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崔业,那是天下称赞的宰相,为大齐尽心,为人公正,亦令世族信服。
由他出面主审此案,案情如何就是如何,不会给任何人作假的机会。
耿固同样也注意到苏浅,其实更想问问苏浅在这桩事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可惜这句话陈瑾没有问,耿固心下再疑惑,不能轻易脱口而出。
于此时,崔业这位丞相姗姗来迟。
耿固是直奔廷尉府而来,崔业处,那得有人前去传诏,崔业再赶来。
能如此迅速,可见崔业亦明了案子关系重大,一个闹不好,举朝不得安宁。
“公主殿下。”崔业其实来的路上听到了一句半句的话,心里算是有那么一点点数,正因如此,见到陈瑾和苏浅,并不诧异,该行的礼,该有的礼数,崔业周到。
年近五十的崔业,在宰相之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他是兢兢业业,为了大齐呕心沥血。
因而头发已然发白,虽然目光和蔼,却也干瘦得厉害。
“丞相。”崔业有礼,一众人谁又敢无礼?
“此事关系重大,望请诸位如实而道。”崔业在听到朱央之死时,震惊之余亦是唏嘘不矣。
没想到一直呆滞的苏浅突然道:“匕首是我带给他的。”
这回别说是崔业了,就连陈瑾都傻眼了。
匕首竟然是苏浅带给朱央的吗?
可是,这是为何?
陈瑾记得方才朱央受伤,那明明是他自己刺的自己。
让苏浅带匕首给他刺自己,这是何故?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能相信朱央会让苏浅带匕首来给他,让他自己刺自己,甚至杀了自己?
陈瑾整个人都不好了,抬起头看着苏浅。
苏浅并不觉得她语出惊人,而是继续地道:“匕首是他让我带的。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们和离,他帮我,我也要帮他一回。无论他要我帮他什么,我都要做到。”
崔业拧紧了眉头,这里面的内情只怕不少。
“长公主可知,朱郎为何请你带匕首?”崔业无法,就算知道苏浅受到极大的惊吓,但有些事就得查清楚。
苏浅现在是大齐的靖安长公主,她的作为代表了大齐。
若是这件事说不清楚,落在别人处就是顺帝容不下世族,这就出手收拾世族了!
果真如此,本就因强占民田之事引得朝中动荡,无数世族被牵扯其中,恨不得捉住顺帝把柄,让顺帝把捉到的人全都放出来。
结果倒好,查案的一时没有闹出事来,倒是顺帝的自家人犯下这等大错,一个不慎就要将之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崔业等着,纵然他心中着急,也不得不等着。
不料苏浅在这个时候突然拿出了一封信,“这是他让人送给我的信。他说过,若是将来他死了,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查案的人。”
无论信中是何内容,至少从苏浅的话中看得出来,朱央是早就料到自己必死,且早已做好准备!
这一刻的陈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她有预感,朱央信中的内容,定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世间上的人,为何他要选择死亡。
崔业不曾怠慢,连忙从苏浅手中拿过信,仔细查看。
不看还好,看完,饶是为相多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自问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震惊的崔业,眼中亦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信,长公主不曾问过?”崔业须得再问问,朱央部署一切,他就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分毫?
“方才同他见面,我问起他为何要我来此一趟,这封信究竟写了什么。他并未回答,只是告诉我,很快我就会知道的。”苏浅如实而答。
陈瑾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信上,她想知道这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丞相,此信可否一览?”事情与陈瑾息息相关,甚至陈瑾已然被牵连于其中,她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而显然朱央留下的这封信可以做到这一点。
虽然陈瑾不确定,朱央是不是早就料到,若是命案发生,他用命争来的查案的人是崔业,陈瑾还是想亲眼看看朱央所写的信。
崔业已然不敢再小看陈瑾,亦明白许多事陈瑾在其中一直都是推手。
既如此,该让陈瑾知道的,自该让她看看。
信递到陈瑾手里,陈瑾迅速一览,等她看完之后,她的内心倍受震撼。
抬眼同崔业双目相对,崔业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说,更不能让旁人知道。”
这是崔业对陈瑾的告诫,让陈瑾不宜贸然行事。
“丞相,若不查查,岂知真假。”案子到了现在,显然朱央是用命来赌,让天下人不得不查查案子。
“殿下。”崔业唤一声。
既然朱央用命也要翻起旧案,那便证明有些事就连朱央都很清楚,并不容易查出来。
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为朱央太清楚查不出他要的结果,可是他希望有人受到惩罚,故而才将他的死,归于某人身上。
陈瑾一开始是想不明白的,她不懂为何朱央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现在,听完崔业的话,她似乎明白了。
第131章 追根究底
“让我看看信。”苏浅急于从陈瑾手里抢回信, 她也要看。
陈瑾却避开了,并且将信折好,揣入怀里。
“姑姑, 这封信你不能看。”陈瑾拒绝,斩钉截铁。
崔业可以将信给陈瑾看, 因陈瑾是自己人, 苏浅, 崔业不得不心存疑惑,他其实不太确定苏浅究竟在这一桩桩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好在不用崔业开口,陈瑾也明白这一点。家事无不可对人言, 可这天下之事,尤其关系江山稳固之事, 不得不三思而行。
苏浅瞪大了眼睛,往前迈了一步, “为何?”
急切的语气, 透着难以置信。她不明白, 为何她不能看?
“如果舅舅愿意让你知道,就不会让你将信交给旁人。旁人可以看,独独姑姑不能。”理由,陈瑾自然是有理由的,而且还是苏浅无法抗拒的理由。
“可是......”苏浅还是想说服陈瑾,想让陈瑾同意她看看这封信。
陈瑾理所当然地道:“没有什么可是。丞相,我们是不是该分别录口供?”
有些事再忙也不能忘了, 口供,现在人都齐全, 且事情才刚发生,有问题, 该如何解决,都应该说出来。
崔业十分认同,他此来的目的是为何,他自然记得的。
“理当如此。请诸位配合。”崔业催促人赶紧去录口供,苏浅问陈瑾,“何时才能接你舅舅回去?让你舅舅入土为安?”
如果可以,陈瑾也不想这样对待朱央。人死如灯灭,理当尽早让人入土为上。
可是朱贲的态度显露在众人面前,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
朱央的死,不管是朱贲或是陈瑾,全都是当事人。朱贲不仅否认自己和朱央的死有关,更认定朱央的死同苏浅、陈瑾有关系,未偿没有想借此机会让大齐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这样的一个人,陈瑾和朝廷就算有侧隐之心,想让朱央入土为安,试问朱贲愿意吗?
“姑姑,此事须得放一放。你是知道的,现在事情不由我们说了算。反过来,若是我们不曾防备,接下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苏浅不可能不知道。
“那封信。”苏浅明了,依然纠结于朱央留下的信,她不曾看到内容的信。
“姑姑放心,我会亲自交到父皇手中。”连人命都闹出来,牵扯的更是几十年前的旧事,陈瑾不能让苏浅知道太多,却可以答应定会把这桩事披露于人前。
苏浅是想看信,但陈瑾避之不谈,如此,她也不好一问再问。
“还请姑母将你与舅舅独处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告诉丞相。案子欲查明,唯有原原本本将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才能还原真正的真相。”陈瑾劝着苏浅,希望苏浅可以将发生的一切据实相告。
“好。”苏浅应下一声。
陈瑾看向一旁的崔业。
丞相府统领百官,什么人可用,能用,崔业自心中有数。这样一桩案子闹到现在,接下来该如何安排,崔业亦清楚。
且通过对现场的了解,朱央身死时,身边只有一个朱贲和陈瑾。
换而言之,看到现场的人就陈瑾和朱贲。
纵然朱贲刚经丧子,欲查明案子,也得请朱贲再来一趟。在来之前,崔业亲自向陈瑾问明事情的经过。
陈瑾一五一十的将她看到听到的一切,全都告诉崔业,不管是威胁朱贲的话,亦或是证明朱央受伤一事同苏浅并无关系,她同朱央的交流,没有丝毫的隐瞒,陈瑾都说了。
崔业听完后,“依公主所见,朱公欲如何?”
“舅舅留下的信足以看出,一切都是舅舅有意为之。不过是为了对付外祖父。可是,我们相信这一事实,外祖父并不愿意相信,甚至以为我们都在推脱。
“外祖父离去前的反应,他认定所有的过错与他并无半分干系,舅舅的死,都是我们的错。”
这就是最让陈瑾不安的一点。
一个人明明自己的手握在杀害他儿子的匕首上,他却从来不认为那是他的错。
甚至,更怀疑一切都是旁人的算计,只是为了对付他。
朱央倒下,朱贲伤痛与否陈瑾没有看出来,她只看到朱贲在那一刻流露出的恨意。他是认定了所有的过错都在旁人,原本就不喜于陈氏,处处想要把持朝政的人,通过这回事,只会更加向往他所喜好的权利。
“如此说来,事情越发棘手。公主对长公主与朱郎之事所知多少?”这一问,崔业更是在问陈瑾看到苏浅和朱央之间的对话了吗?
陈瑾摇摇头,“我在外头,并不知姑姑和舅舅究竟说了什么。”
崔业最后再问:“殿下此来大狱为何?”
“姑姑有所求,我也想来见见舅舅。朱氏强占田地一事,在我看来并非舅舅所为。”
具体的理由是什么,崔业想是能够明白,不会再继续追问不休。
“殿下曾问过长公主与朱郎所发生的事吗?”崔业原以为能从陈瑾处得到一些答案,如今看来,他高兴得太早。
虽然他已然派人去询问每个人的供词,对于崔业来说,任何一个牵扯于其中的人,每一个人都应该识问问。
陈瑾如实地摇头,“未曾。一则是来不及,二则,我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
如果不是出了朱央的命案,陈瑾这一生都不会问,苏浅究竟和朱央说了什么。
“老臣知道了。”比起其他人,不可否认崔业更相信陈瑾。
在场所有人的供词,崔业尽都看完了,苏浅只问一句,“我们可以走了吗?”
崔业不留痕迹地扫过陈瑾一眼,眼中透露出的意味,陈瑾明了,“丞相,且让姑姑先行回府,我随丞相一道进宫。”
查案问案,未到现场的朱贲怕是这个时候已然进了宫,在顺帝的面前告陈瑾和苏浅的状。
面对突变,尤其是亲生儿子死在朱贲的眼前,朱贲一时反应不及,对陈瑾所说的话,更多是针对苏浅。
可是陈瑾一系列的反应,落在朱贲身边的人眼里,他们定是明白,陈瑾要救苏浅。
那么朱贲想要苏浅的命,须得做什么?
别说陈瑾想救苏浅了,苏浅与朱央和离,才刚和离苏浅便被封为长公主,这难道没有任何意味?
顺帝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些年苏浅为人低调,从来不曾挥霍她父亲于顺帝的救命之恩。
也正是因为如此,顺帝愿意为苏浅撑腰。
两家的婚事,当年成了,是顺帝点了头的,如今分了,同样也是顺帝点了头。
对于顺帝来说,他或许并未想过借苏浅的手打朱家的脸,但他是想为苏浅撑腰的。
那么朱贲要将朱央的死怪在苏浅的头上,须得做什么还须考虑?
此刻的皇宫内,只怕陈瑾已然不是局外人,而是局中人。
“你不跟我回府?”苏浅一怔,似是没有想到陈瑾会不跟她一道回宫。
“姑姑先回去吧。暂时请姑姑留在府上,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门。”明争那都是好的,陈瑾更担心的是有人要来暗的。
真要是那样的话,他们防不胜防。
苏浅听懂陈瑾话里的意思,抬起头看着前方,宛如骄傲的天鹅,“你放心,我并不是寻常女郎,想杀我,只管放马过来,我无所畏惧。”
手上有真本事的苏浅,不怕人来暗杀,就怕他们都呆得太安分,倒是让人不好捉住他们的把柄。
陈瑾不作声了,只是望向耿昌,让耿昌把人送回去。
等陈瑾一走,崔业将身边所剩无多的人都打发了,陈瑾这时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丞相有什么话要避开姑姑?”