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连忙领命下去,躬身道:“皇上,宴会之上您不坐主位不成体统啊,长公主派奴婢请您回去。”
幼帝道:“朕就要坐这儿,姊姊不要总是管着朕!”
他往墨萝嫣那里瞥了一眼,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墨萝嫣头疼不已,若是幼帝在宴会上哭闹起来,就更不可收拾了,于是只好朝太监摆手,算是同意了。
幼帝喜笑眉开地爬上椅子,坐在拾九身侧,让拾九给他喂东西吃。
拾九嘴角弯弯,给他挑了几个适合小孩的吃食,一边用干净的碗添上一些,一边一一问他是否爱吃。
前世她与幼帝接触不多,唯一离得比较近的一次便是祭天之行,不过那会儿幼帝许是起得太早了,所以很是困倦,又一路被墨萝嫣抱在怀里,所以一直未说上一句话。
这会儿与幼帝接触,他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反而十足一个小孩样,拾九觉得很可爱,心里柔软泛起。
楚逐在那边默默看着,眼底情绪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派去监牢的人匆匆地赶回殿中,身后却无那几个刺客的身影。
他看了江屿一眼,跪在殿中,回禀道:“那三个刺客……被人杀死在了狱中。”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枝加油哼哧哼哧补回来。
第31章 报复
此言一出, 殿中当下惊异之声四起,群臣不禁相互窃窃私语,心中各有所思。
拾九也不由得惊疑。
留下的活口都被人杀死了?
她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秦少安, 却在他看过来时猛地收回了目光。
自然更没有看对面的楚逐。
拾九低头沉思, 没想到秦少安还有这后招。
有这个能力派人去大理寺监牢杀人的人,朝中屈指可数, 众人也都心中有数。而这些人中,最有杀人灭口之嫌, 便只剩下楚逐了。
这是一条最简单的思路, 也是众人最容易想到的思路。
当然,她知道这几个刺客绝不是楚逐派人杀的。
对于楚逐而言, 留着这几个刺客当堂对峙, 就算被指认,到底也摆出了堂堂正正的姿态, 而且他很明白,没有完整的证据, 谁也定不了他的罪。况且,以他那么高傲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别人眼中“杀人灭口”的蠢事来。
现在这情况, 分明是被人陷害了。
相比起前世, 同样是无法定罪, 刺客被杀的局面显然更加不利。
若是刺客活着, 便是当场指认楚逐, 也有诬陷之疑。如今死无对证, 就完全可以看成是楚逐心虚。
况且, 那几个刺客都是由大理寺负责看管的, 而众人皆知, 大理寺卿江屿和楚逐是多年好友,这便又给众人加深了一层怀疑:是否因着这层缘故,江屿便协助楚逐杀人灭口?
而江屿此人在案件上刚正不阿,是否又会因为怀疑此事是楚逐所为,导致自己名声受损,因此愤而与楚逐疏远甚至决裂呢?
可谓一石三鸟之计。
能想出这个精妙计谋并且成功实施的人,除了秦少安她想不出别人了。
墨商之倒是也有那个杀人灭口的能力,但是前世他便没想出这招,那么重来一次,他必定也与前世一样。
只有提前知道消息又善于谋略的秦少安,才有这个可能。
原来,秦少安的那句“拾九,你不会怪我吧”还有更深的意思。
此时,宴会上虽然都是低声私语,但说的人多了,也显得吵吵嚷嚷,嗡嗡地叫人心烦。
唯独漩涡中心的楚逐一言不发。
拾九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若是那几个刺客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驳回去,现在刺客死了,隐形的脏水泼过来,他连拂脏的立场都没了,无端地开口辩驳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阵吵嚷之后,墨萝嫣终是反应了过来,让身边的太监示意大家安静,便下令让大理寺继续彻查此事,终于结束了这场宴会。
小太监过来要将幼帝抱走,幼帝拉住拾九的袖子,认真道:“你以后常常进宫陪朕玩好不好?”
拾九回神,安抚般地看着幼帝笑笑:“是,臣妇一定。”
不过她深知,皇宫这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她,以后要少来为妙才是。
而幼帝得到答案便满意了,稚嫩的脸上浮现笑意,让小太监抱着走了,被抱走的时候还回头望着拾九笑。
拾九也温柔地回以微笑。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小皇帝倒是和善极了,大抵是还未尝过权力的滋味,还不知道自己是权力最高处的“孤家寡人”。
宴会散尽,其余众臣也该各自回家了,拾九跟随秦少安出宫。
直至走出云华宫的大门,她都未曾向楚逐那边投去一眼。
出宫路上,秦少安没有骑马,与她一同坐马车回府。
“手还疼吗?回府之后我再让大夫给你瞧瞧。”秦少安问起拾九手指的烫伤。
“不用那么麻烦,已经没事了。”拾九不想兴师动众,连忙把手指伸到他眼前,烫红的指尖已经恢复平常颜色,只余一缕淡淡的药草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秦少安放下心来,聊起方才宴会上的事:“皇上似乎与你格外投缘。”
拾九唇角微弯:“是啊,我也没想到,可能是那个滚下来的球刚好落在我的脚边吧。”
“我倒是觉得,是因为你与幼帝长得有几分相似,合了他的眼缘。”秦少安道。
“是么?”拾九情不自禁地抚过自己的脸,她倒是没注意过自己跟幼帝哪里相像。
“你们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神韵在的。”秦少安看着拾九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只觉妩媚又纯然,勾人心魄。
拾九转过眼珠避开他的目光,抿笑道:“那可是拾九的荣幸了。”
“听说,人都是比较愿意亲近与自己相像的人,许是这个原因,幼帝便与你一见如故吧。”秦少安道,“幼帝自小被长公主带在身边,处处小心呵护,恨不得罩上一层琉璃罩。除了每年一次的祭天必须出宫外,其余时间皆在宫中,身边人都是宫女太监,从未有过朋友,一二岁时不觉得有什么,三四岁时略通人事了,自然就会感到孤独,想要人陪他‘玩’了。”
拾九点头,深以为然,幼帝一出生,就注定是维系江山的一枚棋子,没有正常孩子的童年,也是怪可怜的。
马车一路徐行,回到了将军府。
此时天色已晚,秦少安将拾九送到卧房,叮嘱她早些睡,便准备自行回书房歇息。
拾九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终是忍不住问:“秦大哥,是你吗?”
秦少安转过头来,目光中充满玩味:“说说看?”
拾九略一迟疑,便将自己在殿中所想的,去掉了有关重生一事的内容,向他一一说来。
“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秦少安的目光渐渐从玩味变成赞赏,“拾九,你很聪明。”
拾九心绪复杂,若不是她把祭天之行的事提前告知秦少安,便不会给他陷害楚逐的机会。
她其实并不是想责备秦少安,更不需要秦少安的赞赏,只是,她终于明确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确充当了递刀的角色。
“拾九,朝堂就是这样的。”秦少安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想利用你,但是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也不可能不用。”
拾九低声道:“我明白。”
“你心软了?还是,心疼了?”秦少安问。
“都没有。”拾九连连摇头。
“那就好。”秦少安淡声道,“你与楚逐已经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了,你无须对他抱有歉意。拾九,别让过去束缚了你。”
拾九点头:“那我就先安歇了,有些困倦了。”
“嗯,早些休息。”
拾九转身进了房间,听着秦少安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卸了浑身的力气,扑倒在床上。
楚逐肯定会面临很多怀疑和压力吧。
虽然他权势滔天,但朝堂都是先帝留下的旧部,根子上还是支持墨氏江山的,依附他可以,但跟着他“谋反”,恐怕都要掂量掂量,毕竟没几个人想当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楚逐在大多数臣子心中留下了“有谋逆之心”的印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往后在朝堂会比较艰难。
这一招,杀人于无形。
权力的斗争真是残酷。
他一定会认为,是她和秦少安联起手来对付他吧……
就这么认为也好,他最痛恨背叛了,现在被曾经的自己人背叛,他一定会感到痛苦吧。
能让他体会到她曾经的痛苦,哪怕只是万分之一,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拾九这样想着,心里就没那么乱了,不过,她也更加明确了,将军府也不是久待之地,秦少安对她的好不假,但在她之上,他有更重要的东西。
何时自己隐姓埋名地开了成衣铺子,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清净和自由。
*
入夜,摄政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一贯随侍左右的长行此时守在门口,书房内楚逐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问身侧的项叔:“我以前待拾九如何?”
项叔看着他握笔的手仍旧血迹斑斑,碎瓷片深深扎入肉中还未取出,不由得劝道:“王爷,还是先上药吧!”
楚逐充耳不闻,反而对自己的话自问自答:“我从前对她极差。”
项叔叹了一口气:“王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一定恨极了我。”楚逐一边落笔,一边自嘲地笑,“否则,她不会那样狠心报复我。”
项叔眼中尽是苦涩,劝慰道:“王爷,您明知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就不要再执着了。于您,于她,都是好事。”
“项叔,你不明白。”楚逐看着笔尖滴落一滴墨,浓烈的墨在宣纸上晕开,淡淡道,“犹如下棋,陷入困境中时,你告诉自己放弃,以为不会后悔,待到满盘皆输的时候,你才知道放弃的那步棋有多痛苦。若有重来的机会,没有人不想翻盘。”
“唉。”项叔摇头,换了个话题,“王爷,您真的要舍弃长公主这步棋吗?”
今天在宴会之前,长公主曾将王爷请去一见,明言于他,若是两人关系恢复到最初,她非但不会提出公开审问刺客,还会帮他将此事淡化过去。
但是王爷拒绝了。
或者可以说,早在今年开春王爷亲自抱回受伤的拾九那会起,楚逐对长公主的态度便大不如前了。
如今,似乎想彻底斩断这条关系。
此时,果真闻得楚逐淡淡“嗯”了一声,项叔不由得劝道:“王爷,以正事为重啊!”
“我明白。”楚逐颔首,笔下不停。
项叔心急道:“如今王爷您被秦将军暗中构陷,势必有损朝中威望,这该如何是好?”
“蓄精养锐。”
“这……”项叔还欲再说什么,瞄了一眼桌上的宣纸,便闭嘴不言了,“那项叔先退下了。”
“嗯。”
楚逐继续蘸墨下笔。
桌上的一张白纸,竟满满都是“拾九”二字。
他静静看着,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越发用力,伤处又开始流血,顺着毛笔杆慢慢流下去,最终也滴落到宣纸上。
他不知疲倦,换了一张纸,又开始写……
*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自从上次被楚逐绑走一次后,拾九又变得束手束脚了,生怕楚逐又出其不意地对她做什么。
但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至于为了躲楚逐,就将自己一辈子藏在将军府里,在秦少安的宽慰下,拾九过了段时间,又往着衣楼去了。
不过,自打“鸿门宴”后,楚逐倒是真的再没纠缠过她,看来因为刺客事件果真元气大伤,一定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也有可能对她彻底失望,因此便当她死了。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如今,拾九对于制衣的各套工序已经一清二楚,还参与过着衣楼的多次采购和买卖。
这日,她从着衣楼回到将军府,秦少安还未下朝,她便回了宜山院。
还未等她坐下,便有婢女过来传话,说秦老爷和秦老夫人唤她过去。
拾九连忙赶去慈安堂。
往常她都是跟着秦少安一块过去请安吃饭,平时没什么事也两不相扰,这还是她嫁入将军府以来,二老第一次私下唤她谈话。
拾九是个聪明人,也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二老对自己是颇为不满意的,但是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不知道怎么讨好长辈,除了在请安和吃饭时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儿媳的角色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不过,二老往日也没多说什么,因此她以为就这么相处下去就好。
不知道现下突然找她,是干什么呢。
第32章 初雪
拾九去到慈安堂, 却只见秦老夫人一个人坐在上首。
拾九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秦老夫人慈祥一笑,示意拾九去她身边:“来,过来坐。”
拾九迟疑了一下, 应了一声“是”, 便走到秦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
婢女端上茶水,纷纷退了出去。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 爱怜地拍了拍:“拾九,你嫁入秦府也有一段时间了, 可算适应府上的生活?”
“回婆母, 拾九很适应,府上处处都好。”拾九觉得奇怪, 嫁进来这么久了, 她连“婆母”这个称呼都能脱口而出了,秦老夫人还来问她习不习惯, 想来必定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秦老夫人下一句便单刀直入:“都嫁给少安这么久了,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呢?”
拾九怔住,完全没想到秦老夫人会突然提起怀孕这件事,其实说是这么久, 也就三个多月而已, 她没想到秦老夫人会这么心急。
更重要的是, 她与秦少安并无夫妻之实, 别说三个月了, 便是再给她三年的时间, 她也造不出什么动静来。
就在她怔住之际, 秦老夫人又徐徐开口:“少安也老大不小了, 从前尚未娶妻, 因此也不急于传宗接代,如今他既娶了妻,你们也该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你要知道,少安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大将军,没有儿子传递香火是不行的。”
拾九只得先糊弄过去,轻声应道:“是。”
“你也不要成天往外面跑,”秦老夫人眉头微蹙,“一个将军夫人整日抛头露面的像个什么样子?我知道你是孤女,可怜见的,从小没人教养,心中没有这方面的礼数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从不说你。可是你若越发把心跑野了,那就有失体统了。”
拾九心中一酸,秦老夫人对她的明怜暗讽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是她一向不善言辞,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