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烟回去后,江寒栖拆开包装纸,将酥糖放进了嘴里。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自己。他现在是无生,是可以主宰人生死的恶妖。
几个人爬上山,沿着山鬼设下的屏障走了一会儿,发现从外面难以打破屏障。
江寒栖敲了敲屏障,说道:“看来只能通过当新郎接近山鬼了。”
今安在问道:“刘巧娥那边怎么办?”
“将计就计,既然她想把我们送给山鬼,那我们就如她所愿。”
下山的路上,洛雪烟一直在想剧情线变动的问题。
因为她,打听情报同情村民的剧情变了,主动代替杨根顺嫁给山鬼的剧情变了,村民热情招待感恩载德的剧情变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没在素素娘家住下。
小说里他们主角团看到素素娘家睡觉的地方,觉得三个人能应付一晚,就拒绝了刘巧娥的邀约。
素素娘没有隐瞒山鬼娶亲的事,他们一打听,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三人得知杨根顺被山鬼选中,去山上看了下山鬼的屏障,主动请缨代替杨根顺嫁给山鬼。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三人被村民奉为救世主,去到山顶,对上了山鬼。
白云村的村民只在铺垫副本背景的时候短暂地出现过。
最后山鬼被杀,三人离开,白云村还是那个隐于怀梦山的小山村。
没有人知道白云村的罪恶,包括身为读者的她。她只当山鬼本是个简单的除妖故事。妖害人,人怕妖,除妖师杀妖,所以村民可怜,山鬼该杀。
清脆的欢笑声像玉石相碰,叮叮当当地洒在村口的槐树下。
洛雪烟回过神,看到一群孩子蹲在地上玩。她对江羡年说道:“阿年,我去跟那几个孩子打听下山鬼的事。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怕人太多会吓到他们。”
“好。”
洛雪烟走进孩子堆,蹲下身。
孩子们一下就不出声了,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吃糖吗?”洛雪烟拿出一把饴糖。白云村不通外界,她猜糖这东西在这儿也是种稀罕物。
不出所料,饴糖一出,孩子们的眼睛立刻粘了上去,有两个孩子还咽了咽口水。
“可以吃吗?”其中一个小女孩怯生生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洛雪烟见孩子们伸手要拿,把手一合,接着道,“要先回答姐姐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知道山鬼吗?”
“我知道!山鬼会娶新郎。”
洛雪烟给了那个孩子一颗糖,引诱其他孩子:“山鬼怎么娶新郎?”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孩子抢着回答,“山鬼会让好多好多猴子抬着花轿来,敲锣打鼓的,那小曲吹得可喜庆了。那些猴子会摇着花轿把新郎带到山顶上,娘亲说他们是被山鬼吃掉了。”
洛雪烟又给了那个孩子一颗糖。她的计划奏效了,更多的孩子加入了问答环节,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她说山鬼之事。
“山鬼会把新娘服送到他选中的新郎家里。”
“山鬼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郎。他看到没打扮的新郎会生气,一生气就会杀人了。”
“还有还有,山鬼不喜欢逃跑的新郎,被他发现逃走的话会死得很惨。”
“山鬼好花心的,他娶了好多好多新郎,都快把村子里的新郎娶光了。还好我是女孩子,山鬼只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我娘说我爹当年因为我是个女孩气得要死,现在高兴得不得了。”
“唉,我爹愁我长大了怎么办。我不想被抓去成亲,我不想死呜呜呜。”
“你们家怎么不逃啊?”
“拉倒吧。你忘了大有哥死得有多惨吗?我可不想那么早死,多活一天是一天。”
“对了,你家不是也被送过新娘服吗?怎么你哥哥还在啊?”
“我娘跟山鬼求情了,去外面买了个新郎回来给他。花了好多钱呢。”
“你娘真出去了?”
“真的,她还从外面给我带了好吃的。”
“她怎么不带你出去?”
“我出不去,我哥和我爹也出不去,只有我娘能下山。她说是山鬼的恩赐。唉,我也想去外面看看,村子里太无聊了。”
童言无忌。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用单纯的话语描绘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第46章 .失控
万里无云, 明月高悬,寒光自血迹斑驳的屠刀上一闪而过。
刘巧娥将拿刀的女人引进大门。
女人矮小敦实,身穿麻布衣服, 两只袖子卷至肘处, 露出看起来比普通男子都要健壮一些的手臂。其后跟了一胖一瘦两个女人还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捆五股麻绳。
杨根顺听到声响看向来人, 跟矮小女人打了个招呼:“福娣婶。”
“福娣婶。”杨小禾跟着打了个招呼。
“里边睡熟了吗?”孙福娣问道。
“熟了。我在门外喊他们都没回应。”杨根顺回道。
“那两个姑娘呢?”
杨小禾应道: “也睡熟了。”
“婶子, 记得到时候下手轻点,最好别伤了她们。”杨根顺不放心地嘱咐道。
短短两天, 他被洛雪烟迷得七荤八素的,晚上想得连觉也睡不踏实, 做梦耳边都是她的温声细语。
可江寒栖几乎和她形影不离。她站在那儿,不远处肯定立了个黑色的身影,致使他很难找到机会和她搭话,只敢远远望着肖想一下。
不过过了今夜她就落到他手里了, 江寒栖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这个冤大头明天就要代替他成为山鬼的新郎, 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能拿他怎么办?
“瞧我这傻儿子, 人还没抱上, 倒先心疼上了。”刘巧娥笑着打了下杨根顺的后背。
“事先可说好了啊,另一个要归我。”贼眉鼠眼的男人生怕自己吃力不讨好,来的路上就反复确认江羡年的归属,现在又强调了一遍。
“少不了你的。真是,净会操心些有的没的。”刘巧娥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怪不得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她打心底里鄙视男人。畏畏缩缩, 软弱无能,还妄想占个大便宜。
要不是她去找孙福娣商量的时候被他撞见, 扬言若不加他就把他们算计的事抖出去,怎么能轮到他要人?她本来是打算把两个女子都留给杨根顺的。
“刀快吗?”孙福娣看了看杨根顺手中的菜刀。
“快,这我杀鸡用的刀。我磨了一下午。”刘巧娥笑着接过话。
“行,等会看我手势。要是不小心醒了要拼命的话,记得先往脖子上砍,砍其他地方可能会醒,那蒙汗药没那么管用。上次那个砍第一下醒了,花好大力气才杀死了。”
“好,我知道了。”
孙福娣又叮嘱了几句,叫众人各就各位。她和杨根顺走到两个少女睡觉的屋外,另外几个人则去到西屋。
孙福娣敲了下门,在门口仔细听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她冲杨根顺使了个眼色,见他点头,放下高举的手。
两扇门同时被打开。
孙福娣和杨根顺冲到床前,一个举起菜刀,一个举起麻绳;两个女人爬上床,跨坐到睡梦中的人身上。
“人呢?”其中一女人手脚麻利些,感到麻绳套了个空,打的结被用力一系团到一起。
“在身后。”淡淡的回应在身后炸开。
缚魂索收紧,手脚受缚的六人倒在地上,像是砧板上的鱼,身子扭动跃起。
一只黑靴踩到杨根顺的脊背上,将他踩得起不了身。青筋暴起的手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布满红色咒文的银色长棍贴近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穿破血肉,直击灵魂。
“你喜欢身首分离这种死法吗?”黑衣恶鬼笑意吟吟地看着杨根顺眼球震颤,拿千咒绕着他的脖子划了下,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线。血线绕着脖子伸展,两端接在一起。
“再动一下你这条命就没了,”江寒栖猛地松开手,杨根顺的脸摔到地上,发出一声疼呼,又要开始挣扎,江寒栖不紧不慢地对他说道,“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血线实化,红绳紧缩,杨根顺吓得血色全无,像具僵硬的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其他人跟着连声求饶。
“闭嘴。”千咒不耐烦地往地上一杵,发出玄铁的震颤声。
屋内顿时没了声响。
洛雪烟押着人进屋时看到的正是江寒栖威胁杨根顺那一幕。
今安在就站在江寒栖旁边,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地上几人的惨样,欲言又止。
真的很像反派。她心想。
叫今安在一衬,江寒栖像极了小说里常见的貌美反派,长着最漂亮的脸,干着最混蛋的事。
洛雪烟故意咳嗽两声,提醒江寒栖在人前收敛一点。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退到一边。
“蹲地上。”江羡年推了把鼠眼男人,眼睛往两个女人脸上一扫,几个人立刻老老实实地蹲到一起,大气不敢出一口。
洛雪烟挨个扫了一眼,把手往桌子上一拍,问道:“说,你们到底做过多少腌臜事!”
杨根顺不敢应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寒栖。
“让你说就说。话说前头,说假话是要剪舌头的。说话的时候自己掂量下。”江寒栖面带微笑,用千咒碰了碰杨根顺的脖子。
洛雪烟从支离破碎的话语里理出了白云村犯下的罪孽。
最初,村民是盼着除妖师除掉山鬼的,但上山的除妖师有去无回,山鬼隔天又会指使手下在村子里大开杀戒。久而久之,村民就达成了共识:若除妖师为男子,则送去成亲;若除妖师为女子,则留下共享。
江羡年大为震惊,随即想起那个死在柴房里的女人:“关在最后那户人家的女人也是除妖师吗?”
“是、是除妖师。她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来村子的……”
半个月前,一对年轻的除妖师伴侣踌躇满志地来到怀梦山,想要斩杀山鬼证明自己的实力。两人信誓旦旦向村民保证定会除掉山鬼,还怀梦山一个太平。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还没来得及沸腾就洒在了怀梦山的土地上。
他们没想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受害者”手里也拿着刀。
昏迷不醒的青年被送上了花轿,同一时间,昏迷不醒的女人被送上了床。唢呐震山,吹出了成亲的喜庆,也吹出了分离的悲哀。
就这样,青年死无全尸,女人生不如死。她被村民喂下了可以使灵力尽失的药,被锁链锁住手脚,被困在了那个逼仄的柴房,终日不见光。
有一次,她逃出来,看到自己的剑放在砍柴的木墩上,顺手拿在了手里。她跑啊跑,跑出房门,跑出小路。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不知道,但她不敢停下。
村民还是在田埂里追上了她。他们用锄头和镰刀打掉她的剑,将她按在杂草垛里拳打脚踢。
黑夜里,她的哭声传出去老远,可是没能传出怀梦山。
于是她疯了。她的爱人死在山里,她的灵魂跟着殉情,以疯傻逃离了看不见希望的现实。
今安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在遇难者的名单里看到过疯女人口中的名字:“她的伴侣是叫林涧吗?”
“是......”
屋内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洛雪烟的视线落到地上的屠刀上。暗红盖住了屠刀刀身的原色,刀柄也吸了血,木头现出一种似红如黑的奇妙颜色。屠刀不远处的菜刀则崭新如初,泛着寒寒银光。
这上面沾了多少除妖师的血?
洛雪烟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一种平静的、汹涌的恶心。她原本是人,穿书以后也一直把人当作同类看待。所以妖再坏,她也只当是看独立于人类种群之外的生物本身有野性;可她无法把人性的恶解释成野性。
她忍不住去想小说里白云村里的女人们的结局。山鬼死了,怀梦山还压在她们身上,她们仍然无法逃离。
洛雪烟忽然觉得自己的穿书是有意义的,至少对怀梦山的女人们来说。
她的到来揭开了白云村罪恶的一角,看到了她们遭受的苦难。
人,坏透了。
江寒栖的眼前浮现出被白雪覆盖的村落,村民手持农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双眼睛含着恐惧又含着厌恶。
杀人不忌者……
大雪纷飞,乌云蔽天,弯月如钩,火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灯笼纸打在雪地里,反出一层浅红。
一双双手举起来,锋利的铁片边缘有银光一闪而过。一把生锈的镰刀先行落下,更多的手落了下去,一下、一下,血溅到雪地上,溶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该以命偿!
“江寒栖!”
指尖的暖意让雪停了下来,唤回了失控的意识,江寒栖看到缚魂索已经陷入几个人的脖子里,割破了他们的皮肤,有血流了出来。
他精神恍惚了下,摸上眉间莲,呼吸急促。
“阿年,我带你哥出去下。”
情况紧急,洛雪烟也顾不上避嫌,拉着江寒栖匆匆离开了屋子,找到一处荒地,看了看四下无人,对他唱起了鲛歌。
手怎么这么凉?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的手冰得比平时还要过分。之前牵会儿手还能染上些许暖意,这次她怎么捂都捂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