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簇拥而来。
在鬼狱受尽折磨的时候……
在鬼狱渐渐心死的时候……
在鬼狱含恨而亡的时候……
连利刃插.入心口的感觉都清晰得犹如昨日。
更别说,当时痛到极致的那颗真心。
而现在,楚逐又要带她去鬼狱……
拾九的脸顿时惨白,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神布满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如果兜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将我送入鬼狱的话,王爷真是煞费苦心了。”
“不是的!”楚逐急切又慌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以内力焐热,“我绝对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拾九看着他无措地解释,身子仍细细地颤着。
鬼狱于她而言,并不只是肉.体上的折磨而已。
那是她所有的痛苦、绝望、心灰意冷,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烧掉了她一切的炉子……
他现在跟她说,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她是不敢去相信的。
唯恐一相信,她又被他骤然关入鬼狱,在她全然相信着他的时候,给她覆灭一击。
然而,她好像又和上辈子一样,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挣脱。
她抿着嘴,咽下了颤抖,笑道:“好。”
*
去鬼狱的这条路,拾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许多次她出入这里,都是为了替楚逐办事。
最后一次出入这里,是被押着去的。
这次,她与楚逐并排携行,楚逐打了一把伞,伞全盖在她头上。
楚逐依旧是之前的那身湿衣,走在这漫天风雨中。
鬼狱离王府并不远,只是位置很隐蔽,待走过一道道守卫线时,才终于到了鬼狱的大门。
楚逐将伞扔掉,亲手推开了门。
浓厚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前世里的记忆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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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为臣
拾九闻着这令人厌恶的气息, 鼻子微皱,下一刻,她的目光盛满了惊愕。
就在这座象征着死亡的囚牢里, 就在她曾经被捆缚的刑架上, 现在竟捆着另一个女子。
——大墨唯一的长公主,墨萝嫣。
拾九以为自己看错了, 闭眼又睁开,眼前还是从前那个尊贵得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此刻, 尊贵的长公主身上却满是凝固的血迹, 脸上除了当年毁容的伤疤外,又另添了许多伤痕, 一看便是在这鬼狱中受尽了折磨。
拾九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逐。
昏迷中的墨萝嫣听到动静, 缓缓抬起了头,待看到楚逐时, 晦暗无光的眼睛乍然骤亮,激动得身体起伏, 引得身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楚逐!楚逐——”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目光中尽是恨意, “你终于来了!你个混账东西!狼心狗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楚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连眼神都不曾瞥过去。
“楚逐, 你好狠毒!你真的好狠毒!”墨萝嫣的情绪再也绷不住, 眼中涌上清泪, 混着脸上的血迹, 犹如落下血泪一般, “你已经折磨了我大半年, 还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直知道楚逐的狼子野心, 因此一直有所防备。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公然囚.禁自己。
她以为,只要楚逐、秦少安和墨商之一直相互牵制,墨氏的江山就会安稳无虞。
哪怕楚逐与秦少安联手除掉了墨商之,她心里也依旧抱有希望,楚逐和秦少安到底不是一个阵营,只要他们还在相互争夺权势,墨氏江山就会依旧稳固。
而她就能倚赖长公主之位,求得一席安稳。
待幼帝长大,他们谁也不能掌控他的时候,她也就不用这么窝囊了。
却没想到,去年中秋之际,楚逐会突然对秦少安发难,而且在发难之后,他的人迅速掌控了皇宫,将她关入了这可怕的牢狱之中。
之后,他再未出现。
而她,则日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遭受着折磨,每每到了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又会派人为她上药。
不为取她性命,只为一直折磨她。
这大半年,她只能每天靠吃食记下自己被关了多久,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墨萝嫣一阵悲泣,忽地死死盯着楚逐,长久的折磨让她发出的声音都带着虚弱,却尖刻无比,“你囚.禁当朝长公主,企图颠覆朝纲,就不怕天下人唾弃吗!你难道真的想谋朝篡位吗!”
在她的声嘶力竭中,楚逐的眼神终于看向她。
“长公主?”他目光遽冷,不带一丝感情,“你从来就不是长公主。”
“你、你在乱说什么?”墨萝嫣眼中闪过浓浓的错愕与疑惑,哑然嘶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楚逐只是平静道:“你的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想杀我?”察觉到他似有杀意,一阵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墨萝嫣抖得厉害,“为、为什么?”
“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墨萝嫣一怔,声音忽然低弱下来:“是因为……她?”
如今,她已经不敢在他面前提拾九的名字。
她知道,如果只是对待一粒棋子,楚逐是不会这般恨她的。
哪怕她真的不是墨朝长公主,对楚逐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就算楚逐真正的目的是那把龙椅,在他夺位之前,他也不会去刻意处置她,而在那之后,不过也就是赐死罢了,犯不着留着她的性命,日日夜夜地折磨。
而现在,他说到“一报还一报”,她便只能想到拾九——
那个在死后,所有人才知道,原来是楚逐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
墨萝嫣回想起什么,身子不禁颤抖起来,眼神惊恐:“是因为当初在她死后,我命人在她坟头上浇了……浇了一桶夜香,所以你才、你才……”
之前楚逐几次三番维护拾九,她已经知道楚逐对拾九很是喜欢,但是在拾九死后,她——或者说他们所有人,才知道楚逐对拾九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高傲如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低.贱的婢女比下去,加上拾九留给她的伤疤迟迟未好,在换肤之术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气昏了头,便雇了一个人,半夜去到拾九坟前,趁着夜色在她的坟上浇了一桶粪.便……
这件事很快被楚逐知晓,那人第二天便惨死在河畔,被大卸八块,无人敢为他收尸。
之后,拾九的坟墓便进行了一番修葺,由专人日夜轮换看守。
她惴惴不安,等着楚逐来兴师问罪,可是一直风平浪静。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舒了一口气,渐渐忘到脑后。
却没想到,竟让他记恨至此!
拾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墨萝嫣战栗着,启唇欲言,却听到楚逐淡声道:“何止。”
这一次,是毫不掩饰的冷冷杀气。
墨萝嫣几近崩溃,哭道:“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是我对拾九姑娘大不敬!过往种种,也是我犯了糊涂,不该总是针对拾九姑娘……我已真心知错,但是、但是我到底没伤到她分毫,就连她最后的死也与我无关——”
说到这里,她连忙住了嘴,脸色煞白。
都传拾九的自缢与楚逐有关,她还提及此事,岂不是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只怕死得不够快。
她哭叫着求饶:“王爷,是我恶毒,是我下.贱!这些日子我已经好好悔过,请您将我带到拾九姑娘的坟前,我亲自向她磕头认错!从此以后我来为她守墓,弥补自己的过错……”
从进入鬼狱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拾九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空仿佛发生了扭转。
在前世的那个时空,她好像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缚在刑架上被墨萝嫣讥讽,一剑夺命。
而现在,不被爱的、被缚在刑架上的人换成了墨萝嫣。
她看着墨萝嫣不断祈饶,不断向“拾九”道歉,仿佛她才是这段关系的顶点。
只感到一阵荒谬和滑稽。
此时,楚逐的目光看向了她:“前世我将你关进鬼狱,并非想杀你,只是心中太乱,加之我接下来要对付秦少安,会更加艰难,不想你去犯险,索性将你关了进来。”
他闭了闭眼,语气越发沉重:“我承认,我心里一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扭曲,到了造反前夕,那股扭曲吞没了我。所以,我一边下定决心要与一切和解,夺位后立你为后,与我共享江山盛世,一边又下令责罚于你,要让你最后再尝一些苦头……”
拾九默然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楚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忙挪开目光,看向墨萝嫣的眼神倏然变冷:“然而,墨萝嫣窥探到了你被关入鬼狱的消息,收买了狱卒,将刑罚加重,最后还与狱卒里应外合,假传我的命令杀害了你。”
墨萝嫣瞠目结舌地听着楚逐的话,几乎忘了呼吸。
前世?
什么前世?
她前世杀了谁?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楚逐旁边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
她连忙打量过去,这女子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印象,她确信她们从未有过交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愕然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见楚逐的目光又挪回到那女子的身上,继续说道:“此生,她又多次刁难你谋害你,连你死后的坟墓都不放过,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墨萝嫣愕然睁大双眼。
她已然明白,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就是拾九!
一时间,她脑子一片乱糟糟,竟无法将这些事情完整串联起来……
而楚逐依旧看着拾九,似忏悔一般,声音温柔又沉痛;“明明知道你才是墨氏长公主,却没有恢复你的身份,也不是为了保护她……这是我最悔恨的错事。”
什、什么?
墨萝嫣的喉咙像被掐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拾九这个低.贱的婢女才是墨氏最尊贵的长公主?
不,她不信!
她不信!
“前世我痛到极致,一剑便取了她的性命。这次我将她关入鬼狱,是要她慢慢品尝你所受过的苦,再下地狱。”
这时候,楚逐的话一字一句钻进墨萝嫣耳中。
楚逐要杀了她,为拾九报仇!
此刻,两人目光中心的拾九却始终不语,面上没有情绪,不知在想什么。
墨萝嫣反应过来,惊恐万分地向她求饶:“拾九姑娘,求求你——”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嘴里的话,声音便戛然而止。
刑架之上,一把利剑陡然插.入了她的心口。
墨萝嫣睁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愕然。
心口鲜血四溅,嘴角缓缓溢出残血。
束缚她的锁链在她的微弱挣扎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着她脑袋的垂下而止息。
是楚逐出的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拾九甚至来不及反应,墨萝嫣便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眼中满是震惊,快步走过去探了一下墨萝嫣的鼻息,确实已经死了。
楚逐真心想杀一个人,是不会让她有一丝活命机会的。
没想到,楚逐会如此果断地杀了墨萝嫣。
“你这是在干什么?”拾九语气微抖,不知不觉间已经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你觉得你折磨她,你杀了她,我就会快乐,就会原谅你?!”
楚逐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目光更是沉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想离她近些:“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爱她。从前世至今生,除了你,我没有一刻爱过别人。”
“我相信了。”拾九后退一步,语气迅速恢复平静。
他当着她的面杀了墨萝嫣,确实比之前一边说着爱她,一面维护着墨萝嫣的长公主之位来得有说服力。
然而,相信了又如何?他们之间,早就不只是隔着一个墨萝嫣了。
他始终瞒着她什么,为何一边说着由始至终都爱着她,一边却又是从小到大对她的不满、折磨和惩戒……
既然不是因为他爱墨萝嫣,又是什么缘故?
以他的权势,确实不必为了讨好墨萝嫣而折磨她,况且,他对她的苛待远早于他与墨萝嫣有交集之前。
甚至,只要他愿意,废掉墨萝嫣这个长公主轻而易举,可是他却偏偏选择瞒下她的身世,到此刻都不说自己隐瞒她身世的原因。
一切的缘由,他只用“扭曲”和“错事”一笔带过。
什么是“难以言说的扭曲”?
为何要“与一切和解”?
又为何要她“再尝一些苦头”?
他似乎不打算明说。
这一切,让“立你为后”四个字显得格外讽刺。
不过,她也不打算问。
她只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好像终于将她对他的爱磨灭殆尽了。
所以,她已经不想再去探寻他心中所想,也懒得再去解开两人之间或许还存在的问题,对所谓的“后位”更是不屑一顾。
何况,这后位的代价,是夺取大墨的江山。
纵然她对于大墨江山没有执念,但是她身上到底流着墨氏的血……拾九眉宇间微微蹙起,忽然想起幼帝来。
若是楚逐真的打败了秦少安,并且不顾世人眼光谋权篡位,那么他会对幼帝如何处置?
拾九无暇思量,她陡然发现,楚逐已经走到她身前,两人离得极近。
“我并非想通过杀了她来获取你的谅解,便是不知道你……你已复生之事,我也会杀了她,只是想为你报仇罢了。”
拾九背后已退无可退,她抬眼看着楚逐,目光透着冷意:“好,仇报完了,一切该结束了吗?”
“若是不知道你还活在人世,一切或许已经结束了吧。但是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如何结束?”楚逐目光藏不住绵延痛意,伸出手去想触碰她的脸,却在抬手时又缩回,“我知道我们之间并非只隔着一个墨萝嫣而已,现在,我想一点点地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好吗?”
拾九蓦地笑了一声,温声道:“曾经,我栽种了一朵花,我非常爱它,日日夜夜小心地呵护着它。你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对那朵花不屑一顾。我知道你的不屑一顾,但是没关系,我自己守护那朵花就好。可是,你实在是不喜欢那朵花,于是将它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烂了。现在你说,要把那朵花一点点复原,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