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楚逐神色未变,饮了一杯茶,看向拾九,“现在,世人都在说我是乱臣贼子。”
他这轻松的神色仿佛陷在漩涡中心的不是自己,令拾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不由得低声嘟囔:“你难道不是么。”
从墨氏的立场上看,他的确就是乱臣贼子。
楚逐不恼反笑,放下茶杯:“既然我为乱臣贼子,那么我匡扶你为正统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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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破绽(修)
拾九一时大惊。
匡扶她为正统?
什么意思?
让她登基为帝?
意识到楚逐的想法后, 拾九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总是能做出让她感到无比疯狂的事。
楚逐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不疾不徐道:“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 往前数两朝, 大楚朝仁安慧成皇帝便是女帝,而且在任期间深得百姓拥戴, 是为治国典范。”
拾九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帝,但是千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女帝, 而且这位女帝是大楚皇帝唯一的子嗣, 登基前就被立为皇太女,皇帝驾崩后她得位名正言顺, 即使有人不认可女人登基, 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呢,一则幼帝尚在人世, 只是现下不在楚逐手中罢了,二则她连自己的这个长公主身份尚且还不能令天下人信服, 更谈何接替墨氏江山。
况且,她对所谓的江山权势没有一丝欲.望,也从未想过自己登基为帝的可能, 对于楚逐突然提出的想法, 她只觉荒谬。
再深想一层, 她就更觉楚逐无.耻。
若是她登基为帝, 于眼下的楚秦相争之局而言, 是于楚逐有利的。
她会成为楚逐的第二个傀儡。
如此, 她也成了“正统”。
楚逐便能以她的身份与秦少安对抗, 破除“乱臣贼子”之说。
于私情而言, 她若为帝, 便彻底锁死在了这个皇宫,不就刚好称其所愿了么?
总之,楚逐是稳赚不赔的。
想到这点,拾九先前的愧疚荡然无存。
她甚至忽然想到,也许之前楚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把幼帝送出宫,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拾九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楚逐眼中闪过一丝苦笑:“不要总把我想得太坏。”
拾九撇过脸去。
也不是她非得往坏里想他,而是他许多事情做得毫不掩饰,成心让她看出来,由不得她不这么想。
“没错,我的确有借此束缚你的想法。”楚逐看着拾九留给自己的侧脸,“因为,只有把你架上皇帝的位置,你才永远不会离开我。”
拾九转过脸来,一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
“但是,我既然让你看出来了,便是将选择权交给你,你若不愿,我何时勉强过你?”楚逐在她面前总是耐心十足,“默许你送幼帝出宫,不是我的阴谋,是真的想过放你自由。让你为帝,也不是借你对抗秦少安。所谓正统与不正统在乱世中根本不值一提,动摇不了我的根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留下你。”
拾九有些慌乱地挪开目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知道她“死”而复生后,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楚逐便异常执着于“留下”她。
这与她想要离开的想法背道而驰。
谁也不愿意妥协。
拾九一时沉默。
楚逐又道:“若你愿意,我会排除万难,让你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因为我早就说过——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
拾九不禁笑了。
排除万难。
他也知道是“万难”。
且不说当初名正言顺即位的仁安慧成皇帝都遭到过非常多的阻挠,更别说她这个在别人眼里连长公主身份都不能自证的女人了。
拾九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光是要摆平天下悠悠众口,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楚逐异想天开的想法罢了。
拾九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幼帝尚在,则正统犹在,王爷若是眼中真有君臣之分,就该主动与秦少安求和,一同迎回幼帝,共同辅佐幼帝。”
楚逐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道:“你觉得当下两军还能议和?”
拾九没接话,她刚刚说的当然是故意讽刺的气话。
陷在楚秦两军已经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再恢复和平呢,势必要争个高下的。
况且,看他也没有求和之心,想来秦少安亦是。
楚逐看着拾九,忽地又问:“你希望他赢?”
拾九心中一时很乱,她刚刚看着枯荷时,就在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没有想出答案。
这个时候楚逐问起她,她便咬牙道:“是。”
楚逐眸光一黯,似笑非笑:“你觉得他赢了,会饶了我吗?”
拾九一怔,摇头:“……我不知道。”
楚逐道:“如果我赢了,我会杀了他。”
杀气毕露。
拾九不由得看向他。
楚逐回望她,缓缓道:“他赢了,也会杀了我。”
*
楚逐没有在长公主府待太久。
聊了那个问题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后拾九便送客了。
他是故意把这件事架在她面前的,逼迫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她一送客,他便也不再多留。
回到摄政王府,平黎上前禀报:“王爷,老爷来了,在书房等你。”
“好。”楚逐脚步未停,直接朝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楚昂正背着身看向窗外,背影有些寂寥。
楚逐道:“父亲。”
楚昂转过身,对楚逐道:“下朝许久,你为何现在才回王府?是又去长公主府‘喝茶’了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早已知道,楚逐每每下朝都要去长公主府走一番,哪怕前些天因为檄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旦稳定下来,他又往长公主府去了。
只不过,之前无论楚逐有多宠爱那个所谓的“长公主”,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不耽误正事,以后收了她都是可以的。
但是,在那个今月长公主偷偷送走幼帝后,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次楚逐回来,他本以为楚逐会处置那个今月,却没想到,楚逐竟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为此,他怒斥了他一顿,可是他不为所动,只是坚持表示,此事不会影响大局。
他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多年来的谋划,他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出现幼帝失踪这种事,还叫不影响大局?
后来,他在夫人的劝说下,终于平息了情绪。
幼帝既然已经被送出去,现在便是处死了今月也无济于事,不必因此与楚逐生气,何况楚逐还受了重伤。
在这动乱之时,他们更应该团结才对。
只是幼帝的下落,恐怕还得撬开今月的嘴巴才是。
没等他让楚逐撬开今月的嘴巴,檄书便横空出世,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月竟是将幼帝送去了敌方!
这已彻底触怒了他。
却没想到,楚逐非但不处置今月,反而今天在朝堂上提出了一个让她“将功补过”的办法——
那就是让她登基为帝。
这样,两边便都代表了“正统”。
想到这点,楚昂已怒不可遏,他若当时在朝堂上,非得给他一拳不可!
他几步走到楚逐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想法啊!让她登基为帝到底是为了战事,还是为了私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逐沉默不语。
楚昂松开手,狠狠叹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楚昂眼底一片血红,目眦欲裂,“老臣不懂啊!”
“你就算真的放不下拾九,真的把那个今月当成了她的替身,想要补偿她,也不必拿江山皇位当儿戏!”楚昂痛心疾首,一字一句几乎呕血,“你可还记得先帝先皇后枉死的场景?那场景我光是听你说起,已是锥心刺骨之痛,何况你亲眼所见?现在正是复国之时,请太子殿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任性妄为!若太子殿下执意立她为女皇,老臣愧对先朝,只能以死殉之!”
楚昂说完,便抽.出腰间的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楚逐眼疾手快,自是第一时间阻止。
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去这把剑,但他却选择用手握住了剑刃。
豆大的血珠一点一点地沿着剑刃滑下,掉落在地上。
楚昂瞠目,看向楚逐。
“父亲。”楚逐依旧唤他父亲,“我明白——我不会再拥她为帝,她也拒绝了。”
楚昂慢慢冷静下来,松了握剑的手。
楚逐便也放开了剑刃。
佩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脆响。
楚昂再度叹气,语气柔和下来:“老百姓本就不信服长公主的身份,你扶她为帝也难平悠悠众口,反而会显得做贼心虚,越发落了下乘。”
他缓缓道:“不如——就此昭告天下,你就是卫国太子!”
楚逐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楚昂道:“卫朝本就是正统,墨朝才建朝不到二十年,百姓心里其实仍旧对卫国怀有感情,只是都以为卫朝彻底湮灭,又被墨慎之的雷霆手段所慑,因此不敢再提及卫朝。现在正是名正言顺推翻墨朝、光复卫朝的最佳时机。”
他说完,便看着楚逐,静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楚逐才开口,却是说道:“父亲,此事容后再议吧。”
楚昂大为不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楚逐避而不谈,只道:“现在秦少安已带兵攻打峡口郡,若是让他过了峡口,京城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任他长驱直入了。我准备率军前去峡口郡击退他,先解除眼下危机。”
楚昂蹙眉,他心里明白,昭告天下之事与击退秦军一事并无冲突,反而会在楚逐处于不利的时候起到助力。
他为何迟迟不愿昭告自己的身份?
楚昂暗忖一番,却没有把疑虑说出口,他知道楚逐的性格,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
他看着楚逐的胳膊,担忧地问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去战场,会不会……”
“没事,都神医医术高明,用的药膏有奇效,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楚逐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这还是当初他和拾九相继完成的那把剑。
他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我一只手,也能赢。”
楚昂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好,那你尽快前去,否则让秦军闯过了峡口,事情便麻烦了——”
“至于京城,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楚昂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心中有了主意。
*
楚逐不日便火速离京。
拾九知道楚逐离开后,心中更乱。
自从他那天把“希望谁赢”这个问题摊开在明面上后,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整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现在,随着楚逐前去对阵,这个问题甚至具体到了,在峡口郡的这场战役中,她希望谁赢?
若是楚逐和秦少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她希望谁毫发无伤?
她不知道。
只是不禁在想,楚逐的伤才养了短短数十天,根本还没好,现在又带伤上阵,难免吃亏……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吃过晚膳,拾九离开膳厅,准备去沐浴。
今天晚膳吃得晚,这会儿天色都已经黑了,隐隐有几声闷雷传来,似乎一会儿就要下大雨。
宫婢正在四处点灯笼,套上琉璃罩。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拾九眉头微蹙,心上忽然涌出一阵不安。
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来人已经闯入了长公主府内,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都被举着火把的侍卫填满,宫婢和太监们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
拾九这才看到,竟是楚昂和楚老夫人带着楚府的侍卫闯入了她的府邸。
“老爷——”她习惯性地像以前那样称呼,连忙改了口,“楚大人、楚老夫人。”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你们擅自闯入本宫的府邸,是想做什么?按照律例,你们可是犯了重罪!”
楚昂并不把她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冷声道:“长公主通.敌.卖.国,将幼帝送入贼人之手,才是罪无可赦!今日老臣特来审问长公主,若证据确凿,即可送入大理寺,按律例正法!”
拾九不禁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了此刻的情况。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楚逐压下了这件事,便真的无人追究了。
恐怕楚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楚昂会趁着他离京之际,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拾九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楚昂明摆着借此机会一举除掉她。
现在这长公主府全是楚府的人,她宫中这些太监宫婢又不顶事……
等到楚逐回来,一切尘埃落定,楚昂到底是他父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楚大人虽然早已告老还乡,但想必应该知道墨朝的规矩。”拾九尽力与他周旋,“楚大人若是怀疑本宫通.敌.卖.国,应当先提交证据给大理寺,让大理寺提审本宫。楚大人并没有私自审问本宫的资格。”
此时,借着灯笼摇曳的光,楚老夫人忽然看到了那今月长公主手腕上戴着的玉镯。
玉镯在灯笼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晶莹剔透的水波。
楚老夫人一震,连忙拉住楚昂的袖子,低声道:“老爷,您真要背着逐儿处置这个长公主吗?您看,逐儿竟将那玉镯送给了她!”
楚昂定睛看去,她手腕上确实是那个玉镯。
那玉镯楚逐曾经给过拾九,也只给过拾九。
如今,却把那玉镯又给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明,楚逐对她的看重,能与拾九等同了。
楚昂回想这段时间楚逐对眼前这女子的纵容,甚至已经超过当初对拾九了。
“那就更不能留!”楚昂下定了决心,看着楚老夫人,“此女子一定会祸害逐儿的,在这最后关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计,大不了我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