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瑛却出声打断:“主上,分头行动,是如何分呢?”
澜淙反应过来,与卫瑛一同看着南宫姣。
南宫姣道:“我一人,与你们分开。”
话音落,不止眼前二人震惊失色,南宫姣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也猛然重了。
“万万不可!”澜淙急道,“若主上您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到了支殷山又有什么意义!”
南宫姣神情淡然,看向卫瑛:“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卫瑛心重重沉了下来,每当主上这个态度,就说明已然无可转圜。
他不可能让她改变主意,就只能争取。
“主上,就算执意如此,也应多带几人。”
南宫姣轻轻笑了,眉眼间尽是傲然,玩味道:“多带几人,带谁?带着能不拖后腿吗?”
此话一出,卫瑛澜淙同时想到自个儿与主上对战时,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的样子,面上讪讪。
就算是他们二人,也难保不拖主上的后腿。
理智回来,抛却宫中火场那回,还没任何人能在主上手上讨到好处。
再说,那也是被人下了药。
退一步说,就算一起行动,主上搞不定的,他们靠人多就能搞得定了?
主上这是终于发现带他们这一群人是累赘了吧!
澜淙弱弱开口:“指不定……指不定您还需要其他人为您做什么事呢。”
南宫姣挑眉,“难不成,我与你们分开,你们就原地造反,再不听我的号令了?”
那自是不能。
澜淙面露无奈,“主上您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若有何事需要你们,自会给你们传信。”
此话一出,便是拍板。
他们也没什么更好的理由反对。
可宫中那回太过刻骨铭心,后怕绵延不绝,两人眉心始终未放松。
“行了,还有些时辰,你们再去想想往后怎么安排,有事也好提前告诉我。”
两人只能领命退出帐中。
帘子放下,帐中只余南宫姣与司空瑜。
她感觉他抬步向她贴近许多。
一只手悄然捏住了她的指尖,清浅的呼吸就在头顶。
南宫姣低眸,看着两人被衣袖挡住大半的手,他握住她,不松不紧,显得小心翼翼。
“娘子连我也要丢下吗?”
南宫姣听见,一时说不上是心中涌现的是怎样的情绪。
他就像一头庞然猛兽,甘愿翻出最柔软的肚皮,哪怕她手中执剑。
总是如此,巧妙勾出她心中的不忍。
他背后从来不简单,她一开始就知道,可他宁愿将自己的矛拿出,为她披荆斩棘。
来历不明,不知底细。
值不值得更深的信任呢?
南宫姣仰头。
他比她高出许多,可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的姿态都很低很低,并且越来越低。
“你愿意吗?”
南宫姣眸中清明、冷静,乃至冰冷。
“若跟着我,我会顾自己、顾着澜瑛阁大局,最后才是你。这样,你也愿意吗?”
说是自私也好,冷血也罢,她留给自己的都少,更何况给他呢。
甚至因为他背后所在,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分量都不会比任何普通的澜瑛阁阁众更重。
因为他再如何,也总有退路。
乱世之中,命再不值钱,也比感情珍贵许多。
司空瑜眸光沉沉,落到她身上似水温柔,“你知道,我从来愿意。”
南宫姣神色沉静,点头,“好。”
她主动将手张开,握住他的掌心,填得满满当当。
没了宫中的悉心照料,她日日握剑的手粗糙不少,还有些划伤的结痂,细长突出。
而除了这些,便是柔软。
女子的手,如水一般,圈在掌心,盈盈一捧。
司空瑜笑了,开心的,着迷的。
南宫姣真是个神奇的女子。
神奇到他与她双手交握,分明已经算得上是接受他的情感,却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旖旎缱绻,反倒似是结义般的肃穆起誓。
而透过这些,他能捕捉到那一丝柔软。
落子无悔,这般性格的她,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哪怕是面对他们这样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关系。
若搁寻常人,无法得到情感回应时怕是得时时患得患失,可她不同。
她身上,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哪怕什么都没有,哪怕只有一个不像允诺的允诺,他也觉得自己被允许进入她的领地,永远不会退出。
“娘子别当真觉得我拖后腿便是。”
南宫姣理所当然,“没什么拖不拖后腿的,我既然答应,顾得上的时候,定然会全力护好你。”
武功高强自是好事,可也总有武功用不上的时候。
路途当中,相互扶持,若真计较,那才是没完没了。
……
而第一波袭击,比所有人预料的来得都快。
正是黎明前的黑夜,一声尖锐的哨声撕破苍穹,劈开黑暗,不过眨眼,就是血雾漫天。
不是追兵,是蒙面灰衣人。
他们当真来了。
南宫姣一手护着司空瑜,一手执剑,挥舞时残影重重。
来者不善,且个个儿武功高强,阁中高手拖住几个厉害的,其余就管不了了。
大体来说两方实力相当,鏖战自天黑至天亮,胜负难分。
南宫姣咬牙,自怀中丢给司空瑜一把袖弩,发力上前,故意显露破绽,拼伤割破眼前人的喉咙。
如此势如破竹,身形鬼魅,绕了一圈,灰衣人来不及反应,就失了大半武功中等之人。
为首者对上南宫姣的目光,圆睁的眼睛充血,似要噬人般,额边青筋鼓起,抬手一挥,号令所有人退去。
卫瑛还要追,被澜淙拦住。
南宫姣右手垂下,剑尖儿斜斜挨着地面,成股的血从剑上滴下,染红了绿茵。
她以极快的速度让剑饮了那么多人的喉间血,消耗不轻,此刻沉沉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
周围大多数人只是受了轻伤,唯一开始被偷袭的几人倒地不断哀嚎,泗垣等大夫围在他们身边,可依旧回天乏力。
南宫姣步伐缓慢地走过去,一人、又一人……
弯下身子蹲在最后一人身前。
他是唯一一个还有意识的。
看见南宫姣,他呲着牙笑,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手染成了暗红,颤抖地滴着血,他攥着什么伸到了南宫姣面前。
“主……主上,我怕是,怕是不行了,您,您将这个带到,带到支殷山,我,我也想,也想看看……”
话语被迫止住,他猛然痉挛,抽着身子从地上拔起来,口大张着喷血。
南宫姣不顾自己被滋成了个血人儿,扔了剑去按他的肩,可怎么都按不住。
直到痉挛渐渐弱了,只剩下些微抽搐,瞳孔散大,面色是罩着死气的青白。
不知是血还是泪,不断从南宫姣面上滴下来。
南宫姣没去喊什么救他的话,她见过太多人濒死,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救了。
开口时声线平稳,只带着些微喑哑,“好,我答应你。”
这人听见了,散大的瞳孔竭力转动,想要再看看她,南宫姣向前,自己凑上去。
其实他已经看不见了。
可他嘴角稍稍向上,应是一个笑。
他笑着闭上了眼。
南宫姣打开他松松握着的手,从掌心抽出一物。
是一枚木牌,木牌被血浸透,还能看清上面刻的两个字,“阿虎”。
这是他的身份木牌。
他原来叫阿虎。
南宫姣起身时,身子晃了晃,被一双手扶住。
回眸,看见满面担忧的司空瑜。
泗垣在旁边提着药箱,“主上,我给您包扎一下吧。”
南宫姣没答,目光扫过地上已经悄无声息的几人,问道:“他们可还有亲朋?”
澜淙上前,“这几人是从京城澜瑛阁中带来的,都是孤儿。”
孤儿……
确实,澜瑛阁中,孤儿最多。
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地将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带回阁中教养,其中有人一直健健康康,长了本事在阁中做事,也有许多人,不知道就在那回出任务的时候出事了。
乱世江湖,南宫姣再不愿,也不能杜绝死亡。
她的声音更哑,“那好好葬了吧,快些,时辰已经有些迟了。”
于是所有人动起来,在凝重到极致的氛围中井然忙碌。
南宫姣最终被司空瑜和刘叔压着上药包扎。
她的伤不重,只是伤口有些长,此时已经止血。
诸事妥当,一片寂静中,南宫姣下令:“卫瑛澜淙。”
“在。”
“你们带人,乔装流民从正北方向走,到了官道,若无人阻拦,便一路向北先去支殷山,若有埋伏,便向西,最迟三日我会与你们会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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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癔症
南宫姣站在高处,披风被风扬起,像一面旗帜。
“此时,是我澜瑛阁最艰难的时候,我也相信,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能跟着我走到这儿的,无人惧怕。只要走完这条路,当好前阵,往后到了支殷山,就只余我们亲手铸就的通天大道。”
“到时,我必尽余生之力,让这世间再无饿殍、再无横死之人!繁华锦绣,就在前方,诸位保重!”
“主上保重!”
所有人霎时单膝跪地,低首行礼。
司空瑜立在南宫姣所站小山丘侧后方,静静看着这一幕。
眸中震撼、钦佩,亦有艳羡。
.
京城,皇宫。
含元殿后殿。
镇国大将军步伐带风,殿内侍立的中人行礼都来不及,只在视线中捕捉到有一黑色身影倏忽掠过。
长御也只来得及高喊一声大将军,提醒在殿中的皇后。
后殿楹窗大敞,夏日腾腾的热气扑进来,冰鉴滴答滴答溢出了水。
皇后高坐上位,点翠冠饰上金凤口衔东珠,垂下缠丝绕通草的坠子,正中额心。
她眼尾被勾得高高扬起,第一眼望去,活似藏书阁东面墙上的画上武皇活了过来。
气势甚至更盛。
而她座下白玉阶前,跪在地上的,正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首席幕僚,兵部尚书府大郎,邓延翌。
粗看不显,细看方可发觉,邓延翌的小腿正怪异地扭曲着,说是跪在地上,倒不如说膝盖骨直愣愣支着身子。
他面白如纸,冷汗不停往下流,却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痛呼,只余颤抖虚浮的鼻息。
看到穿堂而来的镇国大将军,皇后勾起唇角,款款起身。
“大将军,您可算来了。”
待镇国大将军到了阶下,皇后方指着邓延翌,管也不管他铁青的面色,拿出告状的架势。
蹙眉肃然:“若是我没找错人,就是他吧,兵部尚书府邓延翌,害得陛下成了如今这样。”
镇国大将军看看邓延翌的状况,觉着还好,便先按下不动。
皮笑肉不笑看着皇后,“这如何说?”
皇后忧心忡忡,“自陛下那夜去了宫外回来,便越来越不对劲儿,如今还会梦魇,连白日都不怎么清醒,吾想着,若是找到了罪魁祸首,说不定能从根源治好陛下的毛病。”
镇国大将军冷笑,指着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邓延翌,“皇后当真觉着,他便是罪魁祸首?”
“自然,”皇后理所当然,“那夜回来,陛下就受了惊吓,以至于神思不属。大将军为陛下舅父,自是不可能有谋害之心,可他不同,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才让陛下成了如今这样!”
镇国大将军如何不了解皇后的心思,也实在厌烦了她这样无知妇人的愚蠢言论。
打了个手势,他带进宫来的兵卫就有两人进来,不顾内侍阻拦,架起邓延翌就往外走。
邓延翌身体软塌塌的,活似根没筋骨的面条,翻着眼睛头歪向一边,已是半昏迷了。
皇后先是怔愣,而后尖声冲下来,“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把人给吾拦下来!”
无人敢动。
镇国大将军嗤笑出声。
皇后不可置信看向他,猛然扑过来狠狠捏上他的手臂,痛声凄厉:“大将军,大将军,你可是陛下的亲舅舅啊,你怎么能包庇他!”
“他,”皇后浑身发抖,指着外头,“他把陛下害成这样!害得连话都不会说,人都不认得了,你,你还要包庇!大将军,那天,那天晚上你也在的啊,你也在的啊!”
“邓延翌主持开棺,陛下看了之后才成这样的,若没有他,陛下就还是好好的啊!”
镇国大将军一把将皇后甩开。
“当日,我带着邓延翌一同请示陛下,得了命令才开棺,皇后殿下,你这是在怪我吗?”
“将军,你与陛下都被这小人蒙蔽了!就算,就算是陛下准允,臣子也应及时规劝啊,怎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陛下步步走入深渊!”
皇后眼眶通红,歇斯底里。
“真是疯妇,不可理喻!”
镇国大将军被闹得烦不胜烦,“你怎么就不觉得是因为南宫姣,她乃不祥之人,火烧逃脱,反克陛下,岂不更合情合理?”
真是可笑,他那个不成事的侄子,经不住事,还有脸怪他人。
不料这句话像是给皇后提了个醒儿,“对对,还有皇妹……”
一直喃喃着思索,随后慌忙看向镇国大将军,“那,那该怎么办,将她抓回来吗?将军,你不是一直在抓捕,现在可有消息?”
皇后反应验证了镇国大将军的猜测,暗道了一句晦气,不冷不淡答:“已经谈查到行踪,快了。”
那就是还没有。
皇后惶惶不安,这也指望不上,那陛下怎么办,陛下哪里等的了?
忽地跪下,乞求:“将军,将军您神通广大,您给陛下寻医好不好,世间定有神医可医治陛下,您帮帮忙好不好?”
镇国大将军居高临下,定定看着她,沉寂半晌,想到什么,目光渐含深意,唇角勾起。
扶起皇后,温声:“这是自然,陛下如此,我比殿下更急,这些日子一直在寻,只是神医行踪莫辩,还未有进展。”
皇后忍着恶心才没将手抽回来。
面上感激万分,带了后怕的哭腔:“这……这般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将军您不管陛下了。”
“怎会不管呢,陛下出事,我比谁都急。只是啊,依着殿下您所说,陛下的病,神医可不一定能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