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了,门口吱呀一声,熹微晨光伴着一人身影入内。
正是空熠与詹添。
她回头看了萧晟一眼,他已退到了角落,很不起眼。
她向前迎上去,“阿熠,走吧。”
待人出去了,侍者将殿门合上,一切重归寂静。
萧晟看着从窗棂透进来映在地心的晨光,那光从冷白渐成了明黄,照亮整间屋子,每一处黑暗皆无所遁形。
卫瑛不知从何处钻出来,靠近时萧晟猛然出手,两人避着桌椅迅速过了几招,卫瑛率先收了势,任由自己的脖颈落入萧晟手中。
对面宫殿庑顶之上,薛渐屏洪嫆高高而立。
薛渐屏无奈看向洪嫆,“洪娘,咱们就这么看着他们打啊?”
洪嫆抱着刀很是无所谓,“打呗,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主上走了,泄泄火,不然以后容易出事儿。”
瞅他:“怎么,你也想跟着凑凑热闹?我送你进去如何?”
说着就要出手,薛渐屏见状连忙开溜。
边跑边告饶,“洪娘洪娘,我错了洪娘,啊!”
边受着爱的捶打边在心里叹息。
身为郎子真是不易啊,分明轻功远胜,跑定是能跑掉的,但还是得让着女郎些,不然到时候进不了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殿门内。
卫瑛平静道:“你知道,并非是我。”
萧晟:“是,是他自己发现的主上包裹中司空瑜的身份令牌,但去问你时,你为何要告诉他!”
卫瑛:“我只答应了你,不主动说。”
看着萧晟面色,他冷笑:“你着急什么,人家自己好好的。”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萧晟干净利落收回了手,哼道:“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不知道是好事,若是知道一并说了出去,他都无法想象,那空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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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机谷,枝繁叶茂,花草色彩缤纷,一路行来,人人身着布衣,处处欢声笑语,看起来,除了景色格外好些,就是一处正常的村落。
或许就算外人误闯进来,也不知此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天机谷。
詹添在前引路,七拐八拐,转过一处小道后,忽然豁然开朗。
南宫姣抬眼望去,一切威严而恢宏,处处云雾弥漫,呼吸间令人心旷神怡。
与外头截然不同。
原来,村落是真村落,奥妙在村落之后。
一眼便知,此处与世间他处均不同,天道宠爱之处,果真离人们对于仙境的想象无限接近。
也更庄严肃穆。
每一处建筑打眼都瞧不出来所用材质,靠近了,才发现竟是浑然一体的石屋,规模样式,比之皇宫殿宇也毫不逊色。
宫殿修建用木料,尚可人为,此处开凿石山一般的房屋,当真就只能是上天所赐了。
南宫姣听空熠兴奋得一一介绍,后来左看右看,渐渐低落下来,问詹添,“怎么没看着师父?”
以前他每回归谷,最先出来的就是老头子了,架势很足,当然,也没啥好话就是了。
詹添并未回答,领他们拐过一处转角,到一处依着山壁,高耸入云的石楼前,恭敬向内比手,道:“谷中在内等候。”
南宫姣举步,却被空熠拉住,回眸时他面上踌躇,见她疑惑凑近耳语:“公主,每回我受罚都是在这里。”
一脸不情愿。
“师父定然是因为我违抗师命不归谷,等着罚我呢!”
南宫姣不了解他们师徒之间如何相处,只能泛泛安慰,“不会的,算起来,当今天下你可也立功不小。”
空熠嘟囔,“老头子要是看这个就好了。”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你小子领着人公主在门口做什么呢,还不快给老子滚进来。”
空熠一激灵,再不敢耽搁,忙拉着她的手麻溜进去了。
石楼内比外头看到的还要宏大震撼,尤其是屋顶,高高仿若天穹,房梁顶间幽蓝深邃,点缀着盏盏极亮的灯,打眼一瞧,仿佛将银河搬进了屋内一般。
再行几步,自中央藻井向上望,一层一层没有尽头,到一定高度只见层楼边上密布的石栏杆,规整井然,恐怕没有个几十层都打不住,处处巧夺天工。
“这便是皎月公主吧,当真是风姿绰约,百闻不如一见呐。”
南宫姣循声望去,只见正堂祭祀的高台之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此人发须皆白,皱纹密布,看上去已是古稀之年,面上神情却丰富,确如空熠平时所说,一看便知是个老顽童。
南宫姣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南宫姣见过天机谷谷主。”
“怎么,都要与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子成婚了,还这么客气?”
南宫姣无奈,瞪了眼挤眉弄眼的空熠,重新道:“见过,师父。”
师父二字一出,面上竟有些赧然,她这也算是体会到,以这般亲昵的身份面对郎婿长辈时内心的感受,以及那种,忐忑之中迫切想要获取认可的心思。
怪不得面见姨母时阿熠都那般反应。
“好好好,”谷主一听,顿时合不拢嘴,刚刚还怪呢,现下就与有荣焉,“这小子当真是没看错人,也不枉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说着,老谷主叹息起来,“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得亲自出谷将人揪回来了!”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本该现下为公主接风洗尘,只是我与这小子还有些谷内事务要说,便请詹添先带公主前往空熠住处如何?待此间事了,定将这小子的愿望达成,为你二人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宴席!”
南宫姣忙回道:“自然自然,那便劳烦老谷主了。”
说罢,又是一礼。
“哎呦!”
直身抬眼,见老谷主过来揪着空熠耳朵将人提溜走,边走边骂骂咧咧,“你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怎么,你翅膀硬了,能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哎呦呦,师父,师父我错了,我当真错了,以后,我发誓以后保准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我能信你,你小子都说过多少回了,哪一回准了的?”
“真的,这一回保准是真的,你不信我还不信公主吗,我都把公主带回来了呢……”
人影不见,声音也渐渐远去,南宫姣望着那处方向,不知不觉满面笑意。
詹添在旁悄声提醒,“公主,请随我来。”
他虾腰低眉,十足恭敬。
南宫姣跟随他出去,一路寂静,到一处不起眼的石屋前,他又行一礼便要离开。
“詹先生。”南宫姣叫住他。
看他立住却并未回头,南宫姣开口:“我以前,可曾见过先生?”
詹添僵住,心头一跳。
他可以肯定以前并未与公主碰过面,只是澜瑛阁情报网太过发达,且他曾在京城活动频繁,不知有没有收录进去。
可无论如何,他此时都断不能承认。
侧身谨慎道:“詹某以前未曾有幸见过公主,可能长相普通了些,或与公主曾见过的某人面容相似吧。”
南宫姣静了会儿,方颔首,“或是如此吧。今日辛苦先生了。”
“公主客气。”
渐行渐远,不一会儿身影便被谷中云雾淹没,看不清楚了。
南宫姣于屋外凝立,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雾气与光线时而变化,如此景象,人待久了,确实会十分寂寞。
怪不得空熠在谷中时老想着往外跑,他是那样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怎能不向往热闹?
南宫姣仰头,望向天穹,心中不由升起疑惑。
天机谷主要职责便是占卜天象,谷中雾气如此浓重,别说天了,连高一些的树都望不到,如何占卜,难不成,天机谷中人个个儿身负异能,目光能穿过雾气不成?
不过谷中再厉害,也都是人,人怎会凭空生什么异能。
又或许,他们观望天象之时,能有什么法子将雾驱散吧。
也是,灰衣人尚且能利用阵法掩盖其老巢真正入口,天机谷诸如此的玄机妙法,估计只会更多。
四周景色初看惊艳震撼,看久了便也千篇一律,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令人心生压抑之感。
南宫姣转身打开房门,入了石屋。
房门就是普普通通的柴扉,入内打眼一看,各种器具均为石制,大一些的物件,像什么床榻,桌案之类,更是与石屋一体,看不到任何人工垒砌的痕迹。
想来这间石屋在建造之初,就是连带着这些大件一同开凿的。
若不是每一样都花样繁复,制式精巧,细看暗藏玄妙,估计都和古人的生活所用差不多。
古墓之中,先祖日常活动时用的就是石器,只是比之粗劣许多。
南宫姣细细看过每一样,边欣赏边想象着他平日里在此生活起居的模样,倒也不觉得无趣。
最后坐于榻上,翻起随手拿来的一本书。
只翻了两页,便惊讶挑眉。
她虽说不能算得上学富五车,可起码的字定能认全,包括前朝文字,经过荒城一遭,后来也能识得一些,可是这本书,整整两页,她竟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倒是……倒是有些像屋中器具上的花纹。
刚刚看时,以为只是一些精巧纹样,只是设计的风格与众不同,现在想来,或许每一处纹样,都记载着一些故事信息,只是太过古老,她看不懂罢了。
无奈将手中的书放下,走近他的书架,换了一本还是一样,直到第五本,才是现在的文字。
看来,这天机谷,要比这世间传说的起始之时,更为古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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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替身
将手中书页草草翻过小半,屋内光线已经十分昏暗,她点起石壁上的灯盏,柴扉传来叩门声。
还是詹添的声音,“公主,谷主道他与少主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特遣我先为您送来饭食。”
南宫姣过去将门打开。
首先扑入眼帘的,竟不是面前立着的这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满天星辰。
入夜之后,竟不知何时,谷中雾气全散去了,夜幕明月繁星极亮,耀眼夺目。
南宫姣惊艳,久久移不开视线。
詹添察觉,向天上望了眼,解释:“谷中白日雾气弥漫,到了夜间散去后,就是世间最好的一处观星所在,恐怕也只有传说中的两极之地能与此媲美。”
“竟是这般,如此奇景,生平仅见。”
詹添将檀木食盒递来,饭菜香味夹杂着些许檀香袅袅而来,“公主,谷主还道,今日不必多等,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他们才能出关。”
南宫姣颔首接过,闻着香味随意问了一句,“詹先生,谷中多用檀香吗?”
詹添微惑,待看她提起食盒时了然。
“公主心细,谷中凡是木器皆用檀木,若需熏香,自也是檀香。”
“这般,”南宫姣笑道,“多谢先生又跑一趟,请先生转告谷主,不必担忧我这边,我会在此等候他们出关。”
“好。”
詹添将门关上,南宫姣提着食盒回身。
伴着浓郁檀香用了一顿饭食,南宫姣又忆起曾经与司空瑜一同时。
他身上檀香没有此时浓郁,但气味给人的感觉都是同样,古朴温柔,让人心安。
难得遇到如此夜间盛景,南宫姣将食盒收拾妥当后,于屋外院落中观赏星月。
这里的星月不止明亮,仿佛也离人更近,星子更多。
偶尔滑过光线微弱的流星,想来若是在谷外,人眼定是察觉不到的。
原来夜空并非静谧,而是热闹非凡,只是平时人们看不到星月的热闹罢了。
看着看着,一只鹰隼闯入眼帘,她眉梢一动,起身横出臂弯。
鹰隼准确落在她大臂上,收起长翅,南宫姣取下信筒展开信件,散漫的神色一下肃穆。
她以为是萧晟来信关于西南的消息,不想竟是西北永兴分阁主裘暝的信件。
他负责整个澜瑛阁的情报中枢,若非有十分紧急之事,不会直接向她通信。
细看,是关于司空瑜的下落。
南宫姣顿了顿,才接着往下。
在她都已经不抱希望的现在,竟然峰回路转。
信中字句简略,先是点明之前查探璇玑村中人出村确为寻人。
璇玑村以为天机谷中有人肆意扰乱天下并藏身于澜瑛阁,依据便是感知到天机命盘的方位异样。
起初是在西南,西南遍寻不见才道应是西北,路途遥遥赶去西北,却是寻不到此人踪迹。
总体来说,实是虚惊一场。
璇玑村中人便返回村中,不再探查。
裘老怀疑,这个所谓出现又消失的人,可能就是司空瑜。
因为他们由此消息遍查西北,最后能对得上号的,就只有他一人。
裘老还说,若是司空瑜真实身份是天机谷中人,那么应当性命无忧。
天机谷神通广大且医术高超,人若被他们带回谷中,一定能够治好。
让她不必担忧自责,只要人在,和天机谷打交道时问上一问,想必不难找到。
南宫姣枯立良久,信隼等得有些不耐,在她身上换了个位置立着。
她将信件卷起。
这个消息,如同为她心中一片焦土润入春雨,让她不可避免生了新的希望。
如今她就在天机谷中,待他们出关,便能当面询问,有或没有,都算是个结果了。
……
夜半,南宫姣在空熠榻上安寝。
石床上先是一层整块的温玉,其次才是软垫,睡起来格外舒适。
她迷迷糊糊坠入梦境,在梦境的一片白芒之中苦苦寻觅着什么,不断喊着那人的名字,倏而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她迫不及待抓牢。
这一个动作,惊得她醒来。
银纱般的月色流淌着,映在身侧人的面上,一片晦暗不明。
她听他说:“公主唤我什么?”
“什么?”她半梦半醒地不明所以,待望清他的脸,惊喜道,“阿熠!”
“谷主令人传话,我还以为明后日才能见到你呢。”她摸摸他的手,“怎么这般凉,快进来。”
掀开被衾,将他纳了进来,搂他的腰,“今日望见繁星之时,还盼着能与你共赏,此时也不错,能在阿熠‘闺房’□□眠。”
他不说话,她只当他累了困了,道:“快睡吧,你偷偷回来,定然明日还得去。”
空熠倏然动作,紧紧回抱,抱得她发疼,她迟疑地抚摸他的后脑,“怎么了?”
他沉默了好久,方艰涩开口,故作轻松,“今日对不住公主,本以为能亲自陪同公主好好赏赏谷中景色,不成想回来就被老头子捉住,现在趁着老头子打盹儿才能回来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