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钱蒙看他叭叭个没完,肉都堵不住他的嘴,直接上手捂住,咬牙在他耳边,“闭嘴!”
一时,洞内几人都齐刷刷看向萧晟,等待着老大的命令。
萧晟慢条斯理将信折了几折,“明日一早出发,先去南边官道。”
众人眨着眼睛等着他的后话。
萧晟抬头,挑眉。
秦定开口:“老大,那然后呢?”
其他人也问:“是啊,那然后呢?”
萧晟一脸冷漠,“然后不知道,怎么,不愿意走?”
“哈哈哈……”钱蒙突兀笑了两声,咳了咳,“老大你这开的什么玩笑,愿意啊,老大发话,谁能不愿意!”
其他人立刻附和。
一重重声音叠在一起,被石壁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比平常更加响亮。
萧晟转身不作理会,身形同之前一样隐入一边阴影里,面朝着底下的断天崖。
暗夜中,似有鬼哭狼嚎从崖底下席卷上来,在看不见的半空升腾、翻涌。
当日,他们一行追到这儿时,除了崖下,其余出路都分人守着,灰衣人只要进了这个山谷,从哪边出他们都能看得到,可偏偏就是跟丢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寻不见踪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断天崖下。
就算他们有通天之能,能爬得上这样陡峭的岩壁石山,也不可能一眨眼那么多人连带着巨额银两都不见了踪影,总有痕迹。
再不然……
便是传说中能够隐匿人身乃至自然景象的玄门遁甲之术。
萧晟扫视一圈地上,视线顺着一侧山体向上到了天空。
这燕昀荒凉之地,星月倒是极亮。
……
“天可真近啊。”
仰躺在草丛中,抬起手指,细碎耀眼的光芒映在眼眸中,仿佛一片银河流入瞳孔。
“是啊。”
司空瑜微低着头,眸中带笑注视着她。
南宫姣翻身坐起。
一挥手,“走吧,休息好了,就接着赶路吧。”
司空瑜愣了下,失笑。
也撑着身子站起,跟在她身后。
他望着她一跳一跳的背影,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在属下面前的她,与此刻完全不同。
没有了沉稳严肃,平常赶路时甚至算得上活泼。
若有敌人来袭,便如世间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
她享受战斗,也享受一路的风景。
当短暂抛开那些沉甸甸的担子时,就像飞入广阔世界自由的鸟儿,尽情徜徉。
何其有幸,得以与这样的她相伴。
想到刘叔临行前悄悄拉住他的切切叮嘱。
告诉他,小公主没有接手澜瑛阁之前的模样。
那时,她调皮得紧,谁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也只有老阁主能制得住。
后来,老阁主身故,她仿佛一夕之间就变了。
独当一面,以雷霆手段整顿澜瑛阁上上下下,几年时间,就让澜瑛阁规模扩大了两倍不止。
刘叔却不在意她的成就,只是关心她开不开心。
刘叔说,从前在宫中,还有俪太妃娘子,小公主还有些年轻娘子的模样。
可是出宫以来,小公主越来越沉默,他心中也越来越担忧。
于是,这一回他们单独行动,在刘叔看来,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让小公主散散心的机会。
尤其嘱咐让他好好哄着她开心,同时也看着些。
司空瑜求之不得,细细询问了好些南宫姣的喜好。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肩。
在要蹬上斜坡时,主动拉上她的手。
南宫姣没有挣开,只是奇怪看了他一眼,“你走不动了吗?”
对于她诸如此类的问句,司空瑜早已习惯,弯眸应答:“只是有些,需要向娘子借些力气。”
“哦。”
南宫姣也不在意,只是走了一段,也没觉得拉着手有多大的用处。
反过来问:“你是害怕自己走丢还是掉坑里啊?”
司空瑜停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深眸缱绻,含笑道,
“娘子赎罪,只是心悦一人,便忍不住想要牵她的手,想要更加亲近。”
南宫姣眨眨眼,有一瞬沉溺在他的眸中,轻触到那柔软到极致的情感。
“原来,做什么,都能以此为借口的吗?”
他轻轻摇了下头,弯下腰,柔软温热的唇轻触她的手背,珍惜爱重。
道:“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
南宫姣顺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在交握的手,有些出神。
轻道:“那为什么,还会变呢?”
那样浓烈的得与失,献上血的代价。
“嗯?”司空瑜疑惑。
南宫姣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十足坦然。
抬眸:“我父皇母妃,他们曾经也很好。”
司空瑜怔然。
先贵妃的悲剧,声名远播,几乎人人都知,他也拼拼凑凑得知了当年全貌。
先帝后来的行径更是万人唾骂,不需他再多说什么,他只能保证自己。
“南宫姣。”
他第一回唤她的全名,郑重得如同起誓。
“我不知旁人如何想法,也不想得知,但是我自己,若有一日变心,你尽可将我这条性命拿去,绝不反抗,引颈待戮。”
南宫姣:“就算你不这么说,若是我想,也可以啊。”
司空瑜一愣,继而点头,没忍住揉揉她的头发,“嗯,你也可以,所以可有放心一些?”
语罢,拉着她向前走去。
南宫姣捂着头顶,皱了皱脸。
两人的身影穿梭在丛林之间,在山石之上,溪流左右,也在与灰衣人的打斗之中,形影不离。
此时她并不知,他此刻承诺的重量。
天机术士,哪怕退谷者,也自有保命之法,若不是自愿,世间尚没有什么手段能瞒过天机谷取他们性命。
而他身为天道承认的天机谷未来继承者,为她引颈待戮,舍去的不止自身性命,更是所有责任,不止谷中,更是天下。
若真如此,便是对天地不仁不义,也枉顾师徒同门情谊,其中分量,远远不是他一人之性命可与比拟的。
初见是缘,重逢是命。
他为自己的情感做出选择。
选择抛却一切,赌上所有,只为仅仅称得上一腔情愿的朝朝暮暮。
……
踏上最后一条小路,尽头就是官道。
后方是紧追不舍,越来越近的北军,前方官路上是密密麻麻贴满所有告示栏的通缉令。
还有神出鬼没直取性命的灰衣刺客。
而出了山岭,官道周围平坦辽阔,一直到更西北处燕焱山附近都毫无遮挡,敌众我寡,一旦行踪暴露,面临的就是被围困的局面。
而有灰衣人存在,暴露简直就是迟早的事。
南宫姣看着这条隐隐能望见出口的小径,一时沉默。
何谓进退两难,这便是了。
索性拉着司空瑜退了回来,缩到背面山坳处。
“他们都在官道附近,我们不能冒冒然出去。”
在山岭中,地形狭窄,南宫姣尚可借助地形优势逐个击破,最多以一面对四五个人,弓弩也不好架起,她只要留神些就能躲过。
到了外头,他们大可拿出攻城的架势对付她一个人,若要突围,当真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了。
司空瑜知道她自有主意,安静在她身边等着她思虑。
南宫姣很快下了决定。
吹出一声长长的哨音,不知从山上何处盘旋下来几只花毛信鸽,个头比一般信鸽要大许多,更似猛禽。
南宫姣拿出随身便携的纸笔,一小张上五六个字,写好装入信筒,绑在信鸽腿上。
绑好后,不需命令,信鸽便自发向天空中纷飞而去。
“我们从前面西边出。”
既然灰衣人入了燕昀,那便一箭双雕,确定先去断天崖瞧瞧,再前往支殷山。
而大部队则是相反,先往支殷,再调出人手前往燕昀接应,算算时间,恰能接上。
此时是晌午,赶到西边出口正好夜里。
夜深人静,一切都是临时决定,她就不信那群人真有通天之能,就逮着那里堵她。
这一路没什么小径可供行走,全凭她的方向感,虽有些时候绕了些路,但总体是对的。
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要崎岖太多,两人的手再未分开。
往西,向阳的坡面更多,树木反而葳蕤茂盛,有时只能从松树刺人的针尖状树叶里硬生生砍出一条路。
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无可避免有了细小的划伤。
草丛绿意浅淡,多处沙石裸露,夏日干旱,不时便见龟裂的土地。
再也没看见偶然出现的细小溪流。
司空瑜从行囊中拿出水囊,递给南宫姣。
南宫姣惊讶,“你何时装的?”
司空瑜笑道:“前头,每遇到一处溪流就装满。”
“果真先见之明。”南宫姣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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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进宫
京城江南一带,从未因干旱苦恼,尤其夏日,多是洪涝。
她有想过北边干旱,但未亲身体会过,到底缺乏具体概念。
尤其烈日当空,站在太阳底下,仿佛能将人烤干。
哪怕到了傍晚好些,也依旧难忍。
好处就是能少出些汗,伤口恢复得更快。
他们离开之前的既定路线,果真再没遇到灰衣人刺杀。
向导所定路线,最方便,最快捷,但同时,也最广为人知。
灰衣人知道他们所走方向,沿途寻找理所应当。
而此刻,一旦偏离,就如同泥石如海,寻找起来如大海捞针。
如此,也算是暂时甩脱了灰衣人,不至于之后将大部队的行踪一并暴露。
步伐不停,直到一钩弯月挂上山头。
仰头星罗棋布,少见阴雨的郎朗晴空使夜幕湛蓝,遥遥笼罩,美好而深邃。
再走过一重小山,往下到了山坳。
南宫姣向北看去。
北面越来越高,她不知道山那头是怎样的情形,但只要不是断崖,就有把握带着司空瑜下去。
官道沿着山脉修建,自东向西,一路伸至西面边境。
翻过这一重山坳,不远处就是官道。
官道隔一段才有驿站驻兵,多数只守着关要,平常商队往来及流民,仅仅在城池出入口拦截查验。
就算有告示栏贴着通缉令,想着去赚这份银子的人也是少数,官兵不可能连天昼夜地追捕,他们成功逃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至于身后北军……
就看灰衣人是否会把他们之前行踪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他们若不想将自身存在的痕迹透露给镇国大将军,那么唯一的出口就是邓延翌。
以灰衣人那种一点儿暴露的风险都不愿冒的行事风格,南宫姣对此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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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镇国大将军府。
邓延翌的弟弟邓延梧蹲在门口,下人请他去偏厅他也不去,硬要在这儿等镇国大将军回来。
几个小厮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声言语。
“邓大郎君聪慧异于常人,怎么这个二郎,看起来就……”
“据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症候,尚书府这么多年请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还好吧,看着也挺正常的啊,这也算病吗?”
“放一般人家里倒是不显,但谁让他身在尚书府呢,满门的聪明人。”
府门外传来车轮轧过石板的声响,邓延梧一下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去。
府门打开,侍卫躬身行礼。
镇国大将军下车跨入门槛,邓延梧还够着脖子往外看。
看得马车都走了,才小跑着到镇国大将军面前,连声问:“大将军,我阿兄呢,您可知我阿兄在何处?”
镇国大将军停下步子,侧头,居高临下望着这小子。
沉吟一会儿,计上心来。
意味深长道:“你阿兄在宫中,你要去寻他吗?”
邓延梧眉头皱起。
宫中?阿耶从未说过他今日可以入宫。
但阿兄可以,为何他不行。
他要回去问问吗?
镇国大将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天色尚早,宫门还未落钥,自然可以进宫。”
“我也可以吗?”
“自然,我可以派人送你,你要去吗?”
想见到阿兄的念头一下盖过了他的纠结,“要啊,多谢大将军!”
先前送镇国大将军出宫的马车被忙忙跑出去传令的侍卫叫住,打了个弯儿回到府门口。
镇国大将军亲自送他到马车上。
迎着冥冥薄暮,往朱墙碧瓦金碧辉煌处行去。
镇国大将军眸光沉沉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冰冷,略带嘲讽。
天边霞光万丈,深深浅浅的红铺满整个皇宫殿顶的琉璃瓦,耀眼夺目,也漫上宫中侍女轻薄飘扬的锦绣衣衫。
邓延梧手顿在掀开的帘子上,心神尽被这些美景吸引。
自他这位皇子好友登基,阿耶便再没说过让他去寻好友玩耍的话。
也只有皇帝偶尔出宫的时候会叫他去说话,可这种时候太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五回,还都只是匆匆一面。
且他听说现在朝政很是艰难,陛下繁忙,连选妃都耽搁了,于是更不敢主动叨扰。
阿耶也同意他如此。
除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跟着皇帝混玩,日子倒也大差不差。
斗蛐蛐儿,逛酒楼,不让出去的时候就翻些游记杂书,逗鸟弄花,日复一日。
今日万没想到,只是如往常一样来将军府寻阿兄,不料却能得了入宫的机会。
这下真好,不止能见着阿兄,说不定还能见到皇帝呢。
阿兄平日里都能见着,倒是皇帝,他真是想念得紧。
没了他带着他,这近一年,他府门都出得少了。
皇宫里头又这么美,他以后要是能常来,该多好啊。
镇国大将军的马车宫中守卫皆识得,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含元殿。
殿前众宫侍已经准备好,就等着镇国大将军下车行礼了,却不料里头竟出来一个眼生的小郎君。
一时都愣在原地。
直到领车的侍卫直言询问,方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