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今儿个朝堂上发生大事了。”
俪太妃扶着孔姑姑的手起身,“什么事?”
“皇后殿下上朝了。”
俪太妃蹙眉,惊讶:“她?”
有个人破局她有预想到,没预料到的,是人。
这个人竟然是皇后。
皇后的性格她听姣姣说过,一向以皇帝为先,帝后二人感情极好,且单纯善良,不太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思忖了会儿,俪太妃眉头微动,“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说过,皇帝醉酒荒唐,险些强了个宫女?”
孔姑姑点头,不明所以,“是有这么回事儿,可……”
这种事,先帝就干过不知多少次了,不过换个人,有何稀奇不成?
“姣姣说过,他们感情极好,皇后甚至对过往皇帝登基前的风流往事耿耿于怀,对其他人来说是寻常,但怕是触及了皇后底线。”
“女子,一旦走出感情,可比许多男子都强啊。”
俪太妃含笑,意味深长。
“皇后算是好的,不好的,不就是姣姣的母妃。”
听到这儿,孔姑姑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提到先贵妃,她便明白了,像这样的感情,一旦生变,不是毁人就是灭己。
皇后如今便是走了出来,要为自个儿挣一份前程。
女子总是比男子更能承受某些东西,不用多想,就知会比皇帝之前做得好。
俪太妃道:“加急将这个消息传给姣姣,朝中变动,总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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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姣收到消息时,已下船走出水穴所在山脉,一路向北,尽量依靠情报优势避开北军。
此时,他们与北军的距离最近,只剩下一重山脉。
他们在山的西面,北军在东面。
山脉连绵起伏,难免有低的地方,若对方也恰巧在,顺着低谷越到西面,就难办了。
只能尽量藏匿行踪。
最好的结果,是就这样错肩而过,且尽量晚些让他们发现发现踪迹,给之后留下更多余地。
南宫姣装束打扮全随众人,只多了一张赤藤面具。
风餐露宿,有时避而不及甚至连夜赶路,连吃饭休息的空档都没有。
露在衣裳外头的皮肤从一开始的白净,到现在不免多了许多伤痕与尘土。
每每看到,刘延武总是心酸。
一有空闲,定要好好将这些擦净,细细涂上一层脂霜。
南宫姣都好笑,怎么也没想到,刘叔竟然不忘带这些。
有一回,她瞅见司空瑜脸上手上也粗糙许多,顺手将手中自己用过的丢过去。
司空瑜尚不明所以,就被扑过来的刘叔不由分说夺走。
刘延武看着南宫姣的眼神别提多幽怨了,“这是我好不容易带着的,您给了旁人,可就再没有了。”
那宝贝劲儿,以为是多珍贵的东西呢。
实际在澜瑛阁的脂粉铺子里,属最便宜的一种。
“好好好,那你代我好好收着,我也日日用,可行?”
刘延武这才缓和了神色。
南宫姣此时想起,打开信筒前,便含笑瞧了眼刘叔,瞧得刘延武莫名,以为是信筒上有什么东西。
还在南宫姣递给他的时候上下看了看。
怎料再抬眼,就看到南宫姣拧着眉,面若寒霜。
一瞬,还以为朝中出了大事。
待小公主说明,才知,不算大事,但亦不小了。
离宫前夕的记忆袭来。
南宫姣不曾对皇后多加防备,心念着她的难处,为她帮忙处理宫务,可结果,等着她的却是几近死局的火烧之刑。
皇后派人来寻她,长御在旁引着她一一将事务均处理妥当,而她却骤然失去意识,醒来便是刑架与漫天火光。
镇国大将军做局,长御为引,若说与皇后毫无干系,她无论如何也不信。
是,她是怪自个儿因着之前与皇后相处甚好稍松了心弦中计,可心中也难免怪皇后。
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她的是皇后,最后毫不犹豫第一个动手的,也是皇后。
在人心这个关头上,她头一回载了个大跟头。
每一日的苦难与胆战心惊,都强调着自己当初的愚蠢,也让她的心更加冷硬。
而这个消息,像是从侧面的一重有力的印证,印证着她的推测。
将信纸抖了抖,递给刘叔,冷笑道:“如此厉害,倒也让我长了见识。”
“唉……”
刘延武也惆怅。
当初看着小公主日日往皇后跟前,比往日更活泼的模样,他私心里也是替小公主高兴的。
哪知换来这样的结局。
“世上最难参透的便是人心,任是谁也不能永远料事如神。”
司空瑜温润的嗓音不紧不慢,自有种从容的气度。
南宫姣淡淡回道:“敌人便算了,我也权当是长个教训。”
本就怀着不纯粹的心思接近,不过些日子的朝朝暮暮养出来的感情,哪里就够得上伤心了。
更多是期望落空、信任辜负的酸楚。
这些日子的忙碌倒也好,顾不上思索这些。
她南宫姣,一向活得痛快,也不会允许被这些纠纠缠缠的念头囚困。
“暂且先观望着吧,我也想看看,她能不能翻起镇国大将军的浪来。”
真翻起来,对他们倒是好事。
若是打碎脊骨狼狈为奸,也不过维持现状。
镇国大将军可不会让一介妇人参与筹谋划策。
天色渐晚,山色空濛,云雾夹着细雨飘荡过来。
众人熟练地往前头去寻今夜驻扎的地儿,刘延武忙忙掏出雨披为南宫姣裹上。
劝道:“湿了又得烤,您不爱惜自个儿身子,也让我们少些麻烦。”
南宫姣接过匆匆在胸前系好带子,点着脚尖就冲去了最前头。
披风猎猎,带起一阵轻风。
刘延武看着她忙个不停,摇摇头,“哪家主帅能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
将要转身也去帮忙,便见司空瑜也入了眼。
司空瑜悄无声息跟在南宫姣身后,这些杂事只需要力气,倒也不需什么工夫,司空瑜往日又是做惯了的,他一加入,小公主顿时顺当不少。
刘延武不由顿住身子,点头低声自言自语:“嗯,眼力见儿也不错。”
就地扎营,防着山中野兽,也防着追兵神出鬼没的探子,并未生火。
这一块儿向阳,树木生长茂密,仰头,月亮被遮得只露出了一角,偶有鸟叫蝉鸣。
还好是夏日,做好虫蚁防护,大部分席地盖个衣裳便能睡。
南宫姣本也想如此,到底拗不过,钻进了营帐中。
说是营帐,也容不下几人。
司空瑜借着收拾帐角的活儿也跟了进来。
高高大大的男子,矮矮蹲跪在地上,低身细心将不知是被什么鼠兽钻得翘起来的帐布抚平,拿石头在上头压好。
自打姑苏他管了她几日膳食,一路下来寻着机会便是如此,人人都看在眼里,望着他的眼神都透露着几分不寻常。
她也不傻,出门在外几日的见识比得上从前几年的,见得多了,也隐隐能猜出一些。
也终于明白,他所作所为,可不仅仅是表忠心图来日权势。
想助她成就伟业是真,至于原因,却不像他往日所言。
于是司空瑜起身要出去的时候,南宫姣叫住了他。
他回眸,半掀开的帐帘正好透进来清浅的月光,披了他满身,明朗的面颊棱角被这光晕添了许多柔和,更衬得眉目如画。
南宫姣见过不少人,却不得不承认,在她所见过的男子中,他的样貌算得上是顶好的。
如今想来,能容他在身边,默许他做许多事,多半还是这容貌的功劳。
南宫姣微微笑了,“累了半晌,别急着走,坐下喝盏茶吧。”
茶壶杯盏皆是便携,自比不上往日惯用的精致。
但在这荒郊野岭,还能有这种享受,已然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司空瑜被蛊惑般,放下帘子,腿不停使唤就回了帐中,坐到了南宫姣面前。
自上一回,还是她头一次唤住他,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他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竟有种突如其来的局促,默默捧着杯子抿了一口。
安静下来,外头风吹雨打的声音、树叶沙沙的声音、动物鸣叫的声音,都一股脑儿冲进耳朵里,为他如鼓的心跳更添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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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蓝颜
南宫姣便在这样的声音中缓缓开了口:“这一路,竟还未来得及问,郎君可觉得苦?”
司空瑜摇头,眸中明晃晃挂着疑惑,亦有隐藏的不安,“公主为何突然如此问?”
触角缩了回去,他又唤回了公主。
左右无人,南宫姣便也不纠正。
“不过是句关心……”南宫姣失笑。
索性直言,“也想问问,郎君果真就打定主意,随我们一道儿去支殷山吗?其中风险你也知晓,我就不多说了。”
这个节骨眼儿,在离天机谷越来越近的路上询问,司空瑜心狠狠一跳,几乎以为她知道了什么。
面上耐着不动分毫,“这些我之前也知道,无论前方如何,我都陪着公主。”
南宫姣看着他的神色,渐渐咂摸出那些以往忽视的不同寻常。
试问,她与哪个下属说话,是如今这般呢。
哪个下属,能在她面前如此回话。
还有,过往他屡屡找上门来时,那些不曾遮掩过的目光。
“姣姣,”记忆里姨母拉着她的手,“咱们姣姣又长了一岁,十六了,该说亲了。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姨母帮你留意留意。”
那时她满心复仇大计,梦中都是如何出剑能更干净利落些,哪里容得下这些儿女情长。
“姨母,还早呢,您呀,还是操心操心别的吧。”
她来去匆匆,就算听到姨母无奈的叹息也顾不上回头。
后来,姨母眼眶通红,咬牙恨恨嘶吼般,道着她本该好好嫁人,就算不嫁人,也应过着安稳日子,自由自在地快活,千不该万不该卷入这漩涡里头身不由己。
皇后也曾唠叨,嚷着之后便替她相看,说长嫂如母,公主婚嫁便应她操心,定为她寻来个如意郎君,婚后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她脑海里想的,是皇后与皇帝甜蜜相处的画面。
点头说好,小女儿般搂着皇后的胳膊撒娇。
褪去那层伪装,她私心里对什么如意郎君嗤之以鼻。
先帝对她母妃不上心吗,上心的时候比面前此时的司空瑜所作所为夸张多了。
而他的好处……
南宫姣目光定在他脸上,光明正大看他。
或许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从不献多余的殷勤,也不会打扰她忙碌。
便连刘叔,很多时候也做不到他这么润物细无声。
可刘叔说到底是自小照顾她的人,他是谁呢。
一个不稳定的因素罢了。
南宫姣歪头,似笑非笑,“郎君此话当真?”
垂眸轻笑,“火场相救,我对郎君感激不尽,但越是如此,越是不想郎君入这火坑。此番,连我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更别说护住你了”
“此时想好去哪儿,我还能排出精力送你一程,再往后,便来不及了。”
追兵锲而不舍,灰衣人迟早卷土重来,她不可能为了还私人恩情,置大局于不顾。
司空瑜眼睫颤颤,几乎压抑不住心湖之上欲泛起的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卷席着委屈与苦涩,随着喉咙滚动,死死压入湖底。
天机谷训,天机术士,遇事当淡然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故而近二十年来,他谨遵训戒,哪怕母后亡故,孤身飘零,王宫艰险,也泰然处之。
甚至后来被送入永陵为质,在永陵宫中不上不下人人可欺,也能独坐陋室如雅间,心系书中山水,纵困苦亦不悔。
而今方知,他过往能做到,皆因不够在意。
现在,他心如刀割,恨不能一下将心挖出来给她看,哪怕血淋不堪,换她信任偏心,也都值当。
他做了那么多,她终于注意到他,却是打着赶他走的主意。
他已不是天机谷的人了,更怕她发现,他曾经是。
喉头都仿佛泛出血腥味,幽暗烛光下他身影落寞孤寂,嗓音喑哑,“公主是腻了,要赶我走吗?”
南宫姣神情一顿。
头一回在男子身上体会到一种楚楚可怜。
这话,不是寻常女子对负心情郎常说的吗?
她却不耐烦将好好的话扯到感情上去,“司空郎君该知道我的意思。”
司空瑜抬眸,眼前的她,与当日姑苏城中,与他对视的她,判若两人。
那日她如寻常女子,有着细腻柔软的情感,他一眼便知,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
那时,以为一切向好,只需再努努力便可入她眼眸。
可现在,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面冷冰冰的墙壁,坚不可摧。
她永远将私人情感抛在大局之后,永远提防怀疑。
他也便当自己的心被冻成了一块石头,不去想胸口沉闷的不适。
他对所有人都使计谋,除了她。
他只为她捧上满满一腔热血。
可现在,亦多亏了那些计谋,让他在绝境,也能淌出条生路。
司空瑜依旧那副神情,口中却转了话,“当日,公主曾说要护住我,若我想回燕昀,公主如何?”
南宫姣答:“北军时时相迫,那几条路线图郎君也知道,究竟选哪一条,我要为所有人负责。但我会派人,确保你安全抵达。”
司空瑜木然点头,“好,那便劳烦公主了。”
南宫姣点头,露出一抹笑,“郎君不必忧心,我说到做到。”
司空瑜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去,道了声告退,便游魂一般飘了出去。
南宫姣隐约听到惊呼,“呀,司空郎君,你脸怎生这么苍白?”
她听得清楚明白,又不是全然理解。
迟缓反应过来,方才,他的脸似乎就挺苍白的。
刘延武见状就知不对,急急进来。
不远处卫瑛凉凉看着司空瑜,看他那狼狈的样子,眸色微沉,转身离去。
“哎呦小公主,您这是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南宫姣淡声回道:“我问他想去何处,他说了燕昀。”
刘延武坐下,切声:“先前不是说好,跟着一块儿去支殷山吗?怎么突然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