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拾九,我们一起再养一朵——好不好?”
听到遥远得有些陌生的“拾九”二字,拾九骤然惊醒一般,厉声道:“我不是拾九!”
她不要再回到拾九的那个身份中去,绝对不要!
“好,你不是拾九,你是今月。”楚逐退后一步,不想在此时刺激她。
拾九亦或是今月,一个名字罢了。
重要的是,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已经够了。
“对,我是今月——”拾九找回了今月这个名字,仿佛找回了伪装,渐渐冷静下来,换回了今月的声音,“好了,小人今晚听了王爷与故人的一段故事,该回去了。”
她不等楚逐答应,便绕过他,往外走去。
“你不能走!”楚逐一时情急,拉住了她的手,蹲了一瞬,又连忙收回手,“既然已经听了一段故事,不妨再听一段如何?”
拾九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逐看着她的背影:“当初,杀了墨萝嫣之后,我抱着拾九的遗体走出鬼狱,命人做了一个冰棺,将她的遗体冰封在里面。造反成功后,我立了拾九为后,立后大典上娶了她的牌位。”
“后来——”他走到拾九跟前,“后来我找到残存的族人,从族人中挑选了一个青年才俊,培养他三年后,传位于他,让他继承大统。退位后,我服下一枚药.丸,躺入冰棺之中,永伴拾九身侧。”
“我不是因一时的愧疚和冲动,才选择殉情的。”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是在冷静之后仍然无法接受拾九已死去的事实,将自己的心彻底挖了个干净,才明白拾九在我心里有多重要。那三年,犹如我这两年,一日比一日痛,却也一日比一日清晰地明白,失去了拾九,楚逐是无法独活的。”
他原以为,重生一次是上天给他的弥补机会,却没想到,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然而,他不怕折磨,他只是怕又像上一世,两人之间仍旧不得善终。
拾九默然半晌,启唇道:“这一世,拾九也已经死了。王爷节哀。”
楚逐陡然握紧了拳,眼睁睁看着拾九说完,便走过他身侧,似乎要永永远远地逃离他。
他眸子骤缩:“上一世,拾九走后,我夺了皇位便杀了幼帝。这一世,倘或拾九还是死了,那么我还是会如上辈子一般,夺皇权,杀幼帝。”
拾九猛然定住脚步,他这是在以幼帝威胁她?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楚逐语气卑微:“不是威胁,就当……我在祈求。”
他一字一句郑重许诺:“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
拾九顿了一瞬,道:“长公主已经被你杀了。”
“她不是长公主,你才是。”楚逐哑声道。
此刻,两人身形相背,谁也看不到谁,空气一阵沉寂。
拾九道:“我不是。”
他亲口对她说过:“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拾九。”
而现在,她连拾九都不是,她只是一介平民,今月。
楚逐五指成拳:“拾九不是,今月是。”
拾九不能成为墨氏公主,但今月可以。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你可以代替拾九,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大墨朝长公主。”
“代替?”拾九讽刺地笑了一声,绕到楚逐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倒是楚逐像是被烫了一般,竟是不敢看她眼神,匆忙挪开目光。
拾九道:“既然你对这大墨江山也没那么渴求,一个长公主便能灭了你的谋反之心,那么为何不就此收手,继续当你的权臣呢。有何区别呢?还不用被刻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因为——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楚逐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呵。”拾九又笑了,“居于我之下?”
“是。”楚逐目中露出祈盼,“你若成为长公主,那么往后你便是君,我便为臣。”
拾九盯着他。
沉默片刻,她傲然地抬起下巴:“你既为臣,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楚逐少年得宠,先皇爱才,允他不行跪拜之礼。成为摄政王后,更是无一人可让他跪拜。
现在,她要他舍下所有傲骨,向她下跪。
作者有话说:
由于工作上被交办了一项我难以胜任的重担,加上放假期间家里又有点事,我真的没想到一晃眼十来天都过去了,原谅我的鸵鸟心态,我没有看你们的留言,害怕大家批评或失望吧,总之文还是会继续好好写下去的,故事也进入后期了,我准备不看评论就这么写下去吧,完结后再看,还在继续看文的宝宝,我统统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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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替身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拾九饶有兴致地看着楚逐。
从小到大, 楚逐都是上位者的姿态,两人之间的地位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从来只有她跪他的份。
她现在, 是在明面上羞辱他。
楚逐怎么可能受此大辱。
然而, 下一刻,她便变了脸色。
楚逐默然不语地撩开衣摆, 竟就这么跪了下来。
“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他在向她臣服。
拾九怔然看着他伏跪的姿势, 胸口剧烈起伏。
曾经是她仰望的人, 此刻匍匐在她脚下。
这于她而言,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下跪这么简单。
拾九咬住干裂的唇, 久久无言。
“好。”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当初, 拾九姑娘被关入鬼狱受尽折磨,虽有墨萝嫣暗中使坏, 但始作俑者应该是你。现在本宫要为拾九姑娘讨回公道,该当如何?”
“自然是长公主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楚逐掌风一扫, 那侧边的刑具架子便猛烈摇晃, 一条刑鞭掉落下来, 被他一只手接住, 双手呈给拾九。
拾九定定地看着他, 忽然接过刑鞭, 猛地抽了他一鞭。
而后, 便是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
犹嫌不够, 她又蘸了盐水和辣椒水, 接着抽.打。
她用了狠劲,像是在发泄什么,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挥去。
而楚逐却始终一声不吭地忍受。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到拾九累了,她才扔掉鞭子,起伏不定地呼吸,直至平复下来。
楚逐抬起头。
他脸色苍白,泛着一层薄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衣服破开处皆是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的,然而他脸上却带着笑意,甚至于眸子都是笑的。
拾九冷着脸睨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这次,楚逐没有再阻拦她,只是跟了上去,像来时那样,默默地为她撑伞。
一路无言地回到王府。
拾九跨入房间,“唰”地一下就关上了门,将他阻挡在外。
楚逐没有恼怒,他在外面温声道:“早些休息。”
拾九在床边坐下,头疼欲裂。
今天晚上,楚逐向她下跪,任由她鞭打处罚,好似她大获全胜。
但是她知道,赢的人其实是楚逐。
在她说出“你既为臣”的那一刻,他已经成功地用“长公主”这个身份将她束缚在了这里。
拾九恨恨地锤了一下床。
平心而论,她与幼帝没有过多的相处,对幼帝自然并无感情,可是,当楚逐拿幼帝威胁她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怜惜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还是因为,他是这天底下,唯一与她还有几分血脉相连的人……
以前,她可以毫不在意幼帝,因为她知道幼帝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身边也有“姐姐”墨萝嫣悉心照料。
而现在,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楚逐若是真的有心夺位,又岂会留幼帝一命,幼帝的性命实在岌岌可危……
拾九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罢了,若是楚逐执意要强留她,就算她不要这长公主之位,他依旧能将她留下。
只是,他不要以为,她留下了便代表妥协。
*
次日,朝堂纷乱不休。
如今,留在京城的都是王爷派的人,平日都是唯楚逐马首是瞻,可是今日楚逐却做出了一件引起轩然大波之事。
——他从江南带回一个女子,说是大墨真正的长公主。
朝臣议论纷纷。
众人心里都门清,此次楚、秦之争,争的未必只是最高权臣的位子,极有可能,他们争的是那把明黄色的龙椅。
他们自然也都做好了江山易主的准备。
因此,这大墨朝的长公主自然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前朝罪人。
是以,这长公主便是失踪了大半年,他们心知肚明,却无人追究。
而现下,两军正是焦灼之时,楚逐却在此时将心思放在了这件事上,实在令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群臣商议过后,推出最有威望的王尚书上前。
王尚书躬身一礼,道:“王爷,此事臣等以为不妥。一则,现在战事焦灼,王爷当以战事为先,不宜将精力放在此等小事上。再者,现在到底还是大墨的江山,百姓也认墨氏为皇,长公主失踪已经让百姓颇多猜疑,认为是被王爷软.禁或杀害了,此时再推出一个所谓的‘真正的长公主’出来,岂不是坐实了坊间的说法?恐怕在此时失了民心,对王爷不利啊。”
楚逐目视群臣:“本王知道诸位的考量,也清楚其中利弊。”
他徐徐道:“只是,战事不会因此等小事而改变,诸位不必多虑。至于民心……若真到了失却民心的时候,这件事更是小事了,不是么。”
群臣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楚逐说得十分在理。
真要到了谋朝篡位的地步,倒也不怕眼下关于长公主的这点议论了。
楚逐又道:“诸位应该还记得,长公主墨萝嫣之前命人四处抓来妙龄女子,供自己做换皮之术,残害了不少性命,此事证据确凿,只不过顾念她的身份,当时便压下了此事。论及例法,本就当诛。况且,此事已经流传到了坊间,百姓对这位长公主也是不满的,恐怕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群臣再度面面相觑。
这事当初确实也闹了一波。
原是有个姑娘命大,从长公主那里逃了出来,将此事闹上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江屿立刻着手查案,发现确有此事,主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以律法判处长公主死刑。
那时候长德王尚在朝堂,力保长公主。
两方博弈之下,长公主什么事也没有,这件事反而被压下去。
江屿是个向来秉公办案之人,因此事深感天下不公,气得当朝脱帽辞官,就此离开朝堂。
这桩“长公主杀人换肤”案就此落下,但是事情却传入了坊间,百姓大怒,都要求彻查真相,严惩罪人。
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长德王和长公主推出了一个替罪羊,强行了结了这桩公案,百姓们无可奈何,因此积生不少民怨。
再者,楚逐这话的意思,恐怕指得是……长公主已经没了。
这下,他们无疑更是确定了,看来这江山易主已是板上钉钉,否则他不会这么快便对当今圣上的姐姐下手。
群臣一时无话,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逐眼睛扫过一圈:“况且,据本王的调查,此女的确是先皇落在民间的遗孤,墨萝嫣才是鸠占鹊巢之人。本王眼下让凤凰归位,也是为了大墨朝。”
群臣更是无言,这所谓的调查不调查,不过是王爷嘴上的一句话罢了。
只是他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非立那个女子为长公主不可。
在这件小事上,他们倒也犯不着与王爷冲撞。
群臣对了眼色,王尚书道:“王爷所言甚是,臣等并无异议。”
楚逐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当日,便重启当年的“长公主杀人换肤”案,此案的案卷俱全,只是当初此事被压下后,案卷便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以为案卷是被长公主销毁了,其实都是被江屿偷偷带走藏起来了。
墨萝嫣去毁案卷扑了个空,明知道东西在江屿那里,但知道江屿背后有楚逐这个靠山,所以不敢去抢。
因此案卷得以保留。
这日下朝,楚逐亲自去了一趟江府。
江屿离开朝堂后,就在他的府邸过自己的小日子,所幸他爹娘是做生意的,家底颇丰,他没了俸禄也不必担心生活。
此时,见楚逐登门拜访,江屿顿了顿:“请他进来。”
又叫住一个小厮:“泡一壶茶过来,要最次的茶叶。记住,是最次的。”
楚逐跟着江府的下人来到庭院的凉亭。
他也不跟江屿客气,坐下来后便说明了来意。
江屿眉眼一挑:“当初审理此事时,你可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多说一句话,如今怎么突然对付起长公主来了?”
楚逐倒是直言不讳:“那时候她还有用。”
当初,他还需要借墨萝嫣的手搅弄他的棋局,故此暂且留她在棋盘上。况且,若是秉公将她处死,他就无法将她私刑泄愤了。
“你们啊,一个个的——”江屿哼笑一声,眼底却是不屑,“到底只为一个‘私’字。”
通过换肤案,他也算是看透了,所谓的公平正义都是狗.屁,上位者就是有权对百姓生杀予夺,而百姓除了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外,别无他法。
板上钉钉的罪证摆在面前,只因行恶者是大墨朝的长公主,便可以逍遥法外。
就连亲自为长公主实行换肤之术的李御医,只因一句“被胁迫”,如今也还是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御医院院首呢。
而那些因为换肤之术被残杀的姑娘,却连骨灰都不能回到家人身旁……
这件事,也成了他疏远楚逐的原因。
他与楚逐相交多年,楚逐在他面前并无出格之处,至于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反正都是官场的把戏,到底未曾祸及百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换肤案中楚逐的中立叫他看清了,从头到尾只有他把大墨律例和公平正义当回事。
后来,朝堂多番动荡,更是让他知道了楚逐有着何等的狼子野心。
若是从前,他会去王府痛骂楚逐是乱臣贼子,劝他顾及自己的声名,不要留下万年遗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