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努力辩解,“那大夫没我懂,多动一动,伤才……”
姜芜敲了敲她的空碗:“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大夫没你懂?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当大夫呢?”
她的眉眼自带温和的气息,更别说是面对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故作严厉,也让人看不出凶气。
可明珠还是马上乖乖地认错:“我错了,我会休息的。”
下人陆续地将菜上齐了,几人一边用膳一边交谈,上一次几人一起用餐还是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姜芜并不知道明珠是自己的孩子。
如今的心境,自是不同。
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家人的第一次团聚。太过认真的女人,是直到突然听到下人跟楚凌行礼的声音,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抬头看过去,楚凌果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他像是从床上下来就直接过来的,发冠与衣物都没有打理,明明是睡过一觉了,可那双眼睛布着的血丝像是比之前更多了,让他的双眼看起来红彤彤的。
带着说不出的可怜。
“阿芜,你不是说不会走吗?”
他还没有从方才醒来时,那空无一人的屋子带给他的恐慌中走出来。哪怕是下人跟他说夫人正在用膳,他也心安不了半分。
他好像病得更严重了,甚至一刻也无法接受姜芜离开自己的视线。
甚至这会儿,他的眼里谁也看不到,就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明珠只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其实并不知这俩人是怎么相处的。别说她了,连本该见怪不怪的兄妹二人,也是难得一见父亲这般窘迫的时候。
姜芜轻咳了一声:“你一直没醒,我饿了,就先起了。孩子们都在这里呢,你去整理一下,像什么样?”
第118章 祭拜
姜芜的话,让楚凌终于回了神。
他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就要进来了,也就这么悬在了空中一瞬。
姜芜才看清楚了男人甚至鞋都未穿,他这么停顿了一下,目光又在自己身上流连了片刻,才收回脚。
“抱歉。”
罕见地,男人竟然这么说了一句后,转身离开了。
姜芜在他走以后看了眼明珠,她怕明珠会因为楚凌而不舒服,但显然是多虑了。
明珠还是神色如常地用餐,反而是在注意到姜芜的眼神后笑了笑:“母亲,你不用担心。我与他聊过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的。”
具体他们是怎么说的,姜芜自然是不得而知,因为明珠没有要说的意思。
“但是母亲,”因为坐得近,她歪了歪身子,压低了声音说的,“我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的。”
念茵一看这两人说悄悄话,就有些急了,也凑了过来:“说什么呢?我们都是自己人,可以听的。”
“哪门子的自己人?那不是你亲爹吗?”明珠挤兑她。
“你还是我亲姐呢。”
这话就这么顺口说出来了,说完还是明珠先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嘴上抱怨了一句:“你爹白养你了。”
楚烨坐在另一边的。
比起轻易就能打好关系的女孩子们,他显得被忽略得多。他面上没什么情绪,默默给姜芜夹了一个下人刚端上来的夹心包子。
这动作让母亲的目光,往自己这边转了转。
她说了声谢谢,眼里都是未散的笑意。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最初之始的想法,想要快快长大能够保护她,能够让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索取她的爱,让他忘却了初心。
是的,比起跟谁在一起,更爱谁,抛弃不抛弃谁,明明她的快乐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依旧要变强才行。
***
没一会儿,楚凌穿戴整齐地过来了,男人目光在姜芜旁边搜寻了片刻,显然,左右的位置都满了,他稍稍停顿后,坐到了楚烨旁边。
马上有下人过来给他添了碗筷。
即使坐下来了,他也不怎么言语,沉默起来还是平日里肃穆的模样。众人都习惯了,仿若这样的他才是正常的。
但其实楚凌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他的手心还沁着细细的汗珠。
那是他醒来后,没有摸到姜芜时惊出的冷汗。是的,她没有走,她还在这里,男人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睡太久了,自己怎么能睡这么死?连她饿了也不知道,连她出来了也不知道。
可不管怎么想,对失去的惶恐,始终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他,让他此刻很想把姜芜搂进怀里,确认她的存在。
楚凌向着姜芜看过去,她正笑着。
那笑容让他的动作顿了很久,因为这是姜芜不会对自己展现的。
良久,男人终于开始缓慢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下面前的菜,放进嘴里。只是他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动一般,至于主人的思绪,始终没有落回来过。
这是楚凌第一次没有去想,围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么碍眼。这样也挺好的,他反而生出这样的念头。
哪怕不是因为自己而开心,不是因为自己露出笑容。
他能在旁边看着,也是好的。
他只要能看着,就好了。
***
用过膳后,几个孩子顺理成章地住下了。
姜芜放心不下明珠的伤,执意要自己看过才行。伤口还没愈合好,她才看了一眼,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是一看着母亲的眼泪,便忍不住要投降。
“不要紧的母亲,一点都不疼了。真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养病,不乱跑了好不好?”
她着急地用手帕去为母亲拭泪,姜芜抬头对上她着急的目光时,一时间微微恍惚。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问过明珠,长得与莫阳舟不太相似。
不是父女的人,怎么会相似呢?她明明像极了梁谦,连面对自己眼泪时,着急的眼神都像。
姜芜握住了明珠捏着手帕的手,她停了一会儿才问:“你去看过你爹爹了吗?”
她斟酌了一番才问出来的,可果然还是在那一瞬间看到明珠黯然的目光。
“嗯。”明珠视线移开,“也不算见,因为他带我去的时候,我还没有相信,躺在那片地下的才是我爹。”大概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压抑住那并不习惯的眼泪,“后面……我没脸……”
那声音里的愧疚,让姜芜的手蓦然收紧:“明珠,”她打住了女儿的声音,“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怪她呢?姜芜甚至无法想象,她被信赖了那么多年的人刀剑相向时,会是什么心情。
明珠低头咬着唇。
“不是的,”她低声开口,“其实……我……”
话里的内疚感没有减少分毫,以至于让她话也说不完全。
姜芜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大概知道了,明珠想说什么。
之前明珠的种种异常行为,其实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吧?只是因为对那个养育了自己的人,还存着一丝希冀,所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辩解,忍不住给他机会,所以并没有对自己坦白。
姜芜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明珠,娘都知道,不怪你的。”
便是换了她,也会如此的。若不是亲眼看到对方要致自己于死地,亲眼看到有人为自己牺牲,如何能对他完全死心?
她女儿的人生,就因为自私的大人们,被弄得一团糟糕。
***
姜芜回房里的时候,楚凌正在等她。
男人虽在房里坐得端正,可眉间却透露着以往少见的烦躁,直到与自己对视时,才慢慢舒展开来。
姜芜收回视线,坐到了梳妆台前。
虽然房里不是自己熟识的房间,这里的准备倒是一应俱全,她从中挑了一把木梳。
“你不用处理政事吗?”姜芜一边慢慢梳理头发,一边问身后的人。
楚凌认真地分辨着她的语气,很平静,从镜中看到的女人的表情,亦是如此,就像是平常夫妻的闲话家常。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认命了,以后便和自己如此过下去了,还是说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去想。
就只当是前者好了。
“最近朝中太平,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
“朝中哪一日不太平?新帝年幼,又对你向来信赖,事事少不了你拿主意的。”姜芜从镜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你不用这般……守着我。”
楚凌没有回答,他起身往这边走来了,直到站定在姜芜身后,将他宽厚的手掌,搭在了姜芜的肩上。
从镜子里看,是多么登对的一对。
只是自己好像不可避免地仿佛苍老了许多,谁能想到呢?到了这个年纪的他却比自己年轻之时,更像是为了爱而莽莽撞撞、患得患失的毛头小子。
反观这个人,依旧是淡定、从容。
大约爱里,从没有公平这个说法。
“我来给你梳吧。”
他这么说,姜芜没做过多的犹豫,就将木梳递给了他。
从镜子里看着,男人的眉眼很是认真,姜芜头发长,偶尔有打结之处,他更是惊人地耐心。
“楚凌。”
男人眼皮抬了抬,那眼里希冀的目光,又总是让人觉着隐隐藏着脆弱。
他嗯了一声,但又开口:“怎么了?”
“我想去拜一拜梁谦。”
楚凌动作就这么顿了有一会儿,只是没有以往提起梁谦的恼怒与嫉恨,他这么沉默了片刻后,便点点头答应了:“好,我这两日就给你安排。”
“听明珠说,他的碑上没有字。”
楚凌还以为她在责怪,赶紧解释:“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莫阳舟并不知晓我找到了梁谦的尸体。”
姜芜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我想要为他立碑。”
男人又停顿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好,”他说,“那也是应该的。”
***
楚凌也算是说到做到,隔日就准备好了一切。
他亲自送姜芜与明珠两人过去的,却并没有进山,只是在山下便停了下来。
“我在这里等你。”他话是跟姜芜说的,至于与明珠,这两人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嗯。”姜芜应了一声后刚转身,就觉着衣袖被人扯住了。
她回头看向始作俑者。
楚凌拽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他无法想象,此刻在姜芜的眼里,自己该是怎样一副优柔寡断、矫情做作的模样。
可自己之所以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也是因为如今一时一刻的分离,也会让自己分外难熬。
半晌,他终究是松开了手。
“你去吧,不用急,你想说的话应该挺多的吧?”楚凌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我在这里等你。”
等你与他告别,等你再次走向我。哪怕仍旧放不下他,也没有关系的。
姜芜只是略一颔首,见他松手了,便与明珠一同往山里去了,除了领路之人,后边还跟着两队提着祭品的下人。
明珠方才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了目光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楚凌对母亲的那股粘糊劲。
颇有些……颠覆认知。所以她没忍住开口问:“母亲,那个……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姜芜想了想:“算是,不过以前没有这么……”明显。
明珠已经从念茵那边了解了不少事情了,包括这五年楚凌刻意疏远母亲的原因。
如今一看……倒是挺能忍的。
下人很快就带两人来到了梁谦的坟前,先前没有字的墓碑,已经被换下来了。
应姜芜的要求,这次上边刻上了字。
“先夫梁谦之墓。”
“妻姜芜立。”
第119章 变故
下人们将祭品放下后,就默契地退出很远了,只留母女二人在这里。
姜芜对上明珠看向自己的视线,她微微一点头,少女便弯腰,将祭品一一整齐地摆放在梁谦的坟前。
姜芜则是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坟前的四周种的都是梁谦喜欢的竹子,楚凌这样的安排,姜芜不知道他是出于真的内疚,亦或是做给自己看的。
风吹来之际,竹林沙沙作响,那风拂过姜芜的脸颊时,竟是说不出的柔和。姜芜不由地伸出手,感受着从指缝中温柔流过的风。
梁谦,若是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看我忘了你,忘了我们的女儿,与仇人一家其乐融融,会是什么心情呢?
会怪我吗?
姜芜甚至能轻易地得出答案,不会,如果是他,大概会说,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