起,内心撼动不已。
两人相视,情意浓浓,两心相连。
能得她此言,夫复何求。
任何其它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他转头向前,正色道:“祖父,舅舅,母妃,今日空熠随姣姣前来拜见,请你们放心,日后,我与姣姣白首不离,定一生一世守护她,呵护她,永不相负。”
南宫姣眉眼弯弯看他如此正经的模样,凑近,当着先辈们的面,在他的侧脸亲了一口。
空熠一惊,脸红得手足无措,“公主……”
这,这当着先辈,像什么样子!
南宫姣得意笑着,“盖个戳,免得他们不信。”
空熠拿她没办法,嗔她一眼,“公主你就会使坏。”
南宫姣笑嘻嘻拉他起身,“走吧,来了这儿便算过了明路了,之后再去瞧瞧姨母……”
“我哪等得住让你们来瞧啊!”
南宫姣转身,惊喜:“姨母?姨母您怎么来了!”
俪太妃摘下斗篷,缓步走近,“我就知道,你一能下地,定要来此处。”
南宫姣过去挽她的胳膊,“姨母就是料事如神!”
“对了,我给姨母介绍一下……”
“不必了,”俪太妃摁住她的手,“我呀,可都听到了。”
“啊……”
南宫姣难得脸红,回头看看空熠,他脸更是红得像煮熟的虾一样,连带脖子也是。
索性过去将他拉过来,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既然姨母都知道了,那就好好看看吧。”
“你呀,”俪太妃点点她,嗔笑,“真不愧是你,没脸没皮的。”
空熠拘束得紧,极其恭敬地一礼:“见过姨母,姨母安康。”
“好,好!”俪太妃扶他起身,越看越满意,“从前催她找郎婿她不听,原来呀,是在这儿等着呢。”
公主的亲人,在空熠眼中,亦是觉得亲切无比,他笑得眯起了眼。
“既如此,今日回宫,咱们便一起好好用上一顿饭,如何?”
南宫姣与空熠对视一眼,为难地看向姨母:“姨母,明日我便要与他一同出发前往天机谷了,得将阁中事务安排妥当,待回来,再与您好好团聚,可好?”
俪太妃看了空熠一眼,顿了顿,惋惜点头。
“也行。我也听说了,这位小郎君可是天机谷的少谷主,于澜瑛阁有大恩,更是为了你半年多没有回过天机谷,而今一切初定,你确实得陪着人家好好回去瞧瞧。”
南宫姣应下,叮嘱道:“那姨母回去的时候定要小心些,近日城中诡异之事不少,身边可不能离了人。”
“还用你说,京城澜瑛阁的人都要忘记你这个主上长什么模样了,我比你可熟悉多了。”
南宫姣讪笑,谄道:“所以多亏了姨母在京城作镇嘛,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提到此事,俪太妃面色染上凝重,“现在灰衣人都消失无影,那宫敛定是留有后手,万不能掉以轻心。”
南宫姣:“我知道的,能在此役中斩杀宫敛,已经算是解决了最大的麻烦,他再有后手,本人都死了,对付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俪太妃颔首,“你心里有数便好,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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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入谷
南宫姣刚醒来时下令组建的内阁已颇有成效。
昔日被澜瑛阁救下的朝中重臣此刻便派上了用场,依靠能力分配官职,再由他们把控底下朝堂的重建,一切百废待兴。
南宫姣连夜宣召议事,将当前潜在危机及她离开之后应注意事项都讲得清清楚楚,最后长长一揖,将天下暂且托付。
末了看向萧晟。
萧晟抱拳:“定不负主上所托!”
待人散去后,他道:“钟冽,皇帝,皇后,还有邓延翌属下已分别关押,一切待主上归来。”
南宫姣颔首,“这段时日西南的消息便辛苦你了,若有进展,及时使信隼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